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暴力的女人。”蘇雪陽忍着痛,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就這樣,他對許溫蒂的形容詞從此又多了一個。
暴力嗎?還可以吧。許溫蒂直起腰,快速地解下纏在金屬絲上的布條,然後一邊將長髮攏在腦後,一邊輕鬆自如的下樓梯,彷彿沒有聽到蘇雪陽的抱怨一樣。
晃晃右腳,拇指雖痛但沒傷到筋骨。蘇雪陽瞪着許溫蒂悠閒的背影,連着吐了好幾口長氣,這才把淤在胸口的憋屈遣散出去。入行以來哪吃過這種啞巴虧,別說腳趾頭了,連根頭髮絲都沒人敢動他的。該死的女人,下腳也太狠了。某人一面忿忿地想着,一瘸一拐地走下了樓梯。
臺階上鋪了紅毯,高跟鞋踩在上面只有細微的聲響,而現在那聲響完全被某人不顧腳痛的憤怒所掩蓋,雖然傷在右腳,但是安好的左腳使勁跺在臺階上難免連帶着傷腳也跟着痛一下。所以,蘇雪陽走得很氣憤,也很慢。
下完最後一級,許溫蒂回頭瞧了一眼還在一半的某人。白色的百合花,呼應着他白色的襯衫,月光下有柔柔的光澤,微風中送來淡淡的花香,也許是心裡作用,距離不近,她竟然能也能從百合花的芬芳中嗅出薄荷的香氣。
不得不承認,所有感覺都會被蒙上欺騙,唯獨嗅覺,它不輕易被改變,一旦熟悉便是根深蒂固的印象。這種熟悉讓許溫蒂感覺到深深地不安,與以往的瞭如指掌不同,她對蘇雪陽的感覺似乎已經脫離了單純的強制記憶,她身體的細胞在自發的去感覺他,不經意地熟悉了他的味道,他的氣息……
許溫蒂,那是不可能的,快醒醒吧。猛地晃了一個腦袋,許溫蒂轉身朝涼亭走去,再也不肯回顧一眼。前路未卜,她不會爲了什麼停下腳步,同樣的,誰想要阻攔她的前行,她也會毫不留情的將他一腳踢開,不過,只有她心裡知道,纔剛的那一腳,到底最後還是手下留情了。
“喜怒無常的怪丫頭,你心裡到底都藏了些什麼?”說着話,蘇雪陽一把手扯開了脖頸間的兩粒釦子。就在她回眸的一霎,蘇雪陽心裡的怒氣已然消了大半。被踩的腳趾頭麻麻的,不動不痛,索性地就靠在扶欄上看着她的身影,嫋嫋地穿過柳樹林,朝着岸邊的涼亭走去。
遠遠望去,涼亭裡似乎真的有人影晃動。蘇雪陽抻着脖子看了一會兒,便繼續操起腳步完成他剩下的半段臺階。
“誰?”暗影地兒裡忽然閃出一個人,雙臂一橫攔下了許溫蒂的腳步。
就知道皇甫沾一定會守在這裡。所以被攔下,許溫蒂沒有絲毫的訝異。
“是你?”藉着月光,皇甫沾辨清了許溫蒂的臉。
“我有話想跟你家少爺單獨談談,可以嗎?”許溫蒂的眼光輕飄飄地打量了一遍皇甫沾,旋即脣角一揚,勾勒出一彎譏諷的微笑。
出於禮節,皇甫沾在認出對面的少女正是楚家大小姐之後,並沒有將目光久久徘徊在少女的臉上,而是垂下臉,不動,也不應話。
許溫蒂知道他心裡在猶豫什麼。許醉在圈子裡是出了名的宅,自從許家出事後更是深居簡出,若不是爲了見歐陽聿一面,他纔不會登楚家的門,至於與陌生人攀談,這更不是許醉的處事作風了。
“你若爲難,不如去問問許少爺的意思,我在這兒候着。”許溫蒂說着話,向後退了三步。皇甫沾跟許家其他傭人不同,許醉曾經授權與他,生活上的事他可以無障礙做決定。所以,如果皇甫沾真固執起來,許溫蒂很有可能見不到許醉。
皇甫沾的確做不了決定,一是因爲眼前少女的身份,二來,自家少爺似乎對這個女生沒有排斥,似乎還有第三個理由,但是卻怎麼也匯不成語言來表述,或許是少女對他的尊重吧,這樣的狀況幾乎不會在許家以外的地方發生。
“請稍等。”皇甫沾朝着許溫蒂行了一禮,然後轉身朝涼亭走去,受傷的右腿微微拖滯了他的步伐,許溫蒂看着他的身影,不經意地眯起了眼睛。
“許醉?”腳趾頭已經不怎麼疼的某人找了棵勉強能遮掩住身形的樹幹,時不時地探出腦袋瞧瞧許溫蒂,再瞅瞅涼亭中的人影。心裡的疑團就像掉進水裡的海面,嗖地一下膨脹了一倍。
楚許潘三大家族都與她有關聯,如此強悍的交際範圍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蘇雪陽靠在樹幹上,一擡眼恰好瞧到懸在夜空的半拉彎月,冷不丁一看好似一張放大的笑臉。
“楚然,蕭珏,耿帥言,許醉……,她到底什麼來頭?”蘇雪陽皺着眉頭,雙脣抿得緊緊地。再將眼光望出去的時候,少女已經跟着皇甫沾登上了涼亭的臺階。
“你找我有事?”許醉不緊不慢地擡起眼光,眼中清涼一片,就似天上如水的月光,清清淡淡地,似有似無地看着許溫蒂的臉。
“嗯,急事。”許溫蒂剋制自己不要盯着許醉看。因爲她所瞭解的許醉,除了是個極其堅強的人,還是個極其敏感的人。她不敢確定自己一個異樣的目光是否會引起他的懷疑,如果會的,那還真不是時候。
“你說吧。皇甫不是外人,不用迴避他。”許醉的嗓子還是那樣,說一句話沒有問題,一旦有第二句,必然流露出絲絲沙啞。
“我想找個朋友,她可能在自己不情願的情況下被人帶着了。她是個女孩子,十四五歲的年紀,穿了一身藍色的小晚禮裙。”許溫蒂簡單的描述了一下丁傲婷的體貌特徵,看着許醉微微飄動的眼光,她知道自己猜對了,許醉看到過丁傲婷。
“你說的這個女孩兒我看到過,大概十分鐘前尾隨着一位先生下了遊輪,至於去了哪兒,我行動不便,無能爲力。”許醉不經意地低下眼光看了眼自己的雙腿。什麼事都可以坦然淡定,唯獨這跟隨了自己多年的舊疾,每次提及的時候仍然會讓人心中隱隱一痛。
沒想到會勾起他的介懷,許溫蒂頓了一頓,這才繼續問道:“那個男人是誰?”
“這裡離遊輪不近,加上我很少出門,即便看見也不一定認得。”許醉漫不經心地答道。
的確,這樣的晚上,這樣的距離,再加上許醉不方便得身體,想看清是誰從遊輪上走下來十分困難,但是別忘了,許醉身邊還有個皇甫沾。
“或許是我太緊張了,這裡是楚家的地方,應該不會有人想對個小女生做什麼不好的事吧。”許溫蒂輕聲說道,希望許醉可以領悟自己言辭深處的用意。
就在幾個月前,一個女生在自己家族的視線範圍內經歷了一場匪夷所思的車禍,生命從此消逝,留下的可有愧疚與懺悔,此時此刻,她很想賭一把。
“什麼模樣沒有看清,但是那個男人蓄了及肩的頭髮,想是能有些文藝氣質吧。”像是在瞧遊輪的方向,又像是在躲許溫蒂的目光,許醉擡起頭轉向了亭外。
“多謝。”很重要的信息,許溫蒂只稍微轉轉腦筋,心裡便有了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