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一番疾行之後,許溫蒂來在了一條佈滿雨花石的小徑。路徑蜿蜒,兩邊種着修剪了半人高的花叢,一種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襯托在暗綠色的灌木之中,散發出一種恬淡的芳香。
然而許溫蒂卻無心這裡的景緻,因爲她中途離場並不單爲了躲蘇雪陽,而是瞧到耿帥言神秘兮兮地離席,以她的直覺,像耿帥言那般時時刻刻關注言行穩重的男人,若不是有要緊事他不會在這樣重要的場合表現出一丁點無禮的舉動,他的離開,一定有內情。
可是,爲什麼跟到這兒卻不見了呢?許溫蒂站在原地,警惕地四下察看。她有理由相信自己沒有暴露,她可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別說跟蹤個人了,就算讓她以一敵十動起手,撐一陣子也絕對沒問題,當然,現在的這副身體打架可能要遜色很多,但是敏捷與經驗還在,沒道理被人甩了,除非耿帥言對碧麗山莊很熟……
這個想法一旦閃進腦海,許溫蒂不由地打了一個寒戰。她始終認爲自己出事之後,一定會是父親出山主持大局,但是就現在的狀況來看,並不如她預想的那樣。或許爲了照顧家族之間的表面和諧,父親會允許許醉過來參加宴會,但是耿帥言的出現太奇怪了,先不說楚家宴請的名單上會不會有他,就他現在這樣尷尬的身份似乎父親也不該容許他出現在如此歡樂的場合吧。
高跟鞋踩在石子路上十分蹩腳,許溫蒂索性脫下鞋子拎在手裡。石面是經過人工打磨的,踩上去除了有點涼涼的,並無什麼不舒服的感覺,她一面慢慢的走,一面小心留意着身邊的聲響,果然,沒走幾步,就瞧到花叢背後原來另有玄機。
這裡似乎是碧麗山莊的死角,不僅沒有守衛,連個人影也沒有。小路兩邊還分出幾條岔路,清一色鋪的雨花石,唯一不同的就是石頭的顏色比她現在走的這條要深得多,以至於不仔細看,都瞧不出有路。
耿帥言一定是下了哪條小路,但究竟是哪一條呢?許溫蒂摸着下巴想了一想,既然是約人見面,那就一定要去相對比較隱蔽的地方了,放眼瞧出去,左手邊的小路連着一片樹林,看上去黑漆漆的一團,想必是枝繁葉茂,靜謐的不得了。
許溫蒂小心翼翼地下了小路,一邊走,一邊仔細聆聽。夏末之夜偶有風吹草動,不過正好藉着這些細微的聲響,掩蓋了她輕輕的腳步。
“怎麼可能找不到呢?”樹林裡忽然傳來說話聲,許溫蒂腳步一滯,旋即朝聲音的來處尋去。
“能想到的地方我都翻過了。只能說她太謹慎,或許在這個世上根本沒有什麼人能讓她信任的。”耿帥言的聲音漸漸清晰,甚至可以聽得出他字裡行間的恨意。
許溫蒂悄悄地靠在樹上,現在的她應該與談話的兩個人僅隔了這一棵樹,所以不宜再靠近了。
“謹慎?她的所作所爲簡直就跟那個鄉巴佬一樣,讓人噁心,噁心透了。”這樣的口吻,這樣的氣勢,不是楚家二小姐又能是誰。
鄉巴佬?許溫蒂揉揉耳朵,孩子氣的撅起嘴。
“別生氣了,我找機會幫你討回來。”耿帥言的聲音頭一次聽上去那麼溫柔。有一瞬,許溫蒂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一言爲定。”楚梵撒嬌似的嗲着嗓子。緊接着樹後傳來一陣輕微的窸窣,於是,某人微微一愣,小拳頭登時緊緊地攥了起來。
一個是風華正茂的豪門千金,一個是剛剛死了妻子的豪門女婿,天殺的,這兩個人是什麼時候勾搭在一起的?許溫蒂再冷靜也受不了這個,然而樹後接下來的對話,幾乎要讓她有衝出去揍人的衝動了。
“東西你還得盡力找。以前只有楚然,現在又多出個鄉巴佬跟我爭,我們的形勢很嚴峻呢,只有趕快弄到那個女魔頭名下的財產,我們纔可以把楚許兩家都收進掌心。這個時候,你可別千萬念舊情,心軟哦……”楚梵嬌滴滴的聲音聽得人骨頭都酥了。
不過酥的是耿帥言,許溫蒂可是恨得暗暗咬牙。她現在終於能猜個十之八九了,耿帥言就是一徹頭徹尾的僞君子,而楚梵與他的關係除了令人不恥的曖|昧之外,還有一層利益交換,這兩人湊在一起,就跟狐狸碰上狼的感覺一樣,那就是肯定沒好事兒。
呵,還想得到她名下的財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多重,有沒有那樣的本事。許溫蒂輕蔑地勾起脣角,緩緩矮下身體,戲聽到這兒已經沒有什麼意思了,再待也只是耳朵受罪,她要走人了。然而還沒踏實第一步,樹後又傳來了耿帥言的聲音。
“舊情?她對於我來說,不過是盒放在冷藏室裡凍了一個月的壽司。”耿帥言的聲音裡有着與他年紀不符的輕狂,就好似能詆譭許溫蒂一句是件多麼引以爲傲的事。
“這是什麼比喻?”楚梵笑着問道,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許溫蒂能聽出她語氣裡的不屑。
“好看不好吃啊。”耿帥言壓着嗓音回答道,然後是一陣隱忍的竊笑。
“哈哈哈,冰凍壽司,真有你的。”楚梵的笑聲很誇張,明明聲音不大,卻震得許溫蒂蹲下了身子,無意識地拾起地上的一截樹枝。她有預感若不把什麼攥在手裡蹂躪一下,一定會衝出去罵人的。
噓——
“怕什麼,這裡不會有人來的……”楚梵話音未落,許溫蒂那邊就“啪”地一聲掰斷了樹枝。
——有人!
——糟了!
反應一出,許溫蒂立刻起身就跑,這個時候也顧不得有暴露的危險了,能跑多快跑多快。與此同時,耿帥言也放開了懷裡的楚梵,一邊迅速地整理西裝,一邊追了出去。
許溫蒂知道一旦自己跑出樹林的掩護,即便不被逮個正着,也會暴露身份,於是她拎着鞋子一個勁兒地往樹林深處跑去。現在的她只希望耿帥言能顧及一下身份以及被人發現的危險,不要追得太囂張。
她對這裡不熟,所以跑得有點慌不擇路,尤其是腳上沒有穿鞋,一頓猛跑下來,她已經感到腳底下多多少少掛彩了。
許溫蒂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她一邊跑,一邊暗暗下了決心,若是那場車禍的主謀就是耿帥言,她一定要把他塞進冷藏櫃,然後狠狠地凍上一個月,不,是兩個月……
正忿忿地在心裡唸叨着,忽然從旁邊躥出一條人影,等許溫蒂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被人捂着嘴巴,強行拖進了一塊灌木叢。然而更想不到的是,灌木叢裡面竟然有塊窪地。許溫蒂沒有準備,腳下一軟就踩虛了。
嗚,好像被什麼東西刺到了,許溫蒂忍不住輕哼一聲,然後栽歪的身子全部壓到了那人的身上,與此同時,鼻間隱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他是故意的也好,存心的也好,反正結果就是許溫蒂被他抱在懷裡,就勢滾進了窪地。第二次了,許溫蒂不情願地被同一個男人壓在了身體下面。
這個時候掙扎絕對是不明智的。許溫蒂只好狠狠地瞪着身上的男人,看月光在他的腦後細緻地修飾出他的輪廓。
很快,耿帥言追了上來,他沒有發現灌木叢的異樣,也沒有繼續追下去,他的腳步十分猶豫,不過最後還是稍作停留便離開了,看來,他已經徹底放棄這次追逐了。
“起來。”許溫蒂推了一把身上的男子,惡狠狠地說道。
“喂,你怎麼這個態度,我救了你。”蘇雪陽壓着嗓音,明顯有些不太滿意許溫蒂的反應。
“誰要你救了,我又不是甩不掉他。”許溫蒂坐起身,這才發現所謂的窪地實則是一塊陳舊的蓄水池。
“你用不着特意甩掉他,只要跑進紅外線監視器的範圍,他就不敢追你了。”蘇雪陽把臉湊過來,低沉的嗓音在這樣的夜裡有種說不出的誘|惑。
許溫蒂擡眼一瞧,藉着月光果然可以看到離她最近的那棵樹上似乎固定着個異樣的東西,憑她前世的經驗,那樣的高度若是安裝了監視器,那她剛纔被蘇雪陽攔下的地方就離監控範圍不到半米。
“你跟蹤他?想幹什麼?”蘇雪陽的聲音在耳邊幽幽響起。
“你知道這麼多,你想幹什麼?”許溫蒂悠然地轉過頭,仰着臉,眼神極其鄙夷。
關於對方的疑問誰也不想做出答覆,於是有那麼三秒,氣氛陷入膠着。
“好,算我沒問。”蘇雪陽首先妥協,然後一邊拍着身上的泥土,一邊站起身。說來真是好笑,凡是跟她有些親近的舉動,一定會弄得渾身上下十分狼狽。
是她壓根兒就沒想回答,好不好?許溫蒂朝着月亮翻了一個白眼,伸手摸向了受傷的那隻腳,掌心兀然傳來的溼膩告訴她,她的腳在流血。
一定是水池邊兒上有沒及時清理的鋒利,她的腳底被劃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