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見亮,睡夢中的林奈奈接到了手下的電話,被告知仲嘉南進了局子。
距離上次她逃離他,已經有兩個月了,而這兩個月的時間,他來找過她,祈求她的原諒,許是着了魔,她原諒了他,還和他同住。
林奈奈扶額痛苦低|吟,隨之側過頭輕吐了一口氣,才細聲回她:“我馬上來。”
她輕輕地掛上電話,亮了檯燈才發現牀的另一邊空空蕩蕩,先是一滯,隨即揚起嘴角苦苦一笑。她睡糊塗了,還以爲仲嘉南還在她身邊。
不過他怎麼這麼不安份?怎的就被抓到了警局去……難道是想投案自首嗎?他真的放不下過去嗎?思已至此,林奈奈猛的驚醒過來,胡亂套了件外套便奪門而去。
林奈奈趕到北區琉繡警局時,已是上午10點,她坐在出租車裡就見手下守在局子門口張望,下了車她隨手把從茶餐廳裡買的早餐遞給手下,自己留了一份。
手下意會,轉身把早餐分給了局子裡的警員。
“喲,我說這是誰呢,原來是單飛了的林小姐啊!今天這麼早來我這裡,有何貴幹啊?”黑子是琉繡警局的隊長,他人如其名,黑黑壯壯,就是嘴太貧。
“李隊,實在不好意思,這路上堵車太厲害了。”林奈奈賠笑着遞出了手裡的早餐,哪知被他伸手一擋,嚴肅道:“無功不受祿,別和我來這一套!”
他這一喝,屋子裡的警員們都放下了筷子,林奈奈處變不驚,眼珠子骨碌轉了一圈,又扯開笑容,說:“瞧您這話說得,我作爲您的朋友,請您吃個早餐都不行麼?”
許是被林奈奈說動了,黑子繃緊的面部稍有放鬆,林奈奈趁機用手肘撞了撞他,笑靨相對,嘴像塗滿了蜜糖,“好了好了,不吃早餐容易暴怒,不知道哪個專家說過,暴怒會使肌體加速衰老,所以我的好隊長趕緊收下我這份心意吧,我可不希望我們年輕壯實英明神武的隊長成了個糟老頭。”
林奈奈把早餐硬塞在黑子手裡,他指了指林奈奈,搖頭淺笑,終於還是收下早餐。
不一會兒仲嘉南被帶了出來,他眼睛嘴角各處都有淤青,林奈奈匆匆瞟了他一眼,讓手下帶他上車,又扭頭與黑子寒暄幾句,最終笑呵呵地出了局子。
林奈奈來到駕駛室敲窗,窗面上映出她陰沉着的臉,她讓手下下車,手下聽罷稍稍一愣,之後扶了扶眼鏡,忙說:“你昨晚肯定沒休息好,還是讓我來開車吧。”
林奈奈趴在窗前指了指手下的臉,說:“你看你的黑眼圈都出來了,我至少睡了會兒,你下來自己先回去吧。”
手下僵持了一會兒,眼底有難色,但最終還是下了車。
車在狹窄的衚衕緩緩行駛,輪胎帶起雨後殘留的淤泥,在路面留下幾道交錯的車輪印。
沉悶的空氣讓人窒息,林奈奈搖下了車窗,仲嘉南突然發話:“怎麼不讓你手下回家裡坐坐。”受了一夜的折騰,仲嘉南反倒精神,林奈奈斜眼瞟向後視鏡,之後又收回視線,並未與他搭話。
他提起她的手下,她下意識地望向觀後鏡,只見手下仍是筆直地站在原地,惟有那些風,揚起了她的長髮。
她這都成望夫石了……林奈奈不知道她怎麼會有這怪異的想法,甩甩頭,暗忖,手下恐怕是擔心自己吧。
受到冷遇,仲嘉南也不惱,倒回皮椅靠背又自顧地說了起來,“我真沒惹事,是他們先惹我……”
林奈奈莫名的煩躁,她狠狠敲打車載MP3以發泄,惹得它發出怪異的音樂,‘吱嘎吱嘎’像刺刀刮玻璃的聲音。她咬牙又捶了幾下,MP3終於恢復正常,泄流出輕快的音樂。是她愛的小曲,不由得心情好轉,她調大音量,自顧跟着曲調哼起來。
仲嘉南倒有些急了,他眼神飄忽,幾欲開口又頓住,他伸長了脖子湊向林奈奈不斷解釋他不過是自衛,說是他回到她的地盤找她,卻遇上有人找茬云云。
林奈奈對於他的一切舉動仍是熟視無睹,隨後換了首搖滾樂,震耳欲聾的重金屬音樂蓋過了他的解釋,他在她耳邊大聲喊:“你別生氣!”
聞言,林奈奈猛的將油門一腳踩到底,車絕塵而去,仲嘉南被慣性甩回重新倒在皮椅上,瞠目結舌。
到了地下車庫,林奈奈摔得車門‘呯’的一聲響,仲嘉南如夢初醒,尾隨下車。
所幸的是,她沒有把仲嘉南鎖在車裡,仲嘉南興沖沖跑去按電梯,電梯來了,他腆着張笑臉殷勤地叫她,林奈奈站在電梯口面無表情地看他,眼神陰騭,直到電梯滴滴地催促,他僵了僵笑容,才放了手。
林奈奈回到家先去廚房煮雞蛋,趁煮着的間隙換了身衣服,她折回廚房路過仲嘉南曾睡過的房間,見他捂着頭在牀上蜷成一團,她停在門前伸了伸手,最終捏成拳縮回,轉身去了廚房。
鍋裡的水沸起,涌起的泡泡擠得雞蛋四處搖擺,不一會兒,有的已經承受不住,破了殼溢出蛋白。這就好比黑道之中的法則,強者生存,弱者不攻自破,但生存下來的,不一定就能有個善終。
就算他只是想對她負責,但她也不能拖累了他,好歹他也是個大學生。
林奈奈關了火,沸水平靜,雞蛋不再掙扎,她扔掉被煮破的雞蛋,把仲嘉南從房裡揪了出來,她用雞蛋給他祛瘀,故意下狠手,她要讓他記着這痛,可惜他疼得呲牙,偏偏忍着不出聲,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林奈奈無法,無力地捶下了手,仲嘉南接過她手中的雞蛋,剝開咬了一口嚼了嚼,隨之俏皮地眨眨眼,說:“不生氣了?”
似乎被觸到了神經線,林奈奈霍的起身,轉身入陽臺搬出一個大箱子,累得氣喘吁吁,但這無疑不是種發泄的方法,大量呼出肺部的濁氣,沉悶的胸口才會得到輕鬆。
“你走吧,我這個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林奈奈把額前搭下來的劉海綰在耳朵後,直視仲嘉南認真地說。
“啊!我說我怎麼找不到呢,原來全被你給收好了。”仲嘉南無視林奈奈的驅趕,假意看了看他的行禮,之後給了林奈奈一個大大的擁抱,彎着脖子在她耳畔撒嬌:“奈奈最好了,這些東西都幫我保存得這麼好,那天我來得太匆忙……”
林奈奈看着牆上的時鐘,秒針絲毫不停歇地移動,配合着仲嘉南的心跳,他讓她感到溫暖,所以……推開他……
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提醒,林奈奈隨心而動,彎起臂膀猛的推開了他,大喝:“我不需要你對我負責!像我這樣的女人是很隨便的,先前那個警察就和我有非一般的關係,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你!我配不上你,你也配不上我,兩個不相配的人沒必要因爲責任而勉強在一起。”
要讓他絕望,所以狠話說盡。
放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林奈奈越到最後說得就越小聲,她乾脆倒在沙發上,艱難地閤眼,伸手附在額頭,喃喃自語:“不就是我人盡可夫麼,不就是一臉biao|子相麼,不就是小雜|種、畜生什麼的……”我已經習慣了。
見狀,仲嘉南滿目悲愴,他站在她跟前,雙拳握緊手背上青筋暴露,卻不敢上前安慰,只陰陽怪氣地問了句:“你就這麼想我走?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拋棄我,然後和別人好?”
聞言,林奈奈猛一睜眼,沉聲說:“你要這麼想也可以。”
仲嘉南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賠笑:“是是是,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不過是個窮學生,肯定比不上那些有權有勢的人。”
他這麼說無疑不是火上澆油,但林奈奈卻沒有再與他爭辯下去,她清楚他的脾氣,他這叫胡攪蠻纏,繼續說下去指不定會衝動幹出什麼事來,於是轉移了話題,“你別避重就輕,東西我都幫你收拾好了,你點點,能走就儘早吧,我們玩完了。”
卻迎來仲嘉南怪笑道:“我和你怎麼完得了。”
林奈奈無意再和他周旋,起身回房重重地關上了門。她靠着房門一遍遍叮囑自己,別心軟,千萬別心軟……
許久,隔壁響起關門聲,林奈奈才躺回牀上,卻怎麼也睡不着。
她翻了個身,暗歎:也好,至少能清醒着享受和他共處的最後的時光。
*
林奈奈本以爲,仲嘉南終於走了,但往往事與願違。
不想和他碰面,林奈奈在房裡磨蹭了很久,直到中午纔出房門,但這不出還好,一出她發現客廳裡他的東西還原封不動地放着,她不由得火大去敲他的房門,哪知他在裡面悶不吭聲,林奈奈才貼着門罵:“你別這麼幼稚好不好!以爲躲在裡面就不用走了嗎!快開門!”
……
林奈奈用盡其極,好話歹話都說了,房門仍是紋絲不動,她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對,或許是因爲昨晚他盈。滿痛楚的眼神,她想起了她的爸爸。
他說他們倆怎麼完得了,她只當他說的是玩笑。
可他昨晚那痛苦的模樣,爲什麼會和她父親臨走前的模樣重合了呢……
想着想着,林奈奈紅了眼,她猛的轉身,像個無頭蒼蠅四處翻箱倒櫃,邊想邊找仲嘉南所在房門的鑰匙,可越找她就越失望,因爲她記得,當初他來的時候,她就把鑰匙交給了仲嘉南,並囑咐他,要永遠和她在一起。
憶起往事,林奈奈沒骨氣地哭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她顫抖着手摸出手機給手下打電話,因爲急連撥錯好幾次,電話好不容易接通,她則抱臂在客廳裡踱來踱去。
漫長的彩鈴結束,電話裡傳來電腦冰冷的聲音‘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惹得林奈奈的耳朵嗡嗡作響,她低咒一聲,差點摔了手機。
鈴鈴——
霎時,門鈴合時宜地想起,林奈奈頓時驚了一下,慌忙抹了抹淚,快步來到玄關開門,來人竟是手下,她猶如見到了救世主那般,喜極而泣卻又語無倫次,“他……他好像……好像做了傻事……你快想辦法……”
手下煞白了臉,直奔仲嘉南門前,她大力敲門,大聲吼他,“仲嘉南,你別耍小孩子脾氣,奈奈現在很擔心你!你要是個男人就趕緊出來!”
林奈奈急忙跟上,扯了扯手下的衣角,壓低了嗓音急道:“你別激他呀,要不咱們撞門吧!”
手下頓時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看了林奈奈一眼,轉眼又向着門大呼:“仲嘉南!你再不出來——”
手下還沒說完,房門奇蹟般地開了條縫兒,林奈奈和她互望一秒後,立馬闖了進去,屋內很黑,一時半會兒林奈奈找不到仲嘉南所在的位置,她才走了兩步,只聽仲嘉南懶懶說:“你們好吵,快出去……”聲音是從牀那處飄來的。
林奈奈快步摸到大牀旁,手下拉開了窗簾,屆時,仲嘉南蒼白的臉曝露在明黃的陽光之下,似見不得陽光的異類,他緩緩擡手護住了眼,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
但,他的動作太過遲緩,林奈奈心生疑慮,她繞到窗邊爲他遮光,死盯着他毫無血色的脣,凝眉急切地問:“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他不答,仍是遮着自己的眼,關於這點,他們倆太像,所以她越加擔心,欲拉開他的手以從他眼裡獲取他反常的信息,誰知他不依,仍是沉聲說:“你們走。”
這次,對於仲嘉南,她的手下似乎熱心過了頭,她抱臂站着,不屑道:“該走的是你!”
仲嘉南猛的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林奈奈先是一怔,連忙去拉他,又扭頭給手下遞了個眼色,命令:“你先出去。”
手下眼裡閃過一絲驚訝,後咬了咬脣,默默地出了房門。
“你……”
“你不是希望我走嗎?我現在馬上就走!別指使你的手下來給我臉色看!”仲嘉南甩開林奈奈的手,起身站在了牀的另一邊,只給林奈奈留下了一個側臉。
“我沒有……我只是……”擔心你。
可林奈奈說不出口。
“只是什麼?”仲嘉南怪笑一聲,正眼看向林奈奈,長睫半耷拉着,笑容很是無力,有些淒涼的意味。
見他這個模樣,林奈奈如梗在喉,吞了吞口水,發不出半點聲音。
仲嘉南的眼神遊離,踉蹌退後了兩步,身形搖晃,林奈奈嚇壞了,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扶他,哪知觸到一手粘溼,她收回手要看個明白,一陣血腥撲鼻而來,麻木了她的神經。她怔怔地看着掌心裡的一片猩紅,腦中空白一片,立在原地像入定的老僧,但除了那雙瞪圓的杏眼。
他這是怎麼了?
他怎麼會出這麼多血?
好多血。
好可怕好可怕……這是第一次,鮮血讓她膽怯,而不是興奮。
“奈奈,奈奈……”仲嘉南的聲音猶如從天邊傳來,林奈奈狼狽地粗粗喘了口氣,魂歸。
林奈奈腿一軟,直往下墜,幸虧仲嘉南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她靠在他懷裡側頭虛弱地問:“你到底還有哪裡受傷?”
慌亂、恐懼、悲傷爭先恐後向林奈奈襲來,她仿若置身汪洋血海之中,鼻腔裡充斥着血腥的味道,她突然耳鳴,只見他張口,卻聽不見任何聲音。那滿眼鮮紅的記憶一幕幕上演,無論她怎麼哭喊,躺在冰冷浴缸裡的父親仍是一動不動……
江湖上都傳她的父親是被仇家尋仇砍死的,但只有她十分清楚,父親是在她面前自殺的!
林奈奈痛苦地閉上眼,腹中突來一陣絞痛,她步步後退,眼看着仲嘉南直直地倒下,就那一瞬,她像發了瘋似的跑出房間,拉着手下大喊:“救救他!快救救他!”
手下遲遲不動怪異盯着仲嘉南房門的方向,林奈奈順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見一個高大的背影,那人已奪門進入,林奈奈尾隨跟上,卻見王勇已把仲嘉南背了起來。
林奈奈已顧不上他是怎麼來的,一面抹淚,口中依舊喃喃:“救救他!救救他!”
他們快速下樓,手下早已將車發動好候着,王勇把仲嘉南在後座安置好,林奈奈寸步不離地守着,王勇冷靜地吩咐奈奈的手下上樓取些乾淨的衣裳,他則鑽入了駕駛室驅車飛速趕往最近的醫院。
一個驚天刺耳的剎車聲,打破了北區私立醫院的寧靜,王勇即刻下車直奔急救室,見醫療隊出動,他才抽身去辦相關手續。
醫生把仲嘉南帶走,林奈奈逢人就說‘救救他’,聲音已變得嘶啞,通往搶救室走廊的燈忽明忽暗,她依稀記得這場景,父親離去的那夜也是這樣……擡頭,她看不見走廊的盡頭,那方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像是要將所有人吞噬。
可這時,卻有人在她耳畔,一字一頓,道:“別忘了我們來的目的,蕭老大要我們辦的事萬萬不可怠慢。”
林奈奈漸漸看清現實,只見王勇脫掉了外套,內裡雪白的白大褂呈現在她眼前,談話間,王勇戴上了金絲眼鏡,又看了看錶,提醒道:“快!沒多少時間了!許揚生在11樓2號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