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孃既然這麼期待你進宮做事,不如明天朕就把你留下,來年編選宮女的時候入在萬晟宮,如何?”
崔頡說着,竟又向前走了幾步,看樣子是要繞過屏風來看她的模樣了。
持盈騰地就跳下了羅漢牀,朝窗邊跑去。
崔頡在背後笑道:“上哪兒去?你這模樣出去,不怕被人看到?”
持盈兩手攥在胸前,骨節都發白,不敢轉過頭去,也不敢真的出去裸奔,進退維谷。
身後腳步聲沙沙,似乎是崔頡又靠近了幾步,持盈腦袋裡已經一片空白,站在原地戰慄不止。
“你……”崔頡有些疑惑地盯着她的背影,那雲絹單衣包裹着的軀體線條優美,半散的烏髮間露出小截乾淨白皙的後頸,反倒比赤身裸體更加魅惑。
和皇后長孫聆芳的青澀不同,眼前這具身軀已臻成熟,僅一個背影也曼妙多姿,好像八九月樹梢頭熟透的果實一般,誘人採摘。
崔頡着實驚豔了一把,沒想到範氏水桶身材,孃家竟有這麼動人的侄女。
先前說的那些話,且不論真假,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博得這個出身貧寒的姑娘的同情心,讓她覺得自己是受害者,自己和她是一路人,再適當展現一些柔情,通常就能俘獲少女的芳心,這種事他做得多了,已是信手拈來。
只要能把人騙到自己這邊,就可以更好地掌握長孫家的動向,所以不論美醜,他都會表現得深情款款。
卻不曾想,這姑娘竟然真是一個尤物,看來長孫泰也是花了大力氣去窮親戚家找適齡的美貌女子。崔頡心裡偷樂,隱約有種賺了的快感,甜言蜜語也加大了火力:“不知姑娘芳名?朕怎麼覺着似乎在哪兒見過你,方纔與你聊天時,就像是遇到了多年未見的老友般親切。姑娘可否轉過頭來讓朕看看?”
怎麼辦!轉?還是不轉?持盈心亂如麻。
轉,崔頡多半一眼就能認出她是誰,接下來等待她的一定是囚禁、酷刑,說不定還有更過分的羞辱手段;不轉,結果無非是他繞到自己正面來看,推遲了過程,卻改變不了結果——出去裸奔什麼的,以她的家教,實在是做不出來啊!
崔頡倒也耐心,就站在原地等她回頭,持盈糾結得心力交瘁了,想着橫豎都是死,早晚也沒什麼分別,還不如干脆一點。
於是她吐納一回,心一橫,轉過了身去。
下一刻,她看到崔頡倒抽一口冷氣的模樣。
“你——!”崔頡果然認出了她是誰,震驚程度絲毫不亞於持盈剛纔聽到他開口的時候。
看着他驚呆了的模樣,持盈自己反倒鎮定下來了,看樣子崔頡根本就沒想到爹孃會把她獻出來,那詫異非常的神情中甚至能叫她讀出一絲“太離譜了”的意思,那麼等待自己的無非就是酷刑和囚禁,還不算不能忍受。
震驚過後,崔頡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冷冷地哼了一聲:“原來是你。”
持盈抿着脣不說話。
崔頡轉身就走,想必有些惱羞成怒,拂袖的動作都顯得粗暴,持盈鬆了一口氣,同時也覺得好笑,幸災樂禍地想自作孽不可活,勾引良家少女不成反而把自己被人帶了綠帽子的事抖落給了敵人,崔任羽啊崔任羽,上輩子那個無懈可擊的你跑哪兒去了呢?
崔頡走了,今晚的危機就算解除了,放鬆下來以後持盈開始感到睏倦,無關安息香,是真正的精神上的疲倦,於是回到羅漢牀上躺下打盹。
這一囫圇覺不知睡了多久,睜眼時天色似乎已經亮開了,身上多了一條被子,妹妹長孫聆芳眼圈通紅地坐在牀邊,見她睜眼,便啜泣着喚她:“姐姐。”
持盈坐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羅漢牀太硬,睡得十分不舒服。
“姐姐,你……要不要洗個澡?我叫人來伺候你洗澡。”長孫聆芳一邊抹眼淚一邊問。
持盈冷然反問:“洗澡?洗什麼澡,難道昨晚還沒洗夠?”
長孫聆芳一臉愧疚地低下頭去,眼淚嗒嗒嗒落下來,打溼了裙襬,持盈本來很生氣,看妹妹這可憐的模樣又實在發不出火來,只得沒好氣地說:“皇上昨晚上來過,是你安排的?騙我進宮,騙我來湯池,還有安息香,都是你乾的好事?”
“姐姐……”長孫聆芳用手絹捂着臉哭,“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你以爲還像從前,你一句對不起我就會無條件地原諒你?聆芳,我是你親姐姐,你居然想出這種陷阱來坑害我,你心裡到底把我當什麼了!”持盈怒罵起來,一聲比一聲高,長孫聆芳垂着頭一個勁兒地哭,翻來覆去只會說對不起。
罵了一陣持盈自己也覺得沒趣,就冷着臉道:“把我的衣服還來。”
長孫聆芳從帕子背後露出眼睛,甕聲問:“你要做什麼?”
持盈冷冷說:“去向太后請安。”說着便要起身,長孫聆芳猛地便撲了上去,死死抱住她的腰哀求着哭號道:“姐姐!姐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就幫幫我,你再幫幫我這一次吧!如果連你也不管我,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
持盈又是氣又是無可奈何,同她撕扯了半天,姐妹倆都是嬌小姐,力氣相當,但長孫聆芳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死也不撒手,持盈累得滿身大汗也甩不掉她,只得又坐回去。
長孫聆芳緊抱着她不放,一面大哭,持盈簡直要煩死了,又怕崔繹回來見不到自己發瘋,只想先穩住她,再尋機會脫身——如果長孫家真的準備讓她們姐妹共事一夫,太后一定是第一個不同意的,所以只要見得到太后,哪怕是被太后軟禁,至少不用擔心清白不保。
“行了!別哭了!”持盈用力推了妹妹一把,“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你到底打的什麼算盤,把我騙回來,獻給皇上,想做什麼?你們以爲皇上是呆的,認不出我?或者是傻的,會願意讓長孫家兩個姑娘都嫁天家?”
長孫聆芳原本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加上臉瘦小,越發顯得大而有神,這會兒卻哭得淚濛濛,又紅又腫,多半頭一晚也哭過。
她抽抽搭搭地道:“我、我去年冬天,生了個兒子,可、生下來沒三天,就死了!我……我生的時候,就流了好多血,一聽那消息,我就暈了過去,據他們說、說我昏迷了好多天,一直在流血,御醫想了好多法子都、都止不住,差點我就沒了……”
持盈自己也生過孩子,知道產後大出血極其兇險,聽她這麼一說,又有點心軟,語氣便緩和了下來:“後來呢?”
“後來、後來聽說是前御使令翟讓翟大人聽說了消息,送來一張方子,太監宮女硬給我灌下去,才止住了血,隔天我醒過來,就聽御醫在外面給皇上說、說……”由於剛纔哭得太狠,長孫聆芳抽得話都有點說不全,持盈心裡着急,就催問:“說什麼?你倒是說啊!”
長孫聆芳狠狠抽了幾下,才順過氣來,接着說:“御醫給皇上說,說我這次病得太兇險,又流了那麼多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說不定以後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持盈陡然又吃一驚:“有這種事!”旋即意識到不對,再一想,更加憤怒了,“你可能生不出孩子了,所以你們就把主意打到我的頭上來了?爲了穩固長孫家在京城在朝廷的地位,你們連我這個有夫之婦也不放過了?”
長孫聆芳忙又擺手解釋:“不是啊!爹的意思是——”
持盈更是怒:“這是爹安排好的?何時的事?”
長孫聆芳囁嚅着低聲回答:“原、原本去年,爹是打算在親戚家找個合適的姐妹,長得順眼,能生養,沒許過人家的,可是找遍了都沒有合適的,只有比我小的,十一二歲,根本不行,恰好正月的時候和慶太妃病重,有人給皇上獻計,說是可以趁機把武王騙回來殺了,爹才把目光轉到了你身上。”
至此,持盈已經對自家爹徹底沒想法了,原來嫡親的女兒,在他眼裡也不過是攀龍附鳳的工具而已,可憐自己前世臨死之前還在爲他的死落淚,重生以後,也一度以保護他們爲首要目的,若非如此,當初在雕花樓裡被崔繹佔了便宜,換做過去的她,早就一條白綾投繯自盡了,哪還會有後面的喜怒哀樂。
長孫聆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臉色,不知她已是心如死灰,只當她的面無表情是在猶豫,便又壯着膽子,進一步說:“姐姐,武王他不是什麼好人,你跟着他吃苦受累不說,他還又娶了那個謝玉嬋,根本就沒把你放在心上,你回來吧,在宮裡我們姐妹有個照應,我是皇后,沒人敢欺負你的,只要你生了兒子,我再求求皇上,一定能讓你當上貴妃!”
“貴妃?”持盈怒極反笑,啪地揮手拍開她的手,“你以爲我稀罕?我連皇后都不稀罕做,會稀罕那勞什子貴妃?你們真是我的好親人,啊?榮華富貴的時候想不起我,讓我在燕州飢一餐飽一餐地過,說不定還在偷偷笑話我,現在抱不住富貴樹了,想起我了,又把我騙回來,問也不問我的意思就要把我獻給皇上?我們就是這樣的姐妹,這樣的親人?”
長孫聆芳一臉痛苦,嘴脣動了動,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能說什麼。
持盈再度起身,竟顧不得身上只有一層單衣,直直往門口走去,長孫聆芳大驚失色,忙撲着抱住她,只是這次動作慢了,只堪堪抱住她的大腿,還因爲持盈朝前走,而一跤摔在了地上、撞翻了羅漢牀邊的矮木桌,桌上的東西咣啷啷摔了一地,門外的宮女聞聲一擁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