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她該以怎麼樣的身份來看方皓雅呢?許溫蒂將鑰匙插|入銅鎖,動作稍微猶豫了一下。在別人眼中她來看望的是故去的生母,而只有她自己清楚,早在三個月前這副身體的靈魂就已然與翹翹無關了。
如果是許溫蒂,她該內疚,爲了重躋豪門,她不得不使些手段,利用了兩個無辜的人,若不是她的私心,翹翹怎會來到這座城市,若沒有她的到來,方皓雅又怎會了無掛牽,毅然訣別。
“啪嗒!”鎖開了,與此同時,本來還偷偷關注地兩雙眼睛,都在少女卸下銅鎖的一霎,默契地投過目光。
箇中原委,楚萬庭與楚然自是不能隱瞞石茂田的,而歐陽聿則是越查心越亂,有心放棄卻又犟着不肯認輸。滿是好奇與疑惑地,二人舉着茶盞,心思卻早就跟着少女飛了廂房的大門。
許溫蒂深吸一口氣,跨步進了房間。房間裡空蕩蕩的,忽然撲面而來的陰冷凍得許溫蒂打了一個冷戰。舉目四下,除了正對面的桌龕之外,只見房間的左右牆壁上掛了不少新裱的畫卷,大多數是精仿的工筆古畫,還有幾幅田園風光的現代畫,作品的風格一瞧便是出自方皓雅之手,許溫蒂的眼光一一掃過,最後停在了一幅不起眼的素描畫上。
畫上是一個年輕女子,懷裡抱着一個可愛的小嬰孩兒,小孩子的眼睛很漂亮,依偎在女子的懷裡,調皮地吮|吸着手指。
這個是……
許溫蒂眯起眼睛,腦中浮現出的畫面何止這些,還有擋在女子身前的冰冷鐵門,或許還應該有把傘吧,因爲楚然說過,方皓雅抱翹翹過來的時候,雨下得好大。
是楚然畫的?還是楚萬庭?許溫蒂的腦袋裡飛快地轉了一下,大致想通了期間的緣由,定是楚然已經將事情的真相告訴了楚萬庭,所以楚萬庭纔會有恃無恐地將方皓雅遷到了落寧園。沒準楚萬均也已經知道了,只是顧忌錯由他生,所以纔沒有所動作。
想到這兒,許溫蒂不由得輕蔑一笑。再好的姻緣在豪門內若不門當戶對也只能是一段無可奈何的孽緣。
“付出那麼多,換來的只有他的懺悔惋惜,那樣做真的值得嗎?”許溫蒂輕輕走上前,將懷裡的菊花放在桌臺上,然後拆開包裝,一支一支地將花插|進靈牌左側的瓷瓶內。
白色的瓷瓶,白色的菊花,冷不丁看上去十分素氣,但是卻與遺像上方皓雅純淨的面容十分般配。看看花,再看看方皓雅的微笑的臉,許溫蒂將未說出的話咽回了肚子裡。
她不是方皓雅,所以不懂她的付出,也許那樣的付出在現今的社會看來太傻太執着,但是不是當事人誰有會了解期間的無奈與刻骨銘心的愛戀呢。
戀愛中,女人總是揹負了太多的壓力,而這些壓力有很大一部分是自己造成的,方皓雅如此,她的生母又何嘗不是,她又何嘗不是。只爲利益的無愛婚姻,像是一條無形的鎖鏈,掙脫便是道德的譴責,困足便是身心的折磨,她可以冷漠以對,但是卻不能要求每個女人都爲此委曲求全。
或許可以站在她們的立場想一想吧。許溫蒂看着方皓雅的遺像,腦海中漸漸地浮現出另一張面容。此刻,那個人正躺在醫院裡,旁邊是她懂事的女兒,雖有親人陪伴但是心裡卻已然有那麼一處被挖空了,任是什麼也填補不了那份失落與寂寞,懊悔與悲傷。
氣她絕情離開的那段日子,曾經怨恨的詛咒過,詛咒她沒有幸福,沒有快樂,詛咒她遲早有一天會爲自己的狠心付出代價。然而當這些詛咒一一實現的時候,許溫蒂的心裡反而更沉重了。她的日子應該並不好,不然的話,丁傲婷怎麼會膽大到去搶東西,而銷贓也並不容易,那塊兒用勇氣跟幸運得來的翡翠她們也無法完全擁有。她病着,可有人悉心照料,而那個拋棄她的人是否被丁傲婷說動了,哪怕去看她一眼,關心一聲,也是好的。
許溫蒂燃了香,輕輕地握在手裡,以前,她不信鬼神之說,而現在她多希望,方皓雅在天有靈的話,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聲,這些話,她沒有辦法與人講,她早已經不恨那個女人了,如果怨恨是造就詛咒的源泉,那她願意收回所有的恨,換她平安。
請佑她平安吧。朝着方皓雅的靈位,許溫蒂虔誠地拜了三拜將香插|入香爐。香爐裡只有薄薄的一層香灰,應該是楚萬庭祭奠過的痕跡。
很快,菊花香中混淆了淡淡的檀香味道,許溫蒂又對着方皓雅的遺像深深地鞠了一躬,這一躬算是替自己說聲抱歉吧,而後的日子,她還要繼續着自己與翹翹的雙重命運,她要重振許家,同時,也記得自己對翹翹的承諾,讓那些害過她們母女的人都得到應得的下場。
至愛背叛,骨肉親離,每一樣都不能少,每一樣都讓他們畢生難忘。
直起身,溫柔的神色已然多出許多凜冽,對於害過她的人,許溫蒂絕對加倍奉還。
走出廂房時,原本晴好的天氣忽然陰沉下來,同時陰沉的還有歐陽妖孽的臉色。對於一個極其愛惜自己皮膚的人,他怎麼捨得自己的小臉在外面待了這麼久呢。
看了一眼面色焦躁,時不時就擡手在頭頂撐下涼棚的歐陽聿,許溫蒂不禁莞爾一笑。不是在車裡擦過防曬了嘛,怎麼還等得這樣難耐。
“這裡就辛苦您照料了。”許溫蒂朝着石茂田微微頜首,十分禮貌地客氣道。
“分內事。”石茂田趕緊站起身,笑呵呵地點點頭。這位新晉大小姐不僅人長得漂亮,說話也客氣有禮,比起以前那位愛理不理,挑三揀四的丫頭可要順眼多了。
“一切拜託石老了,我們就不打擾,先告辭了。”歐陽聿一心惦着離開,說着話,還不忘擡頭瞧瞧躲進雲裡的日頭。
石茂田客客氣氣的將兩個人送出門,然後目送車子拐過轉角這才關上大門。鑰匙收進口袋,轉過目光看了看存放方皓雅靈位與骨灰的廂房,搖頭一嘆,端着桌上的茶盤迴屋了。
剛開車門時,車廂裡還存有淡淡的菊花香,待車子行駛了一陣,花香便在窗外漸次的繁華下慢慢消弭了。
“出來的時間有些長了,若是楚然問起……,怎麼答?”後視鏡中她的臉色似乎比來時多了幾分沉重,歐陽聿瞧着,心裡莫名的不太舒服,於是抿了半天脣,這才問了出來。
“就說路過皓雅畫廊時,我在外面多看了一會兒。”許溫蒂淡淡地答道。車子來時經過了皓雅畫廊,畫廊沒有人去樓空,還在好好經營,想是有人在默默地幫着方皓雅的完成遺願。
她的畫,她的心,想要更多的人看見,卻不知能有幾人體會到那藏於畫間的無奈與等待,或許楚萬庭看出來了,纔會帶走了幾幅她心愛的作品,讓她當時的心情永遠驚醒在她與他的身邊,隨時可以品味到那種默默的,帶着恨意的癡戀。
終到現在,許溫蒂才明白過來,那個風雪中艱難跋涉的背影,就是方皓雅一直等待的楚萬庭。如夢的畫面,是她苦苦等待的希望,然而,最後夢還是碎了,心亦跟着夢碎,涼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