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即使在江南也已經感到了寒冷,被江風一吹更是刺骨的涼。而一支水軍船隊已經藉助早潮沿運河北上,天亮時轉入太湖,從蕪湖進入長江。船隊隨即掛滿帆轉換成菱形隊形,以戰鬥姿態溯江而上,雖是逆流,卻是順風,因此船速並不慢。
“長江真他媽的長!”趙昺站在頂艙甲板上看着灰濛濛的江面,不禁想起前世時人第一次看到長江時的感言,也禁不住喃喃地輕笑道。不過他那時黃河到枯水期都已經斷流了,長江水面肯定也遠不如現在的寬闊,流水量大。但覺不如後世的繁華,而沿江兩岸除了農田和散落的村鎮,難見燈火闌珊的都市。
“官家,臘八粥熬好了!”王德上了甲板搓搓手笑着對小皇帝道。
“嗯,各軍都有了嗎?”趙昺扭臉問道。
“稟官家,出航的前日,小的便將賜下的米豆和乾果都送到軍中了,今日肯定都能喝的上。不信官家聞聞,這江風中都有粥香。”王德抽抽鼻子道。
“呵呵,你這麼一說確是如此,咱們都去喝碗粥,朕可要多喝上幾碗!”趙昺笑笑招呼隨行的侍衛們言道。
“你們發現沒有,只要出征陛下的精神立刻好了,飯都要多吃兩碗!”陳墩隨後跟上對幾個侍衛笑着道。
“是啊,看着陛下每天窩在行宮中愁眉苦臉,咱們心中也難受,在外辛苦些卻痛快!”法正也笑着道。
“哼,真當我是個戰爭狂了!”趙昺聽了苦笑着搖搖頭,卻沒有搭腔。
按照當初的計劃,文天祥所部在戰役開始後立刻動員各部向北進軍,佔據江西行省,爭奪鄂州;江鉦部率軍從廣西進軍,殲滅湖廣行省之地,奪取江陵,以便控制整條防線。三路大軍之中,文天祥一路皆是義軍改編,裝備也是以冷兵器爲主,戰鬥力最弱,趙昺的計劃是東西兩路皆是禁軍,在率先完成任務後可抽調兵力協助中路。
但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江西行省之敵在各路義軍的擠壓下只能盤踞在各個州府治所之內,在戰事一起便迅速收復了諸多州府。然而鄂州是沿江重鎮,在敵整合江南兵力後,駐紮於此有三個萬戶府和一個水軍萬戶。而敵駐於龍興萬戶在我軍攻克江州後爲防止後路被斷,主動退出進入鄂州,使得鄂州兵力達到五個萬戶,四萬餘敵。以文天祥所部的實力不但難以完成預定作戰任務的,反而有被擊潰的危險。
江鉦部一路卻是勢如破竹,兵鋒直逼江陵,但是左翼爲敵雲南行省和陝川行省,他們必須留兵駐守,扼守險要,以免腹背受敵。因而北進至江陵只有一個師的兵力可用,卻還要時時提防左翼之敵,因而無力增援文天祥。可趙孟錦部攻至江州也苦於兵力不足,無力繼續西進,受命轉入防守。
趙昺在派出董義成部前去增援,但是他們只有三個陸戰旅,能參加陸上作戰的只有萬人,在兵力上仍無法佔據優勢,分兵兩個戰場。他只能讓陸戰旅先行增援江鉦部,先攻取江陵,水軍控制江面。雖然阻止了敵軍跨江增援,但也增加了敵軍死戰到底的決心。而在無力奪取襄樊的情況下,若鄂州又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則長江下游隨時會面臨敵軍的攻擊。
戰事緊急,當下只有江浙行省的戰事結束,勉強有餘力增援。但是張世傑忙於佈置沿江防線,江璆的主要精力在於徵募訓練新兵、籌措輜重物資,沒有合適的領兵將領。而能抽調的兵力也只有御前護軍,也只有皇帝才能指揮的動。另外臨安城中自己暫時進不去,留倪亮鎮守他也放心,趙昺於是再度掛帥領兵親征。
不過找也知道自己年輕,難免會讓人懷疑能力不濟,此外求名得利的事情也不能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佔了。因此他臨行前連連頒佈御旨,頭一道旨意就是明年增開開恩科取士,重開太學。不要以爲這僅僅是爲了選拔人才,趙昺算是知道了這也是洗腦的措施之一。
儒家以道德爲典範,而宋是以文立國,將建立儒家道德觀作爲頭等大事來抓。與此同時,南宋統治者大力宣揚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家道德觀和責任擔當,宣傳“忠君愛國”的核心價值觀。高宗和吳皇后親書石經近二百塊,經人篆刻後置於太學。理宗更遵奉理學爲正統思想,將君臣、父子的等級名分,提高到“天理”的地位。
而宋南渡之後更是通過各種渠道和各種社會力量,將這種道德取向和核心價值觀,傳播到民間,既接地氣又不留死角。各級學校學的是《四書》《五經》,科舉考試的內容也離不開《四書》《五經》。州縣官到任後,必將修貢院、興學校、祭祀先賢、教化百姓作爲先務。
退休官員、鄉紳、學者和塾師,這些地方精英,都積極參與到核心價值觀的宣傳和教育中去。他們或制訂各種鄉規民約,規範人的道德行爲,或通過學校授課,傳播理學思想;或撰寫治家格言、庭訓,對普通民衆進行“忠君愛國”的思想教育。對於少年兒童的教育,則有如《千字文》《三字經》一類的啓蒙讀物。甚至在南戲和話本小說裡,也不乏忠、孝、仁、義的故事,使田父野老在喜聞樂見中受到教育。
朝廷就是通過以上一系列措施,在一定程度上培養軍民“忠君愛國”的核心價值觀,而江南陷落後,元廷從未開科,又以不知蒙文着不得爲官迫使衆多的士子改習蒙文,這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這種傳統和基礎。但是若選擇這時開科,不僅可以收攏人心,得到士人的擁護,且能迅速恢復各級教育機構,重樹道德觀念。
另外趙昺下旨命地方州府對有孝行者具名上聞,以行表彰。因爲趙昺也摸清了其中的套路,百姓是統治的基礎,只有家庭和睦才能使社會安定,而忠臣必出於孝子之門。這也是選拔人才,維護統治的重要手段,在這戰事未平之際同樣具有積極的意義。
此外,趙昺還下旨免除百姓德祐元年之後的所有欠繳的賦稅和借貸,凡民間所欠私債利息過本着,可再不付利息。同時在臨安府及收復的州府恢復惠民和濟局、漏澤園,重建居養院、安濟坊。惠民和濟局相當於現在的公立醫院,專門負責收購和出賣藥物,以保障藥材質量,平抑藥價,同時配置醫生。疫情暴發時,則免費施藥、施醫;漏澤園即爲公共墓地,用來安葬沒有墓地的貧民和無主屍體;居養院、安濟坊、收養生活無着和患病貧民。
這些機構雖然多數也始於北宋,但到後來同樣都廢止不行。不要小看這幾項措施,這些件件都事關民生,能讓普通百姓得到實惠,可以迅速的收攏,也可以說收買民心。而實施科舉取士的制度後,普通人也可以晉身士大夫階層,這些出身於平民之家的官員往往都對窮苦百姓懷有一定的同情心,如此還能換取他們的忠心。一舉兩得、利國惠民之事當然趙昺十分樂於做了。
而對這次親征趙昺雖然是秘密出兵,但他已經秘密佈置下去,五日之後即可‘解密’,公佈於衆。而之所以這麼做因爲他知道上行下效的榜樣作用,作爲統治者的立身行事如何,普通百姓都看在眼裡:這樣的國家是否值得“愛”、這樣的君主是否值得“忠”?是擺在他們面前最現實的問題。且忠君愛國的價值觀也並非單純依靠教育和號召能夠實現。
趙昺如此做,即解釋了爲何皇帝遲遲爲何沒有入城,也好好的在大衆面前秀了一把,提高了自己的威望,又打擊了異己,將他們擺了一道……
“鄭永,咱們到鄂州需要多少時間?”趙昺回到艙中,邊喝粥邊問道。
“稟陛下,蕪湖距鄂州有兩千裡,若是順風每個時辰約行十里,但我軍初次行走不識水文,只能白日行舟,只怕要需二十日左右。”鄭永言道。
“沒有招到引水嗎?”趙昺放下勺子問道。
“陛下,倒是從敵水軍降兵中招募了幾個舟師,但是他們用的都是湖船吃水淺,而咱們的船隊中的戰船多是海船,且現在正是枯水期,他們也不敢夜航。”鄭永回答道。
“不行,時間太長,我們必須日夜行舟,十日之內必須到達鄂州。”趙昺搖頭道。此次出兵,趙昺從護軍中抽調了二旅、炮兵旅、山地旅及親衛旅的一個團,護軍水師盡數出動,又徵用了部分民船搭載輜重,共有兵力三萬人,各種舟船二百餘艘,路上耽誤一天就要消耗大量的輜重。且那邊戰事緊急,一旦文天祥部被擊潰,那麻煩大了,因此必須星夜兼程趕往鄂州,哪怕早到一天都是好的。
“陛下,如此太過冒險了,還是要謹慎一些的好!”鄭永也放下勺子道。
“章子珍部能過的去,咱們也沒有問題。”趙昺舀了口粥吃了,又言道。
“陛下,如今正是枯水期,上游少雨,水情變化很快,不可同而視之。”鄭永依然搖頭道。
“嗯,你說的有理。”趙昺點點頭,上游來水少,沙洲、淺灘和礁石都會顯露出來,成爲行舟的巨大障礙,而水情幾乎天天都有變化,他想想道,“我們距江州還有多遠?”
“七百餘里!”鄭永略一思索答道。
“好,飛鴿傳書給劉文俊,讓他令沿途水寨監測、勘察水情,提供水圖,並派船引水。”趙昺言道。
“嗯,陛下的主意好,屬下立刻去辦,如此相互接力我們便能日夜行舟了!”鄭永聽了大喜道。
“不急在這一時,你喝完粥再去不遲。”趙昺笑笑讓他坐下吃飯道。
“謝陛下!”鄭永不好駁了陛下的美意,坐下後三口兩口將粥喝了個乾淨就告退出艙辦事去了。
“囫圇吞棗,真是糟蹋了美味!”趙昺嘆口氣道,指指空碗讓王德再給自己盛上一碗。
趙昺記的前世時喝臘八粥只是個形式,無論是什麼米、豆、乾果之類,反正湊成八種熬一鍋粥就算了。如果懶得做,可以直接買上一碗就算了,至於爲啥喝這碗粥並沒有人深究。在瓊州時,每逢臘八膳房也會煮粥,太后也會向廟裡捐些米豆,或是安排內侍在宮外搭粥棚施粥,但他總覺的缺點什麼。
今年趙昺卻喝出了味道,而原因就是這裡有冬天,讓他喝出了前世的味道。但他還覺的另有滋味在其中,有些像前往俠客島那些江湖好漢們,懷着必死的決心去喝臘八粥的意思。細想之下還真有那麼點像,自己若是援鄂失敗,多年的謀劃等於是功虧一簣,而船入長江也等於邁入了戰場,畢竟對岸還被元軍佔領,隨時可能會襲擊己方船隊。
“稟陛下,蕪湖鎮撫使劉志學在碼頭迎候聖駕!”趙昺第三碗粥還未喝完,陳墩進艙稟告道。
“我是去打仗,又不是來參觀,迎什麼駕!”趙昺放下碗苦笑道,但是部將前來迎接,自己連個面都不露,也不合適。於是只能將最後一口粥喝盡,披上大氅上了甲板。
“鳴炮三聲,告訴他們,前線戰事緊急,朕率軍出援,不便停留,謝過他們的美意!”趙昺端着望遠鏡向江岸看去,只見城外的碼頭上站滿了宋軍官兵,爲首者正是劉志學,他下令不準停船,僅鳴炮致意,以旗語告之。
“陛下威武,旗開得勝!”
“陛下威武,旗開得勝!”
“大宋威武!”
“大宋威武!”……
旗語剛剛發出,炮聲未落,對岸便傳來山崩地裂般的吼聲,以劉志學爲首的二師軍兵肅立向御舟敬禮,而出征的軍兵在左舷列隊還禮。趙昺向碼頭上的人羣揮揮手,而水寨中一隊哨船衝出,駛向船隊的前方,爲他們引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