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探子,持盈坐下來仔細想了很久,根據她前世的記憶,並不曾聽說燕州這塊不毛之地上有什麼能人異士,但是大活人不可能憑空冒出來,根據探子的描述,那算卦的道士應該不到三十歲,持盈把自己有印象的人物都劃拉了一遍,最後也沒想出個頭緒。
小秋給她扇着風,小聲問:“夫人,要不直接問問王爺?”
持盈一臉沉思的表情,搖搖頭說:“不成,王爺若是願意說一早便說了,若不願意,我去問了,反而惹他不開心,得不償失。”
小秋歪頭想了想又說:“那直接把那人帶回來問問?”
持盈吁了口氣,頭疼地用手指抵着太陽穴:“這我也想過,可是人家明面上沒招惹咱們,萬一請不動,在城門口鬧騰起來倒是不妙,或者我親自去見他一見?關鍵還是不知道王爺是如何與他結識,又爲何事事都肯聽他的,纔不過三五天工夫就能讓王爺對他言聽計從的人,絕對是個人物,若是來害王爺的,真不知我和先生加起來能不能鬥得過他。”
主子發愁,小秋也在一旁跟着發愁,愁着愁着腦袋裡突然靈光一閃:“哎,夫人,不如咱們也去找那道士算卦吧!是好是壞,一試不就知道了?”
算卦麼……持盈仔細一想,覺得也可行,便點點頭:“行,咱們這就去會一會他,讓人備轎。”
“好嘞~”小秋放下扇子風風火火地跑出去一趟,回來時候懷裡抱着剛吃過一餐的小崔嫺,持盈奇怪地問:“你把嫺兒抱來做什麼?”
小秋自豪地舉着小崔嫺,說:“夫人你想啊,做了母親的不都是最緊張孩子嗎?你抱着小姐一起去,說是給小姐卜吉兇,對方不就更不容易懷疑了嗎?”
持盈好笑地道:“咱們是去詐人家,僞裝得太嚴實了,豈不是沒有意義了?”
小秋像是剛想起這一茬似的,遲鈍地道:“對哦……那……”
“帶着嫺兒去也好,”持盈被她提醒,倒是想到了另一層,“過來幫我重新梳頭,再換一身樸素的衣裳。”
一盞茶的功夫,王府的轎子來到了城門口,小秋隔着窗簾低聲道:“夫人,奴婢看到那道士了,嗯……”
她欲言又止,弄得持盈也好奇起來,撩起窗簾問:“有什麼不妥嗎?”
小秋用眼角一瞥那算卦攤子,聲音壓得更低了:“奴婢瞅着那人……像是個女的。”
“女的?”持盈差點叫出來,“真的假的,落轎落轎!”
轎伕在路邊落轎,持盈抱着小崔嫺鑽出來,一擡頭便看到了城門下的白布招幡——“算無遺策”。
坐攤的道士一身天青色的道袍,頭戴飄飄巾,一張白淨的臉上細眉秀目,頗爲俊雅,再加上頜下剃得乾乾淨淨,倒也難怪小秋懷疑他是個女子。
過去在京城中也有不少算卦的道士,大多是蓄着一把山羊鬍的半老頭子,像他這樣年輕的是不多見的。
持盈命轎伕原地待命,自己只領着小秋,直直朝算卦攤子走去。
年輕道士盤腿坐在地上,既不吆喝,見人過來也不招呼,非得等持盈在攤前的小板凳上坐下了,才懶洋洋地擡一擡眼皮,吐出幾個字:“貧道只爲有緣人算卦,夫人還是另請高明吧。”
“你這臭道士好不識擡舉!”小秋正要開口,持盈就搶了先,劈頭蓋臉地罵過去,“你知道我們家小姐是誰嗎?小姐看得上你,讓你給她算卦,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要是小姐不高興,回頭王爺定會叫人砸了你這攤子!”
聽到“王爺”二字,年輕道士的眼微微一眯,嘴角浮起似有似無的笑意,氣定神閒地道:“原來是王爺的千金駕到,失敬失敬。”雖是這麼說,口氣卻沒有半點尊敬的味道。
道士攤開一掌:“請讓貧道看看小姐的手相。”
持盈不敢冒險把女兒遞到她手裡去,便說:“高人不都是看面相就能知吉凶?小姐才一歲大,哪裡能看出什麼手相。”
道士微微笑了笑,那眼神彷彿看穿了一切:“那請小姐擲個籤兒?”說着把籤筒遞了過來。
小崔嫺看到新鮮玩意兒,馬上來了興趣,小胖手一伸,抓住了一根籤子,扯了出來,啪嗒地扔在地上,道士撿起來看了看,嘖嘖兩聲,說:“小姐面相富貴,將來說不得要嫁豪門望族,只是這籤……”
“這籤怎麼了?”雖然是來詐人的,他的話多半做不得準,但持盈還是不由得一陣緊張。
“豢鷹在堂,歸劍入鞘,雖有乘龍扶風之姿,但不容於富貴,最後還是要隱退的,”道士拈着那細長的籤子,玩味地笑着,“中下籤,幸得是位小姐,而不是位小少爺,否則他日王爺榮登大寶,他該如何自處?”
持盈不禁垂下眼簾,細細琢磨起他這幾句話。
道士說小崔嫺有富貴之相,卻又難享富貴,是否意味着女兒將來的境遇會一落千丈?若有朝一日崔繹成了皇帝,小崔嫺也會榮升爲公主,不用參與皇位爭奪,自然也就不會招來災禍,那麼使她遠離富貴的又會是什麼原因呢?
莫名地,持盈想到了“和親”二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年多前先帝還在世時候,便通過了當時尚是太子的崔頡關於削減軍費,停止戰爭的建議,大楚的國力確實不適合再開戰,但北狄人貪婪殘忍,豈會給大楚休養生息的機會,要想維持太平,唯有議和,而議和——少不了要割地、納貢、和親!
崔繹也會捨得讓女兒到北方去和親嗎?像歷史上那數不清的和親公主一樣,背井離鄉,去往永無歸期的他鄉異地,獨自忍受旁人的白眼、欺侮、蔑視……最後孤老而終?
“夫人?”道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夫人是小姐的奶孃?”
持盈恍惚回神,正色道:“是,怎麼?”
道士莞爾搖頭:“不怎麼,只是人之一生的宿命跌宕起伏,時常會爲身旁親近之人所左右,夫人不妨也擲一個籤,說不定夫人能夠改變小姐的未來。”
籤筒再一次遞了過來,持盈伸手要接,小秋趕忙扯了扯她的袖子,眼色示意她不要搖。
但持盈此刻滿心都是女兒將來會遭不幸的假想,哪怕有一線希望,哪怕是自己能代替她吃苦也可以,都要保她萬全!
“哐哐哐……喀嗒!”
持盈握着籤筒,木然看着道士將自己擲出的籤子拾起來,看了一眼,笑起來。
“道長在笑什麼?”持盈沉不住氣了。
道士將籤子翻轉過來給她看,持盈和小秋同時驚叫出來。
那竟然是一根空白的籤子!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寫,光潔溜溜。
小秋忍不住問:“這是什麼意思?沒做好的籤子怎麼也往筒裡放!”
道士笑道:“非也非也,這籤子是特意留白的,恕我多嘴問一句,夫人從何處來?”
持盈兀自處於擲出空白籤子的震驚中,想也不想就回答:“從京城來。”
“欲往何處去?”
“欲往……”持盈眼底忽地恢復了清明,“欲往京城去。先生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去?”
道士含笑將空白籤子遞給她:“我從天上來,總有一天要回天上去,不過在那之前,我在人間尚有未了的心願。”
說着,道士一抖衣襟起身,對持盈拱手長揖:“山簡,字符之,在此恭候長孫夫人多時了!”
“你——!”持盈簡直驚呆了,她千算萬算,怎麼也沒算到這神秘的道士,竟會是三皇子崔煥的謀士山簡!那個設計離間百里贊與崔繹,挑撥他們夫妻不和,幫着崔頡策劃了行宮遇刺、太子妃小產等一系列陰謀,成功將崔繹攆出了京城的毒謀士山簡!
前一世持盈久仰他的大名,礙於身份,未曾謀面,只聽崔頡說起他,都是讚譽之詞,說山符之心細如塵,算無遺策,最擅揣度、操縱人心,而且用計狠辣,不受道義禮法所拘,“得此人可得天下”。
和百里讚的妙計、巧計不同,後者力圖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收益,而前者卻是大刀闊斧毫不留情,行天下霸道之路,不歸順者,一律碾壓過去。
崔頡當年能一路暢通地登上皇位,山簡是功不可沒的,若不是崔頡太着急殺崔煥,山簡可能還會繼續爲他做事,有朝一日位極人臣,千古流芳。
想到這裡,持盈終於明白過來了,低聲問:“三王爺他……”
山簡嘴角勾了勾,神情落寞地微微一笑,不回答。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持盈與崔煥都談不上有什麼交情,然而同樣是被崔頡利用過後殺之後快的下場,此刻也難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遂感嘆地道:“先生一路辛苦。小秋,去叫人僱一領轎子,接山先生回府。”
小秋領命去了,山簡將手攏在袖中,持盈問:“東西不收一收?”
“既然要跟着夫人回去,自然會有更好的在等我,以前的東西自然是丟乾淨的好。”山簡一語雙關地回答。
持盈注意到他腰間的玉佩,十分眼熟,仔細一想,卻是曾經在崔煥身上見到過,心想他與崔煥只怕也不是主公與謀士這麼簡單的關係,不遠萬里地跑來燕州投奔崔繹,多半是爲了給崔煥報仇。
只不知道稍後崔繹回來看見他在王府裡,又要怎麼叫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