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內使,前日前去探營的哨探被宋軍發現,定然會有所警覺,我們今日出發夜襲零壁宋軍後營不是好時機,還是再探後定奪爲好!”符離城州衙中蒙元諸將也在議事,侍衛親軍漢軍前衛指揮使玉哇失言道。
受命阻止宋軍北上後,蒙元侍衛親軍西路軍便快速南下至歸德府(應天府在金朝時將南京降爲歸德府,入元后成爲河南江北行中書省的直隸府,延續此名),然後以漢軍前衛、左衛及部分火器衛爲前軍,由達魯花赤賀惟賢前往宿州,他們擊敗叛將都哥後收復符離,與隨後趕到的宋軍對峙。
宋軍再遣援軍到達後,讓他們倍感壓力,而前日派出的探子回報在零壁發現宋軍將運輸糧草、物資的漕船隱蔽與零壁陴湖東岸,並發現南朝皇帝的行營似乎也駐紮於此。在獲悉後,衆將皆以爲這是擊敗宋軍,反轉戰局的良機,無論是毀其輜重,還是生擒其帝都足以迫使宋軍退兵,但在如何用兵上還是發生了分歧。
“玉哇失,宋軍並未俘獲我軍探子,也許只以爲是附近的百姓在湖中漁獵而已。即便會讓他們有所懷疑,但也應迅速發起襲擊,否則他們警覺後迅速撤離,我們豈不功虧一簣!”賀惟賢捋捋鬍鬚言道。他是怯薛軍中的‘必闍赤’負責掌管文書,算是大汗的身邊人,此次被任命爲西路元軍的達魯花赤。
達魯花赤在元廷中其實也是個普通官職,其本義是鎮守者、制裁者、掌印者。起初只是在路、府州、縣三級都是除原來長官之外,要設置一名達魯花赤,如現代的中央特派員,負責監督各級的地方官,在重要地方和軍隊還設有副達魯花赤,主要是由蒙古人擔任的,他們往往纔是真正的掌權者。但是後來就有些混亂了,皇室、各斡耳朵和諸王駙馬擁有編戶齊民之外的私屬人戶,也各設總管府或提舉司管理。
這些府、司照例都設有達魯花赤,與重要財政收入有關的官衙,如規運所、運糧提舉司、茶園提舉司、栽種提舉司以及各種寶鈔庫,皆設此職。設達魯花赤的還有御藥院、行御藥局、回回藥物院、監造金玉寶貝官、御衣局、尚衣局、掌管大寺院財務的各總管府、營繕司、提舉等司。以致達魯花赤品秩最高曾達正二品,而品秩最低的是路府治所的錄事司達魯花赤只有正八品。
蒙古軍和蒙古探馬赤軍一般不設達魯花赤。其他各族軍隊除特殊情況外,都在元帥府、萬戶府、千戶所設達魯花赤以監軍務,品秩與元帥、萬戶、千戶相同。因爲此次出征事關京畿安危,真金便遣賀惟賢出任西路軍達魯花赤監察軍務,其雖是漢人,品秩也只有五品,但是因爲出自怯薛軍,又是大汗的親信,所以衆人都尊稱其爲‘內使’,而他對此稱呼也十分受用。
“內使,玉哇失說的有道理。南朝皇帝十分狡詐多疑,其獲知有人探營,必然會有所警覺。而其領兵多年,自然知道輜重的安全事關戰爭的勝負,定然會採取措施嚴加防範的。”漢軍左衛指揮使伯答兒見其不以爲然,還是提醒道。
“南朝皇帝不過是個黃口小兒,能有什麼見識,不過是爲了坐穩皇位才誇大其功,衆人也以訛傳訛而已。即便其有些本事,可你想想發現有人窺視大營這等小事,底下的人也會驚動其嗎!”賀惟賢冷笑聲言道。
他也算是‘官四代’了,太祖是雍國公賀賁,在世祖征戰中以皇太弟收詔征戰雲南駐六盤山,賁獻白金五千兩,世祖即位賜金符總管京兆諸軍,追封雍國公;爺爺賀仁杰從世祖忽必烈南征北戰,攻績卓越,深爲世祖信賴,特授正議大夫上都留守。
他爹賀勝更了不得,嘗從許衡學習,通經傳大義。年僅十六便入怯薛宿衛宮禁,在忽必烈遠征草原時,其是距離忽必烈最近的怯薛軍軍官,在班師回朝遇到大風雪,忽必烈老寒腳發作時,他也像狗血劇女主角一樣脫衣用身體給忽必烈禦寒。因此爲世祖所器重,也是忽必烈最信任的秘書,各種軍國大事都向他諮詢,陪伴忽必烈的時間甚至超過了妃子們。
其後賀勝拜集賢學士,領太史院事。後代父職上都留守,兼本路都總管開平府虎賁親軍都指揮使。而賀惟賢也接替其父入怯薛,擔任必闍赤,爲真金所信賴。他們家世代爲大汗近臣,對於其中的事情最是瞭然,以賀惟賢所見,像有人窺營這等小事,若是皆報之大汗,那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
“內使所言甚是!”伯答兒聽了想想也是,別說皇帝,就是自己也受不了,但他仍覺的不妥。宋軍自去歲開始北伐,先奪揚州,全殲兩都萬戶府十餘萬,主將玉昔帖木兒殞命。此後又借勢奪取兩淮,展開全線進攻,越淮河進入淮北,兵進河南、山東,若是南朝皇帝如其所說那麼不堪,手下也有良臣猛將輔佐,這等關係後方大營安危的事情定不會不理,況且還是御營所在。
“內使,我以爲還是多有不妥!”玉哇失再次言道。
“又有何不妥?”賀惟賢有些不耐煩地道。
“內使,我軍襲擊敵軍後方大營,意在突然。但今時正是二十日,夜裡乃是月明之時,皓月當空亮如白晝在湖中行船無法遮掩隱蔽,恐尚未至敵營便被發現,夜襲也即落空!”玉哇失言道。
“子時月升,我軍傍晚出航,借黑暗視線不明之時迫近敵營,待月明之時正好可辨明目標,發起進攻,豈不是天助我軍嗎!”賀惟賢輕笑着道。
“內使,陴湖雖然廣闊,但其中也多有淺灘、暗流,且近岸河汊縱橫,又有大片葦蕩。黑夜行船難以分辨,十分容易迷航誤入河汊,或是觸灘擱淺翻船,而我軍兵丁皆不擅水,不僅難以接敵,反而易造成損失!”玉哇失聽罷有些無語,其根本就是一個毫無軍旅經驗之人,卻又對軍事行動指手畫腳,可自己又惹不起,只能勉力進言勸說。
“玉哇失說的不錯,暗夜行船十分危險。另外南朝水軍強悍,作戰經驗豐富,行營重地絕不會放鬆警惕,會派出哨船在湖面巡視,一旦我軍露出行跡必然會被重創的!”伯答兒雖未與新宋軍交過手,卻是聽聞過宋軍的戰績,當年張弘範、劉深、阿里海牙皆是本朝名將,但是皆敗在南朝水軍手下。而進入江南後,又連敗荊湖水軍、海運轉運漕軍、回回水軍,將本朝水軍幾乎殲滅殆盡。殘存的水軍任南朝水軍任意往來海岸線,根本不敢接戰,己方一旦與南朝水軍遭遇那就是有去無回。
“以你之言,南朝水軍在湖上晝夜皆可往來,而偏偏稱我軍不可夜渡,那豈不矛盾。再者南朝水軍強悍無非是藉助犀利的火器,而我軍也有火器傍身,難道就弱了他們不成。恐怕是二位將軍怯敵懼戰吧!”賀惟賢見自己的意見被兩位主將反對,不禁有些羞怒,說話的聲音也陰冷下來。
“內使,我軍雖裝備有火器,卻不及宋軍犀利。且火器衛寶貴,皆是經久訓練的精銳,應在戰事關鍵之時作爲奇兵使用,而不易過早消耗……”玉哇失本不想再勸,可聽其還要動用火器衛參戰,皺皺眉還是忍不住言道。
“玉哇失,你是何意?焚燬宋軍糧草,生擒南朝皇帝都算不得關鍵嗎?我以爲若是此戰能勝,一個火器衛又算的了什麼,即便皆戰死也是值得的。”賀惟賢不待其說完便打斷話頭厲聲道。“知道爾等以爲我不通軍事,便心存不屑,又擔心我獻計建功,令你等面上無光。不若我們皆上書大汗,由大汗定奪,但我必稟明你等貽誤戰機之過!”
“我等願聽內侍吩咐!”玉哇失和伯答兒聽了皆面待無奈,對視一眼齊聲施禮道。
“如此最好,下去準備吧!”賀惟賢聽了冷哼一聲離座而去。
“這世道真是變了,怯薛軍竟然墮落到如此地步,我們也是出身怯薛,宿衛汗帳,貼身護衛大汗,歷經沙場九死一生。可現在卻不若一個給大汗寬衣解帶出身的漢人!”見賀惟賢出帳走遠,玉哇失將案上的酒一飲而盡,不忿地言道。
“輕聲!”伯答兒聽了趕緊讓侍衛放下帳簾道,“其父雖然是給大汗寬衣解帶的,但抱住了大根腳,又是最瞭解大汗的心思。我們若是違拗其意,惹其惱怒,在大汗耳邊胡言幾句,甚至自行下道內旨,就會讓我們家破人亡了!”
“唉,其一意孤行,必然害死三軍。可違心聽命與其,又心有不甘。其願意如何就如何,勝負皆聽天命吧!”玉哇失臉色黯然地言道,而心中也愈感悲涼,同是大汗的親信,自己舞刀弄槍戰功無數,怎麼就比不上一個弄筆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