天空忽的下起雨來了,豆大的雨砸下來,又急又密。
杜子衿沒有再退出院門,索性站在廊下,面色沉靜的看着沖刷地面、花草樹木的雨簾。
彷彿可以洗滌一切髒污和罪惡的雨水,也可以掩蓋許多的罪證。
空氣中瀰漫着泥土的潮溼味,因着前世死在初冬的雨夜,杜子衿這一世極爲厭惡寒冷和雨水。
空氣稀薄起來,杜子衿只覺得胸口有些窒悶,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上一次,似乎也是這樣的一個天氣,烏雲籠罩下她忐忑惶恐的踏進太子府來求顧傾城放三哥哥一條活路,所有人都用那種輕視敵意的目光看她,唯獨秦總管不是。
她等了許久,這才見到姍姍來遲的顧傾城。她以爲她們還能跟曾經一樣,患難與共,至少顧傾城會安慰她的害怕會說盡力幫她想辦法……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顧傾城只是冷冷的站在上首,甚至沒有客氣的迂迴幾句,就直接不客氣的拒絕了自己,她甚至沒有聽自己把話說完……
她跪下哀求,苦苦的哀求,甚是給顧傾城磕頭,磕的頭破血流……
換來的只是冷漠的無視和掃地出門,她無助的走在雨中,絕望盤桓在心中,雨水沖刷着額頭的血跡,磕頭磕破的傷口隱隱刺痛。她被雨淋透,淚水模糊了視線,看不清腳下的路,一腳深一腳淺的在太子府中游蕩。
“那杜千陌已經被判了三日後斬首菜市口,此事明面上是齊王惱羞成怒作梗,卻沒有人知道背後還有太子的手筆……”一道帶着得意的聲音響起,即便在嘩嘩的大雨聲中還是極爲清晰的穿透到杜子衿的耳朵裡。
“此事全仰仗先生運籌得當,本宮在這裡要跟先生道一聲謝……”太子異常冷酷的聲音隨即響起。
她當時腦袋嗡了一下,一下子懵了。
原來這背後還有太子的作爲,難怪不肯出手救三哥哥,只是爲了爭權奪位,就可以犧牲那麼多無辜的人。她早知道三哥哥是被冤枉的,可是她卻無能爲力改變一切,就連痛苦都那麼無力。
滂沱大雨,洗去她的血淚,卻全都聚積在她心裡。
最後,她不知道是怎麼走出太子府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回去的。
不過後來她卻是知道了,那個給太子出謀劃策陷害三哥哥的所謂先生,正是李燦。
杜子衿心中情緒起伏,彷彿重新經歷那一場無望的血雨腥風,心中氤氳的都是當年積下的血淚,痛的不能自已。
可是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就這麼靜靜的扶着廊柱站着。
等着……
果不其然,就在天色完全黑下來的前一刻,秦總管回來了。臉上帶着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同是又有隱隱的惋惜和驚懼。
杜子衿知道,太子的嫌疑肯定是洗脫嫌疑了。只是如此一來,太子就算是洗清冤屈,名聲也肯定大不如前了,這於他以後奪位就是污點。那些淳樸的百姓不會費心去弄清楚此事的來龍去脈,但是一提到太子,肯定會聯想到他以前涉嫌以權謀私,私賣試題一事,民心盡失
“李先生去了。”秦總管看了一眼緊閉着大門的屋子,知道南疆的驅蠱師還沒有出來,太子還生死未卜,收回目光放在前方的雨簾停了一下才輕輕說道,“私泄試題謀取暴利一事追根溯源查到太子府的謀士李燦頭上,據聞是一個叫木子山的書生最先拿着試題私下鬻賣,更有證人出面指證就是李先生。即便李先生燦舌如蓮再如何解釋,更提出取出太子書房的命題拿來檢視,那封口用的紅泥果真不曾動過半分……皇上和諸位大臣並不相信。李先生爲證太子和自己清白,指天誓約之後就一頭撞在柱子上,血濺當場,不過片刻就沒了氣息……”
杜子衿聽到李燦死了,胸口的窒悶才消散些許。這個刁鑽陰損的李燦死了,那便再有沒有機會加害她的三哥哥了。這也是重生以來第一次,在真正意義上取走一個人的性命,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大開殺戒。
“李先生真是衝動,他這樣的舉動,日後又如何保證別人不會說他畏罪自殺?”杜子衿淡淡的說道,並無太多吃驚。且他如此,有心之人亦會說他替太子擔了罪名還不得善終,再有有志之士想要替太子賣命之前恐怕得好好三思了。
對於杜子衿的冷漠,秦總管似乎有些吃驚,不過看她又如此關心太子,就覺得是自己多想了。他點頭,哀慼道,“是啊,如此機智過人的人才,真是可惜了……”
“他若真的機智,便會把命留到太子醒來,怎麼如此衝動,徒惹話柄?”杜子衿的口吻很不以爲然。
秦總管一愣,這才明白杜子衿的話中之意,細想之下不免驚出一身冷汗,他驚慌失語,“郡主你是說……”
杜子衿點頭,“即便紅泥未動,不見得就能洗清太子的嫌疑。若不是李燦背後有仰仗,肆無忌憚,又怎麼敢做出殺頭的大罪?李燦沒有證明清白就死了,一般人就會與我一樣的猜想。且他一死,事情就結束了,不管真相如何,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了。”事情遠比她預料的效果還要好,想不到這李燦會選擇這樣的剛烈的方式以證自己清白。
秦總管越聽越是驚駭,沒想到這個中彎彎繞繞這麼多,他還以爲李燦一死,證實與太子無關,事情就完結了。“那這下該怎麼辦?皇上看着似乎相信太子是清白的,不然也不會特地跑這太子府一趟……”
“這……我也不知。”杜子衿垂下眼簾,不願再多說了。她想說的,該說的,都已經說完。
秦總管一時也沒了主意,他雖是男子,但畢竟在內院的時日多,見識有限。回頭看着關嚴的房門,心中只能期待太子能夠度過這一劫,早日醒來解決困境。
雨依舊很大,天色漆黑,耳邊一時只有嘩啦啦的雨聲。秦總管見太子一時半會兒也沒有消息,就強打起精神吩咐下人們掛起燈籠照明,自己又要調配府中事務,又要張羅接待杜子衿等,忙的腳不沾地。
“郡主,天色不早了,太子一時半會兒也沒消息,你先用點飯吧?”
杜子衿就着朦朧的燈光看着雨簾發呆,光亮處銀絲唰唰墜落。水汽打溼了她的鞋尖、髮絲、衣襬……漸漸的有了寒意。
聽到秦總管去而復返的聲音,回頭問道,“皇上他們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