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出門打獵的楊瓊等三千人回到了燕州府。
“怎麼比預計的晚了這麼久?”持盈聽了前鋒回來彙報的情況,有些奇怪地問。楊瓊出發的時候是三月中,按計劃四月中就該回來了,難道路上遇到了什麼事不成?
前鋒單膝跪在地上答道:“回夫人,楊將軍在雁歸山救了一羣被北狄人追殺的布夏族牧民,所以返程被耽擱了些,希望夫人不要怪罪。”
持盈大吃一驚,忙問:“布夏族牧民?布夏族怎麼會被北狄人追殺呢,有沒有問他們原因?”
前鋒據實以告:“問了,說是他們自己也不清楚,北狄人把他們一路從朝顏山追到雁歸山,已經擄走他們上百名婦女,要不是遇上楊將軍,可能就再也出不了雁歸山了。”
持盈聞言倒抽一口涼氣,眼前一陣暈眩,崔繹忙放下筆上前來將她扶住,同時又問:“救了多少人?”
“不到兩千,多是老弱病殘,他們的族長也險些命喪北狄人刀下,被楊將軍救了,一路用擔架擡着回來的。”
崔繹攬着持盈的肩小聲安慰:“人活着就好,出去接他們?”
持盈尚處在震驚中,無措地點點頭,崔繹便打發前鋒下去休息,親自陪着持盈到城門口去迎接。
楊瓊出去的時候帶着三千人,輕騎快馬,回來卻多了幾大車獸肉獸皮等物,還捎上了近兩千的牧民隨行,又有許多是傷病患,老弱婦孺,自然就快不起來了。
“王爺,夫人,”楊瓊一看持盈的神情就知道她現在沒空關心打獵的收穫,於是擡臂向後一指,“人在後面。”持盈匆匆點了個頭,就朝隊伍末尾奔去。
崔繹原地站着不動,楊瓊有些詫異:“王爺不去?”
崔繹搖頭:“本王只是順便出來走走,天天看摺子,都快看成鬥雞眼了。”
楊瓊正啼笑皆非,忽地聽他又說:“你做得很好。”楊瓊馬上恢復正色,道:“末將還以爲王爺會大發雷霆,不讓夫人去見那人,畢竟……”
崔繹漫不經心地眯着眼笑了下,說:“他們到底是救過持盈的命,若不設法爲他們做點什麼,持盈心裡就會有個疙瘩,連帶着本王也不好過。”
楊瓊聽他這麼說也就放心了,看了一眼隊伍末尾,笑着道:“王爺武技超羣,夫人足智多謀,王爺與夫人乃是天作之合,豈是尋常人能夠拆散的。”
“尋常人啊……”崔繹若有所思地搖頭晃腦,順着他的視線也去看隊尾,見以布夏族女子倚在持盈肩頭,似乎在哭,持盈一面輕撫她的後腦勺,一面低頭詢問躺在擔架上的那人,說了幾句話,那人伸出手,持盈握住了。
崔繹瞬間爆了醋罐子,頭上冒青筋:“不行,本王還是得去看看!”說完開足馬力朝着那邊衝了過去。
楊瓊站在原地,一臉囧囧有神的表情,徹底無語了。
博木兒自幼習武,身體強壯,加上軍醫救治及時,倒是已經沒了性命之憂,只是還需臥牀休養月餘,要想徹底痊癒,說不得要兩三個月時間,養傷期間不宜劇烈運動,騎馬自然是絕對不行的,這也就意味着布夏人必須在關內留到夏天結束才能走。
對此,博木兒雖然沒說什麼,但不情願三個字卻寫在了臉上——這麼想也是情有可原,換做是誰也不願意接受情敵的施捨,尤其在情敵還穩居上風的時候。
“其他人我都安頓好了,你不用擔心,就在這兒好好養傷,有什麼需要儘可對下人說。”親兵們進進出出搬東西,持盈坐在牀邊的繡凳上,安撫地說道。
博木兒神情冷冷淡淡,聽了她的話,只是簡單地“嗯”了一聲,對於他們這番好意既不拒絕也不接受。
桑朵侷促不安地小聲道:“哥,你好歹說聲謝謝啊。”持盈忙說:“說什麼謝謝呀,我落難時候不是你們收留我的?在我心裡,你們就和我的家人一樣,還說謝謝就太見外了。”
桑朵微微低着頭,眼角不住地瞥坐在外間虎視眈眈的崔繹。
自從在城門口瞧見持盈和博木兒握了個手,崔繹像只大型牧羊犬一樣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生怕持盈這隻小綿羊被博木兒這頭大野狼叼了去,他這副警惕的模樣在桑朵眼裡,就像是不歡迎他們似的,尤其是想到幾個月前自己不知好歹地挑撥他們夫妻關係,唯恐崔繹還在記仇,都不敢正眼看他。
外間一座火山,裡間一座冰山,桑朵倍感難熬,左右兄長不想說話,還不如把人送走的好,遂扯了扯持盈的袖子:“持盈姐姐,你一定還有很多事要忙吧,就不用守着我們了,我會照顧好我哥的。”
持盈猜她是覺得不自在了,於是點點頭:“行,那我就先走了,有什麼事你隨時來找我,或者叫人去知會我一聲,我得空了就過來。”
桑朵答應着,送持盈二人出門去,崔繹不太開心地朝屋裡看了一眼,正好和桑朵的目光撞在一塊兒,桑朵嚇得大氣不敢出,馬上又低下了頭。
“走吧,別打擾他們休息了。”持盈催促着,崔繹眼珠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不過最後決定不說,和持盈一塊兒走了。
送走了人,桑朵大鬆一口氣,拍着胸口小跑進裡間,坐在牀邊,語帶責備地說:“哥,你就算再怎麼不高興,咱們也還是託了漢人王爺的福才逃出北狄人的手掌心的,不說謝謝,也別擺出那副表情來啊,你這樣讓持盈多難做啊。”
博木兒仍舊不說話,桑朵不由泄氣道:“我看那武王爺表情嚴肅,滿臉不悅,也不知道會不會揹着持盈來找我們的麻煩。”
崔繹倒是沒這麼無聊,他每天被持盈逼迫着看那永遠也看不完的摺子,忙得壓根沒空管他們死活,只在每天持盈過來探病的時候例行陪同,和這對兄妹打個照面,從來也不說什麼。
燕州沒有像樣的大夫,萬幸持盈在京城時候早有準備,不但向程奉儀學瞭望聞問切的基本功,還抄了厚厚一疊各種大病小傷的對症方子,又有從京城運出來的一大車名貴藥材和謝玉嬋預備着給崔繹“調理舊疾”用的種種補品,雖然不太專業,但也勉強夠用,調養了半個多月,博木兒的傷勢基本痊癒,能下地走路了。
同時,去東閶國買糧的百里贊也終於翻山越嶺地回來了。
出了一趟遠門回來,百里贊非但沒顯得疲憊,反而是精神氣兒十足,簡直是意氣風發。
持盈笑道:“先生紅光滿面的,這是脫胎換骨了?”
小桃酥和主人分別了這麼久,今天終於又見着了,迫不及待地就往百里贊身上蹦,百里讚樂呵呵地把它抱起來:“託王爺和夫人的福,此行一切順利。——喔唷你這隻小肥貓,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跟着夫人倒是吃的好了,怎麼重了這麼多。”
小桃酥惱羞成怒地“喵”了一聲,兩個肉墊一齊朝他招呼過去,持盈忍笑忍得辛苦:“先生這話說的,小桃酥懷孕了,等過上個把月小貓生下來,王府裡可就熱鬧了。”
百里贊兩眼一亮:“喲~這麼說我就要升格做外公了?行啊你我的小閨女。”說着將小桃酥舉到臉前蹭了蹭,小桃酥這才矜持地回蹭了幾下,窩在他懷裡撒嬌地甩尾巴。
一院子的人全都給他們逗笑了,謝永似笑非笑地問:“百里先生一路辛苦,不知買了多少糧食?”
百里贊笑眯眯地豎起一根手指,謝永疑道:“一千石?”“一萬石,”百里贊欣欣然回答,“東閶國米價比江南各州還要低,不買白不買,我就索性把能買到的糧食全都買了,足足裝了五百車,回來的路上可真是走得我膽戰心驚啊。”
謝永面色蒼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百里贊一個文弱書生,竟然從東閶國買回了一萬石的大米?足足是自己借到的兩倍之多,東閶的米價到底低到了何種地步啊!
“先生買了一萬石,再加上宣州借來的五千石,足夠咱們撐到秋天收穫了,”持盈掩飾不住地喜上眉梢,“先生辛苦,先回去歇會兒罷,今晚在府裡給嫺兒辦抓週宴,正好大家聚在一起吃個酒。”
百里贊一拍額頭:“差點就忘了。”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遞給持盈,“給夫人和小姐的,不是什麼值錢玩意兒,但圖個吉利。”
持盈好奇地接過來打開一看,是兩個小巧的護身符,一個紅的寫着歲歲平安,不用說是給小崔嫺的,另外一個金的,寫着早得貴子。
持盈:“……”
崔繹伸頭來一看,頓時心花怒放:“好東西!”
持盈鬧了個大紅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擡頭要罵人,百里贊卻早有先見之明,腳底抹油跑得沒了影兒,只得氣惱地跺了跺腳。
當晚,王府裡難得地鋪張浪費了一回,廚房做了好幾個大菜,有不久前楊瓊帶人獵回來的鹿肉、兔肉,曹遷剛從地裡摘回來的新鮮瓜果,還有百里贊不遠萬里捎回來的一罈子東閶美酒,所有人圍坐一桌,共同慶祝小崔嫺滿週歲。
崔繹喝得興致高昂,舉杯大聲道:“諸位,你們既然選擇追隨本王,就好好幹,等將來本王做了皇帝,你們個個都是功臣!要什麼就有什麼!”
桌上一半以上都是男人,喝了酒以後都跟着起鬨,崔繹又趁着酒興,許諾將來會給他們多少金銀多少房產之類,持盈聽得又無奈又想笑,等他們鬧夠了,崔繹坐下來吃菜,才湊近他小聲說:“王爺,諾不輕許,故我不負人,諾不輕信,故人不負我,有些話不可說太滿纔是。”
崔繹先是愣了一下,繼而心悅臣服地點點頭,沙啞着嗓音道:“我記得了,多謝你,愛妃。”
一句多謝,既是謝她時刻提醒教誨,也是謝她甘冒其險爲生下了女兒,更是謝她患難與共、不離不棄。
持盈微微一笑:“夫妻本是一體,何必言謝。”
崔繹遂笑笑不再多說,繼續與大家有說有笑地喝酒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