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繹執畫戟,楊瓊提銀槍,各騎一匹棗紅馬,在寒冬的練武場上左右對立。
戰鼓聲越發急促,扣人心絃。
崔繹擡起倒提着的畫戟,指向對面:“能與楊海將軍的後人較量,我深感榮幸,還望楊兄弟全力以赴,莫叫我失望。”
楊瓊遠遠地抱拳致意:“定當全力以赴。”
鼓聲猛地一收,二人同時大喝一聲,策馬衝上前去,畫戟與銀槍當空相撞,金聲大作,場外一片叫好聲。
崔繹搶攻,楊瓊據守,一個畫戟舞得眼花繚亂,一個銀槍掄得滴水不漏,幾次悍然相撞,彼此都震得虎口發麻,卻依然不分高下,錯馬分開後馬上又掉頭再戰。
曹遷在場外大聲叫好,新兵蛋【縱橫】子們也都是第一次見這麼熱血沸騰的較量,一個個不要命的大喊衝啊上啊,人聲鼎沸得隔壁營的都好奇地跑過來看熱鬧。
崔繹招招朝着要害掃去,楊瓊片刻不敢大意,竭力格擋,有好幾次差點就被攔腰斬斷,都險而又險地避開了去。
接近二十個回合後,兩兵相撞,開始有雜音。
楊瓊的祖傳銀槍槍身是百鍊鋼,崔繹手中的卻只是普通畫戟,木製的戟身架不住這樣反覆碰撞,已經隱隱裂開。
楊瓊猶豫了一下:“將軍……”
崔繹神情漠然:“身在戰場,豈能退縮?”
楊瓊只得凝聚心神,盯緊他每一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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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二人又拆了七八招,崔繹手中的畫戟終於不堪重負,當中斷作兩截,崔繹面不改色,化長兵爲雙兵繼續進攻,但馬背戰長兵顯然更有優勢,楊瓊逐漸佔了上風,崔繹則節節敗退。
終於某一刻,楊瓊捕捉到了崔繹的瞬間破綻,果斷地用銀槍挑飛了他手中的半截畫戟,然後槍尾調轉,橫掃向他胯下戰馬。
場外衆將士均是一聲驚呼,曹遷大叫一聲:“王爺!”
說時遲那時快,崔繹手中僅剩的半截木杆悍然迎上那寒光閃閃的槍頭,楊瓊頓時感到手中銀槍像是被軟蛇纏住了一般,再聽到曹遷那一聲喊,頓時如遭雷擊——正在和自己交手的人就是武王?
然而崔繹先前不因兵器損傷而叫停,此時更加不會因爲他分神而留情,手中短棒黏住槍頭猛地一絞,楊瓊頓時虎口劇痛,銀槍脫手而出。
緊接着崔繹的戰馬馬失前蹄,哀鳴一聲向前跪倒,將崔繹拋下了馬背。
“咚!”
鼓聲爲這場較量畫上了休止符。
不管是武器懸殊,還是馬匹紕漏,輸了就是輸了,崔繹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落敗的事實,對於跪下請罪的楊瓊非但不責罰,還破格提拔他爲校尉,更邀請他晚上到王府做客,好好聊聊關於楊海將軍和楊家槍的事。
火字營的新兵們無不以豔羨的目光看着楊瓊,覺得他交了好運,或者說,玩得一手好計謀,故意引起曹遷的主意,進而得到了王爺的賞識,以後加官進爵、封疆賜地定不在話下了。
但持盈以爲不然,楊瓊既然放棄了直接上王府來投奔,而是選擇到軍營去從一員小兵當起,就證明他壓根沒有走後門的意識,甚至覺得,即使崔繹想要重用他,他也會以無軍功不受祿之類的理由拒絕。
果然在曹遷講完故事以後,崔繹發話了:“本王一向敬佩楊海將軍,你既然是楊將軍後人,武技又十分了得,待我與戴將軍商議一番,將你調到葵字營來,擔任副將,日後邊關有戰事,你便隨本王一同前去。”
楊瓊立即起身,拱手謝恩:“謝王爺賞識,瓊願以一腔報國之志,投身王爺麾下,供王爺驅策,只是我身無戰功,若領副將一職,只怕軍中多有不服之人,兵不服則將無力,將無力則令不行,還望王爺三思。”
“本王欣賞你,有意提拔你,你卻推三阻四,莫不是嫌官小了不想做?”崔繹一聽他拒絕,馬上就不樂意了。
楊瓊灑然一笑:“不敢,只要能上陣殺敵,就是做個馬前卒我也願意。”
持盈及時地扯了扯崔繹的衣袖:“王爺誤會楊公子了,軍中向來論功行賞,楊公子初來乍到,既無軍功,便無接連升調之理,楊公子是怕王爺一旦帶頭破了規矩,以後其他將軍爭相效仿,拿軍銜當人情來做,擁兵自重,豈不是大不妙?”
“夫人所言有理,”百里贊也附和道,“以楊公子的本事,將來上了戰場,破陣殺敵定如信手拈花,別說副將,就是將軍之位,也指日可待,王爺大可不必急於一時。”
崔繹的臉色這纔好看了點。
曹遷和楊瓊年齡相仿,又都是用槍,深感一見如故,聊得熱火朝天,崔繹偶爾插話幾句,都是點評他們提到的對敵策略或者槍法技巧。
持盈問:“王爺用戟,對槍法也有涉獵?”
崔繹唔了一聲沒說話,曹遷笑着說:“王爺多用畫戟,但長兵類大抵是相通的,槍戟棍钂,斧鉞鉤叉,王爺都能使得得心應手。”
持盈佩服地點點頭,崔繹臉上詭異地一紅,借喝酒低下頭去不說話。
一餐飯吃得歡聲笑語不斷,百里贊雖不懂槍法,但對歷史頗有研究,說起楊海當年打過的幾場漂亮戰役,也與楊瓊頗爲投緣。
唯獨謝永從始至終插不上話,一個人悶頭吃菜。
他帶着謝家的厚禮和準王妃來到京城投奔崔繹,卻不想熱臉湊了冷屁股,崔繹收了禮卻不給他官做,有事情也從不傳他到跟前詢問意見,更是毫不留情地拒絕了聯姻,謝永在王府住了幾個月,除了每天吃穿住用不短外,就跟被遺忘了似的,又因爲妹妹屢次對持盈不敬,也不敢再去主院提要官做的事,只能像個廢人一樣,每天到處閒逛。
今天好不容易,主院的下人來傳他去吃酒,謝永欣喜若狂,還以爲王爺終於想起他來了,卻不想來了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順帶的,這頓飯的主角,是一個之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年輕小子。
席間崔繹毫不掩飾對楊瓊的好感與器重,雖說新來的是個武將,對自己沒什麼大影響,但謝永仍然感覺到一陣沮喪:曹遷是崔繹身邊的老人,跟了他六年之久,地位是任何人都撼動不了的,而百里贊則是武王府中唯一的食客,崔繹的謀士,也是坐首席的人,那自己算什麼?文不成武不就,閒了幾個月沒事做,完了還被一個新來的輕而易舉地就超越了。
想到這些,謝永就覺得面前的飯菜無味,酒水辛辣,即使偶爾持盈主動向他搭話,他也沒心思去回答,一種自己被排斥在外的愁緒縈繞在他心頭,自怨自艾地傷感起來。
喝到接近亥時,曹遷和楊瓊都起身告辭,崔繹也喝得微醺,由持盈和小秋攙扶着回主院去休息。
崔繹面色發紅,推開持盈:“不用扶,你自己走好,別摔了。”
持盈好笑不已:“我又沒喝酒,哪裡會摔了,再來個人扶着王爺。”
百里贊也回偏院去休息了,剩下謝永一個人惆悵地站在容錦苑前。持盈一回頭看見他,就問:“謝公子不回去休息嗎?”
“……就回去了。”謝永怏怏地邁步走下臺階。
持盈看出他有些不對勁,不太放心,於是又將他叫住:“謝公子有什麼煩心事嗎?是……因爲謝姑娘?”
謝永苦笑起來:“舍妹實在是給夫人添太多麻煩了,真是對不住。”
“哪裡,謝姑娘愛慕王爺,所以針對我,也是人之常情,”事情過去那麼久,加上最近一段時間謝玉嬋也沒有再來滋事,持盈自然不會記仇,只是一笑置之,“而且這也不是謝公子的過錯,又何必向我道歉呢?”
謝永低下頭去,嘆氣道:“是不是自己的錯,結果都是一樣的,從小弟弟妹妹們闖了禍,賠禮道歉的都是我,爹也只會打我一個,因爲我是長兄。”
持盈理解地點點頭:“我也是長女,不過算了這不重要。方纔席間我就看謝公子沒什麼精神,如果是府上下人有什麼不周全的地方,或者缺了什麼,請不必客氣,直接對管家說或者來找我都可以。”
謝永心中一動,現在旁邊沒有其他外人,崔繹也不在,持盈又主動開了口,這似乎是一個好機會,再提一次自己來這裡的初衷。
“前些日子爹從宣州寫了信來,問起我供職何處……嗯……”
總不好直接問王爺到底何時才肯重用我,謝永只好吞吞吐吐地、含蓄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意願。
持盈眨了眨眼睛,說:“謝公子現在是王府的客卿,和百里先生一樣不是嗎?”
謝永鼻尖上微微冒出些汗珠,窘迫地說:“可畢竟是沒有一官半職,爹問起來,我也不知該如何作答,況且王爺做事也從未問過我的意見,或許在王爺眼裡,我還不夠格與百里先生相提並論吧!”
“倒也不是這樣,”持盈正要解釋其實最近王府裡沒什麼事,就聽見崔繹半醉不醒地扯着嗓門在喊自己名字,“來了!——抱歉失陪了,謝公子的意思我會向王爺轉達的,還請稍安勿躁。”
謝永還想說什麼,持盈已經轉身快步離去,不一會兒隔壁主院裡傳來崔繹不滿的嘟囔聲,繼而恢復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