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教堂到醫院驅車不過五分鐘的路程,然而在這五分鐘裡許溫蒂一直緊緊地攥着雙手,彷彿掌心裡還有那個女人的氣息。不是該討厭嗎?怎麼此刻卻有種不忍放手的感覺?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糾結了一路,若不是有古靈精怪的丁傲婷一直打岔,只怕許溫蒂會把自己逼問瘋的。
“姐姐師傅,我有東西要送給你,已經準備了很久呢。”丁傲婷神秘兮兮地湊過臉來,笑呵呵地趴在許溫蒂耳邊說道。
“哦,好。”許溫蒂木訥地答應着,丁傲婷說了什麼壓根兒都沒往心裡去。
直到下了車,被丁傲婷一路拉着上了樓,許溫蒂才意識到自己今天不僅見到生母,還要親眼目睹她現時的窘迫處境,不知道,爲什麼,一想到要看見母親與妹妹無家可歸,寄宿醫院,許溫蒂的心裡就非常不是滋味。
剛進醫院大廳,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兒登時撲面而來,蘇雪陽皺了皺眉頭,不由得擡眼四處瞧了瞧。聖安娜醫院是一間教會資助的私立醫院,有着與聖安娜教堂一樣久遠的歷史,不過比起經常修葺,外表光鮮的大教堂,這裡的環境卻是差強人意,木質的樓梯與樓板,踩上去吱呀呀的響成一片,顫顫巍巍,讓人心裡特別不踏實。
一樓雖然破舊簡陋,但還算乾淨,越往上消毒水的味道越是厚重,但是就算有這麼濃消毒水味依然也掩蓋不住某些另人作嘔的氣味。
“我們快點走,到裡面就好了。”丁傲婷一手扶着母親,一手遮在鼻下,一上到三樓腳步便忽然加速。
不用費力辨認,許溫蒂也能嗅出消毒水下極力掩蓋的異常氣味是從屍體上散發出來的,而且還是那種放置了好久的死屍纔會有這樣刺鼻的腐臭。
“這裡曾是收容所,雖然現在已經不收容流浪漢了,但是以前收留進來的人也不可能趕出去,所以有病死老死在這裡的如沒第一時間發現,再加上上報手續拖延,難免會發生清理不及時的情況。”蘇雪陽捂着鼻子,緊跟在丁傲婷身後拐進了一道走廊,看着身旁少女深深蹙起的眉頭,忍不住開口解釋道。
醫務人員有限,實在沒有辦法個個都盡心照料到,所以那些老早被收容進來的人們只能自己去專屬食品派發口按時取餐,如果某個人幾天沒出現也不會有人感到奇怪。
以前只是聽說過,現在真真切切看在眼裡,許溫蒂只覺得心裡百感交集。那個女人在離家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丁傲婷不是拍到,不,搶到一塊翡翠原石嗎?爲什麼還要住這麼差的地方?治病用得了那麼多錢嗎?況且在許溫蒂看來,於安晴依然在承受病痛的折磨。
心懷疑問,許溫蒂跟在最後走進了病房。
雖然是很簡陋的病房,但是與外面的惡劣環境比起來,這裡還算過得去,最起碼因爲室內通風,氣味相對來說是正常的。
丁傲婷先扶着母親在牀上坐下,然後又去忙活給許溫蒂與蘇雪陽找凳子。
許溫蒂四下看了看,病房裡除了一張牀,還有一個簡易“衣櫃”,說是櫃子卻沒半塊木頭,就是一塊拼湊成型的灰色帆布用幾根塑料架子支撐起的四方東西,一人多高,一米多寬,中間開口的地方縫了幾顆款式顏色各不相同的大鈕釦,算是勉強遮住裡面的東西不露出來了。
“姐姐師傅,大哥哥快坐下歇會兒。”某婷躬着腰,一手一個從“衣櫃”下面拽出兩張塑料摺疊椅,其中一個的椅面還裂了道大縫子。
“謝謝。”蘇雪陽搶先接過那張壞椅子,將相對來說好一些的留給了許溫蒂。
“別忙活了,我們待一下就走。”許溫蒂勉強擠出一抹微笑,目光看着丁傲婷,眼角的餘光卻不經意地溜到了於安晴的方向。
雖然不喘了,但是胸口仍然悶得難受,面色蒼白的於安晴倚在牀頭,撐在牀面上的手卻緊緊地握成拳頭,強打着精神,看着女兒跟客人。
“坐一下下也好啊,自從上次見面之後,我一直惦記着姐姐師傅呢,怎麼可以剛見面又分開呢。”某婷笑彎着眼睛,撒嬌似的晃了晃許溫蒂的手臂。
這種被撒嬌的方式許溫蒂從來都沒有嘗試過,冷不丁被個小女生糾纏竟然不覺得反感,換做以往,若是有人敢跟她膩歪,那絕對是毫不猶豫的用眼神能殺人。
“好吧,你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嗎?是什麼?”許溫蒂看着椅面還算乾淨,索性便依着丁傲婷的小性子坐了下來。
“不着急,我先給你們弄些喝的去。”難得一向冷冰冰的姐姐師傅這麼好說話,某婷樂得雙眼眯成了兩條弧線。
“不用!”剛在椅子坐穩的許溫蒂,與正在考慮是不是要冒着褲子被劃道口子的蘇雪陽異口同聲地喊住了某婷。
不是他們矯情,而是在經過走廊那一幕後,他們實在是沒有勇氣嘗試一下教會裡提供的食物或者水。
如此整齊的拒絕,不僅許溫蒂跟蘇雪陽齊齊一愣,就連丁傲婷也歪着腦袋,一會兒瞅瞅這個,一會兒瞅瞅那個,不知道兩個人的默契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合拍了,她可記得初見二人的時候,可是都各自彆扭着呢。
小丫頭聰明,轉念一想便知道二人的擔心,所以既不勉強,臉上與言語間也沒流露出尷尬。
“看我這腦袋,姐姐師傅不提的話我都忘了。”某婷還是那一臉的燦爛笑容,只是在轉過身以後,臉上的笑容忽然地多了幾分苦澀,不過,只是眨眼功夫又換了回去。
目送着丁傲婷蹦蹦噠噠地跑到衣櫃旁,一顆一顆的解開鈕釦,然後彎着腰,在櫃子裡翻騰起來。
直到這個時候,許溫蒂纔看到櫃子裡的擺設。
單薄的橫杆上掛了幾件單衣,左側眼色偏深,右側顏色鮮豔,看尺碼左邊掛的應該是於安晴的衣物,許溫蒂眼光流轉,一件一件的看過去,當看到最左邊的那一件時,心思突然一陣堵的慌。
沒錯,那件咖啡色的針織長裙正是母親當年最愛的那件,雖然此時看過去,顏色已經褪掉了三分,袖肘與脖領也起了毛,衣領邊裝飾的水鑽早就掉沒了,還有腰間的咖啡色蝴蝶結跟裙身恰到好處的褶皺也因爲常年沒有得到專業的打理而鬆的鬆,散的散。
這樣的結局能怪誰呢?許溫蒂暗暗嘆了一口氣。不禁聯想起來母親還在時的情景,那個時候,父親對母親極其寵愛,只要是知道母親對什麼東西敢興趣,用不上第二天,母親心儀的東西便會出現在家裡。母親喜歡藝術,父親特地騰出一層樓作爲收藏藝術品的專用,母親喜歡彈鋼琴,父親請最有名的琴師專門爲母親做了一架手工鋼琴。那時候的許溫蒂還是天真的女孩子,她羨慕着母親所擁有的一切,包括父親對母親獨一無二的愛。
她記得自己小時候很喜歡偷偷溜進母親的試衣間,那裡好寬敞,棚頂還有漂亮的水晶掛燈,那裡還有好多面鏡子,她每次去都要數一遍,大大小小的鏡子加在一起,一共有二十六面,不過,她最喜歡的還是那些散發着木香的大衣櫃,那裡面好神奇,一層一層木板推過去,每一層後面都掛滿了漂亮的衣服與裙子。衣裙上的鑽石、金飾、珠子閃着五彩的光芒,晃得人張不開眼睛……
記憶忽地一下涌上腦海,腦中變化的畫面與眼前的一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惜了,當初的一個選擇,不管不顧,換來此時此刻的悲慘情狀,再想後悔也爲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