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航的神色一下子就嚴肅起來:“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二哥他厲害得很,決不可能就這樣消失,還一點線索都沒留下!”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賀蓮房並不討厭這個聶四,但要說多喜歡,那也不見得。不像是討厭聶二一樣討厭他,卻也完全喜歡不起來。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是站在對立面的,只要這隔閡沒有消失的一天,他們就永遠都不可能握手言和,如今的和平共處,不過是暫時的表象而已。只要一涉及到彼此的利益,那就什麼都不是了。
賀蓮房與聶四便是如此,別看聶四嘴上說的這樣好聽,事實上信陽候府的,哪有簡單的人?因此,即使聶四再給賀蓮房灌迷魂湯,她也決計不會上當。而且賀蓮房隱隱覺得,聶航來求助她是假,來試探倒是真。不知是誰,傳出了消失已久的玄衣衛此刻在她手中的訊息,所以這陣子賀蓮房可算是接待了不少送拜帖來的人,不過都被她一一打發了,不管他們問什麼,她都一臉純善無辜地問:你說什麼?那是什麼?本宮聽不懂,不如咱們一起進宮,本宮幫你問問什麼是玄衣衛?
唯有聶航,從始至終從來不問,唯有在不再有人來之後,纔來跟她求助。
他自己的心裡怕是也早想相信聶二是凶多吉少了,但卻偏偏還是要以此來試探,賀蓮房不得不把任何事情都想得陰暗一些,因爲只要這樣她才能保證百分之百的避開一切可能發生的壞事。
她構陷這個毒害那個,心頭真沒有半分恐懼,惟獨期盼老天將一切懲罰都降臨在她身上,讓她的弟妹得以安穩幸福的度過此生。所以對於拒絕聶四的要求,賀蓮房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本來聶二就廢在她的手上,她又怎麼可能去幫聶四找聶二呢?這賊喊捉賊的事情她可沒興趣去做。
“四少不是跟魏大人一起辦過一段時間的案子麼?這世上若是有魏大人都找不到的人,那麼……本宮奉勸四少,也不要再抱太大希望了。”賀蓮房語氣恬淡,如同在談論天氣。
聶航皺眉:“若是大少爺失蹤了,公主還能說得如此雲淡風輕嗎?”將心比心,她怎能這樣冷淡?
賀蓮房並不生氣,而是淺笑:“本宮自然會拼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弟弟,若是有人敢對他下手,本宮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叫那人家破人亡。”她這話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隨口而說,聽得聶四渾身毛毛的,卻說不出哪裡奇怪。
賀茉回走進來,身邊跟着嬉皮笑臉的十六皇子。見十六皇子又來了,賀蓮房眉宇間閃過一抹無奈,她能對付任何類型的人,惟獨對十六皇子這樣沒臉沒皮卻又完全沒有壞心眼的人沒轍……你說他要是對回兒心懷不軌,或是存了利用之心也就算了,她想個法子打發了也就是了,偏偏十六皇子好像聽不懂人話一樣,無論明示暗示,全當不懂,就每天從皇宮裡溜出來,然後四處蹦躂。
比起僞裝成率真天性的祁懷旭,看似豪放爽朗的聶四,十六皇子這種經常闖禍招貓逗狗的紈絝,反倒顯得很真實,很令人喜歡。
“平原姑姑,本皇子又來打擾你了,你不會不高興吧?”
她能說什麼?“不會。”
“那就好。”十六皇子咧嘴一笑,對賀茉回說道。“你看,我就說平原姑姑不會趕我走吧?!”說完還幽怨地剜了賀茉回一眼,好像她趕他走是一件非常不道德、非常殘忍的事情一樣。
賀茉回無語至極,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她真想對天翻個白眼。
本來看見賀茉回的出現很高興的聶四,在見到她身邊跟了個黏人精時,臉色明顯不是很好看。賀蓮房坐在主位上瞧瞧這兒瞧瞧那兒,反正這跟她的關係都不大,回兒的事情就交個她自己去處理好了,她還是老老實實就做是局外人吧。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起身離開,把空間留給這三個不知搞什麼鬼的人。順便也能避免聶四的追問,爲什麼不能幫他尋找聶二。她這陣子要做的事情並不多,但賀蓮房沒有片刻的鬆懈,她時刻做足了萬全的準備,無論出現任何突發狀況,她相信自己都有辦法應付。
也不知賀茉回是如何打發掉難纏的聶四跟黏人的十六皇子的,總之當一個時辰後賀蓮房見到妹妹的時候,她身邊只有貼身的婢女。賀蓮房不由得笑問:“聶四少跟十六皇子呢?”
“走了。”賀茉回甩了甩手,覺得有點累。
“走了?”賀蓮房重複了一遍這個回答。“兩人一起走的?”
賀茉回想了想,搖頭道:“我忘了,十六皇子是被我趕走的,聶四是因爲信陽候府來人傳了個口信,他聽了之後臉色大變,就跑了出去,連跟我說句話都沒來得及,可能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吧。”
發生什麼大事?賀蓮房沉思片刻,能讓聶四這樣的人臉色大變,想來不會是什麼小事。只是不管發生什麼,她怕是都沒辦法在第一時間得知了。既然如此,賀蓮房也就不去多想,而是詢問:“方纔外祖母那邊來話說是想我們了,待會兒要同我一起去靖國公府麼?”
賀茉回也有數日沒去了,當下點頭:“去,那潛兒怎麼辦?”
賀蓮房說:“留在家裡溫習功課,先生不是說明兒有小考麼?這孩子終日沉迷練武,也不知在文院學的怎樣。”
於是姐妹兩人一同上了馬車。
靖國公府的老太君正在花廳翹首以盼,若不是不好看,她恨不得早早地到大門口等待兩個外孫女的到來。老太君一生只有藍戰一個兒子,比起藍戰,早夭的小女兒更是她的心頭肉。藍氏去世後,賀蓮房姐弟三人便是老太君的眼珠子,真真是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寵的跟什麼似的,幾天不見就想得慌,非要派人去傳信,要她們來看她這老太婆,否則她這把老骨頭就親自動身去看她們了!
對於孃親這邊的親人,賀蓮房還是很喜歡的,藍家人才真的是高風亮節韜光養晦,並且極爲團結,四位表哥又都是人中之龍。賀蓮房曾經想過,若是自己不適合呆在家中,那麼嫁給四位表哥中的任意一個都是很好的,既能承歡於外祖膝下,又能就近照料弟妹。可誰知半途殺出個青王,攪亂了她這一池春水,把她所有的計劃都給打亂了。
老太君本來也打着這個主意。她把心愛的小女兒外嫁,誰知道卻讓她早早離世,對於賀蓮房跟賀茉回這兩個孫女,老太君真是恨不得把她們從大學士府帶出來養在身邊,日後嫁給四個孫兒中的任何兩個,怎麼看都是一樁美滿姻緣。
其實今兒叫她們兩人來,一是因爲長時間沒見頗爲想念,二……也是想要探探這兩個丫頭的口風,看看她們是否對四個孫兒有意,若是有……老太君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會完成外孫女的夙願的。
賀蓮房一聽外祖母旁敲側擊地全在問明年待她及笄開有何打算,又問回兒這陣子跟聶四相處的如何,她大概就明白外祖母這是想做什麼了。“外祖母,何不有話直說呢?”
老太君被賀蓮房看穿心中所想,未免有些尷尬,但又因爲賀蓮房的聰敏感到欣慰。她摸了摸賀蓮房的頭,說:“若是你孃親還在……”那該多好呀!這幾個可憐的孩子就有娘疼了,這些事情,哪裡輪得到她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太婆來操心呢?“蓮兒,回兒,你們可曾想過日後要嫁什麼樣的人家?”
賀茉回到底年紀小,被老太君這樣一問,下意識裡想起的第一人竟是那厚着臉皮的聶四!她搖搖頭趕緊甩去這可怕的念頭,笑着說:“回兒纔不嫁人呢!回兒要留在家中,一輩子都不嫁!”
老太君笑了:“你這丫頭,說的是什麼傻話,我們女子生來便要相夫教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到了適婚的年齡,那就應該要成家。不過蓮兒如今是公主,婚事已經輪不到賀勵做主了。日後若是遇到自己心儀的男子,蓮兒務必要記住,一定要提前與太后娘娘說去,否則呀,誰知道會不會被人給搶走呢?”
聽老太君這話裡的意思……似乎很有共鳴。賀蓮房忍不住去想,當年是不是老太君就是這樣嫁給外祖父的……
賀茉回不依了:“外祖母,您說這些做什麼嘛,離大姐及笄都尚有一年呢,這事兒到時候再說難道不行嗎?”
“行是行,只是……”老太君似乎有些難以企口。
賀蓮房也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兒了,她跟賀茉回相視一眼,柔聲問道:“外祖母,何事如此掛念,不能釋懷?”
“這……你們大哥他有了心上人了。”老太君嘆口氣說。
……難道這不算好事兒麼?外祖母怎地表情如此奇怪?賀蓮房不解地問:“晨哥早已到了該成家立業的年紀,遇到心儀的姑娘,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外祖母這樣擔心,難道那女子的出身不夠好,或是品行不端?”
老太君連連搖頭:“那小姐出身高貴,品性也很是溫柔,晨兒的眼光,我還是信得過的。”
賀茉回不明白了:“既然如此,外祖母又爲何會這樣擔憂?”
賀蓮房突然道:“難道對方是信陽候府的人?”不會這麼巧吧?聶四看上了她家回兒,她家晨哥就看上了信陽候府的大小姐?!
是的,賀蓮房想起來了,信陽候府的那位大小姐,據說是巾幗不讓鬚眉,雖然生得弱不禁風,但卻智勇雙全,經常飛鴿傳書給邊疆的父兄,提出自己的奇思妙想與錦囊妙計,但凡是這位聶大小姐提出的主意,就沒有失敗的。其決勝於千里之外,當真可以說是一名奇女子。
只是此女常年深居簡出,並不露面。賀蓮房見過她的次數五根手指頭都能數的清,平日皇家盛宴,這位聶大小姐都是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然後早早地便過來請罪說身子不適想要回府。信陽候府的男丁全在邊疆爲國奉獻,所以皇上對聶大小姐非常寬容,只要是她提出來的要求,但凡沒有太過分的,皇上都是想都不想便一口答應。
賀蓮房對其的印象並不深,但依稀記得此女有着不輸給趙溪若的美麗容貌,只是已經及笄兩年,如今正是二八年華,可惜信陽候一直不在燕涼,所以耽誤了她的親事。和趙溪若不同,聶小姐非常賢淑知禮,從不恃寵而驕,是以皇上對其評價很高。和賀蓮房在民間的名聲好不同,聶小姐卻是讓不少軍士都引以爲榮的,尤其是信陽候手下的十萬聶家軍。
在他們心裡,世上再也沒有比他們家小姐更高貴更優秀的女子了!
只是這樣聰明美麗又知道收斂光芒的女子,爲何會和晨哥相識呢?
似乎看出了賀蓮房心頭疑惑,老太君慢慢道:“這事兒還要從數月前說起,當時晨兒下早朝回府,在路上遇到信陽候府的馬車軲轆壞了,那馬兒也不知爲何受了驚,聶家的小姐就坐在馬車裡,晨兒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特別熱心腸,於是就把對方送回了家。這一來二去,彼此相熟,昨兒個晨兒來跟我說他與聶家小姐是兩情相悅,希望我能忘掉過去兩家之間的間隙,不要爲難他們兩人。”
賀茉回咋舌:“可這世仇放在這兒,哪裡是說放下就放得下,說忘掉就忘得掉的事情呢?”聽着老太君說的晨哥與聶小姐之間的故事,賀茉回忍不住要想,聶四一直叫囂着說喜歡她,可是彼此世仇的身份擺在這兒,她又能怎樣呢?
怕……就算她答應了他,雙方也不可能在一起的吧?
想到這裡,她趕緊收起那異樣的情愫,強迫自己不要去想聶四,方纔她指是隨便一想,只是隨便一想,對,是隨便一想!
“回兒說得是呀!”老太君嘆了口氣,她看起來有些疲憊,不知是否與此事有關。
賀蓮房問道:“那晨哥是怎樣打算的呢?”不過幾個月而已就兩情相悅了……賀蓮房未免覺得這感情發展的太快。雖然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們兩人一個是信陽候府有用兵之能的大小姐,一個是出身武將世家前途無量的大少爺,這樣從出生到如今都不平凡的人,怎麼會這麼容易就對彼此一見傾心了呢?倒真像是戲文裡唱的那樣,可那都是窮酸書生與千金小姐的故事呀!她們家晨哥生得是儀表堂堂威風凜凜,哪裡是那些只知道死讀書的酸臭文人比得了的。
“他只想我能答應這婚事。可你大舅舅還有外祖他們都在邊疆沒有回來,今年過年的時候都沒見着,我也不知該如何通知他們……”老太君神色愈發複雜起來。“更何況,老婆子我也覺得奇怪,這多年來的世仇,兩家在朝堂上,當着皇上的面都是水火不容的,難道真的這麼輕易,因爲兩個晚輩的感情就能和解的了?”要知道這可是連先帝都沒能解決的問題呀!“聶家小姐說信陽候將她的婚事自主權交給了她自己,也就是說,只要她願意,就是嫁乞丐信陽候也不管。”
這條件……簡直美好的過分。一個擁有極致的美麗和家世的女子,又那樣癡心一片,無論是誰都會爲她掏心掏肺的,賀蓮房想。
正在她想得出神時,老太君的話讓她回了神——賀蓮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外祖母,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這樣的,你和回兒,可否對這幾個表哥有意?若是有的話……”
“不不不,沒有沒有。”賀茉回羞紅了一張臉,雖然平時她總是冷冰冰的,但一面對家人就很容易臉紅。“外祖母您這是做什麼呀!大表哥有大表哥喜歡的人,其他幾位哥哥未來也會這樣,我知道您是爲了我跟大姐好,怕我們以後嫁出去挨婆家的欺負,可是有這麼厲害的四個哥哥,我們怕什麼呀!”她嘟着嘴,嬌嗔的模樣十分可愛。
賀蓮房也道:“回兒說得是,外祖母不必如此擔心,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又何必想太多呢?”
嘴上這麼勸着老太君,回到平原公主府後,賀蓮房卻在第一時間就喚來了玉衡,交給他去查有關聶家小姐的事情。玄衣衛與青衣衛不同,因爲青王常年征戰,所以青衣衛的武功和反應都比玄衣衛要優秀,可玄衣衛多年來潛伏在燕涼各處,早就練就了一身追蹤調查飛檐走壁的好本事,賀蓮房吩咐下去的任務正好能讓他們發揮自己的強項。在這一點上,青衣衛輸給玄衣衛。
兩支暗衛部隊,剛好物盡其用。
當賀蓮房拿到玉衡送來的資料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這聶家小姐,當真是個逆天的人物呵!自小便過目不忘,一目十行,十歲時更是提出一個戰略讓信陽候抱起她大聲的誇讚,有此女,可保信陽候府百年昌榮!
可見信陽候府的人有多看重聶小姐。
這樣的話,也就難怪那天聶四一聽到府裡下人稟報就急慌忙地趕了回去,根據資料顯示,聶家只有這麼一個女娃兒,所以一羣大老爺們兒都非常非常非常的寵愛她,聶小姐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們都會想辦法摘給她。
但正因如此,他們將聶小姐保護的太好,反而讓賀蓮房弄不明白此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性格。表面上的溫柔大方……賀蓮房從來不信,因爲從表面上看來,她也是溫柔大方的。
正趴在案几上發着呆,天璇突然竄了進來,輕聲稟報:“公主,青王爺來訪。”公事公辦的話說完後,低頭又稍作補充:“獨身一人,沒有騎馬,也沒人瞧見。”再補充一句。“從牆上跳下來的。”
賀蓮房:“……”
不過剛好,青王來的話,她剛好可以問問他有關聶家小姐的事情。
本來青王還幻想着兩人一見面說些什麼溫存的話,結果剛見,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賀蓮房劈頭就問:“東夙,你可知道聶家小姐,名喚娉婷的那位?”
青王:“……”他對女人的印象只有三種,一種是母親——即太后;二是心上人——即賀蓮房;三——是其他女人。對青王來說,聶娉婷就屬於“其他女人”的這個行列,所以他知道了纔有鬼呢!“沒聽過,姓聶的話……是信陽候府的人麼?”怎麼信陽候府還有女眷?他的記憶中信陽候府全是清一色的大老爺們兒啊,而且是極度傲慢和沒有自知之明的大老爺們兒。
“看起來這位聶小姐在聶家的地位很高,包括信陽候在內,所有人都很寵愛他。”賀蓮房認真地說着,將玉衡查到的紙張遞過來,青王一目十行的看完後,沒啥表情,哦了一聲。
見到這種奇女子,竟然只是哦了一聲,別的什麼都沒了?賀蓮房納悶兒:“王爺沒什麼想說的嗎?”
她每次調侃突然的時候都叫王爺。
青王打了個小小的呵欠,答道:“我是真不認識她,跟她有關的,我一個字也沒得說,不過若是你問我今晚爲何到這裡來,我還可以告訴你。”
賀蓮房瞧他笑意頗深的樣子,從善如流地問道:“好吧,那麼東夙今晚爲何駕臨這平原公主府呢?”
“自然是爲了見你。”甜言蜜語從昔日冷酷寡言的王爺嘴裡說出來真是一套一套的,完全不磕巴,還特別自然 。“我想你了,阿房。”
賀蓮房臉頰一紅:“想就想了,不是前幾日剛見的麼?”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呀阿房。”青王走過來,拉住她小手把她帶到自己懷裡——那道保證自己會規矩的承諾,早不知被他拋到哪裡去了。“難道你不想念我嗎?”
賀蓮房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重複的字數明天替換。。不好意思啊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