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華宮中,皇后和皇上都在,孝憐皇后死後,崔頡的生母、原敬妃榮氏母憑子貴,在崔頡被冊立爲太子的同時,榮登皇后寶座。
對於前任留下的兒子——二皇子崔繹,新皇后既沒排擠打壓,也沒表現出特別關愛,就當他和其他皇子一樣,面帶微笑地接受他們恭恭敬敬地叩拜請安,接受那一聲“母后”的稱呼。
崔繹鬆開持盈的手,上前一步,跪下:“兒臣叩見父皇,母后,端妃娘娘。”持盈也跟着跪下:“奴婢持盈,給皇上,皇后娘娘請安,給端妃娘娘請安。”
崔繹眉頭一皺,側過頭來——你在胡說些什麼?
持盈瞥一眼回去——哪裡錯了,我本來就是妾,是你的丫鬟。
崔繹氣憤地扭過頭去,不想再搭理她了。
高處寶座上,建元帝卻很高興,擺了一擺手:“都起來吧,任羽娶了太子妃,應融身邊也有了人照顧,朕的心事又了了一樁,好,好!”
皇后也笑吟吟地跟着點頭:“長孫大人學識淵博,品行高潔,教出來的女兒果然也是溫柔嫺淑,知書達理,看着就討人喜歡。”
持盈欠了欠身:“謝皇后娘娘誇獎。”
建元帝招了招手:“持盈啊,過來,走近點,讓朕和皇后仔細瞧瞧。”
持盈走上前去,皇后拉過她的手,細細端詳了一番,微笑點頭:“這相貌氣質也是一等的好,素雅又不失大氣,一點兒不比太子妃差。在王府可還習慣?”
“回皇后娘娘,奴婢既已是王爺的人,王爺在的地方就是奴婢的家,既是在自己的家裡,又怎麼會不習慣呢?”
這話,卻是當年當選太子妃以後,崔頡的貼身嬤嬤特意教她的回答,皇后從她口中聽到和太子妃一模一樣的回答,欣賞之餘,也不免有些感嘆,同是長孫家的姑娘,姐姐到底是姐姐,談吐從容不迫,一點兒看不出是第一次面聖。
回想起太子妃長孫聆芳大婚第二天來耀華宮奉茶的時候,戰戰兢兢,畏首畏尾的模樣,皇后心裡,多少有些不痛快了——怎麼自己兒子明明娶的也是個嫡千金,卻不如武王撿剩下的這個端莊大氣?
幸好長孫聆芳身上乾淨,勉強算是扳回一城,皇后自我安慰地想。
建元帝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孝憐皇后去得早,應融從小就比較孤僻,脾氣也有些暴躁,往後若是欺負了你,你多擔待點兒,別同他生氣,行吧?”
持盈轉過去對他行了一禮:“謝皇上關心,王爺對奴婢很好,奴婢一定會盡心盡力伺候王爺。”
她舉止穩重,談吐得體,令建元帝和皇后都無可挑剔,閒聊了幾句後,也差不多到了午飯時間,皇后本想留他們吃午飯,建元帝卻說不如讓他們跟着端妃去她那兒用午飯,以免持盈飯桌上不自在,吃不飽,皇后自無不從的道理,於是端妃便起身告辭,攜兩個晚輩離開了耀華宮。
端妃葉氏是孝憐皇后的表妹,崔繹幼年喪母,端妃便將他當成自己的兒子照顧,崔繹雖然不善表露情感,但對養母的感情很深,後來端妃過世,他在頌雅宮中跪了三天三夜,最後是被人擡出去的。
在耀華宮裡端妃一直沒有說話,當然也沒她說話的份,她和崔繹、持盈一樣,只是去給皇后請安的而已。
端妃今年四十出頭,眼角已經有了細紋,出了耀華宮後,方纔拉起崔繹的手,欣慰地感嘆了句:“犟了這麼多年,你可算願意成親了,姐姐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
崔繹木着臉不說話,持盈卻捕捉到一絲異樣——大楚男兒二十未娶,責父母失職,太子崔頡雖然遲遲未選太子妃,但侍妾卻是從十六歲起就沒斷過,他的身份特殊,皇上和皇后力求慎重倒也無可厚非,可崔繹年過二十四,身邊連個妾都沒有,這可是真奇怪,持盈原本以爲是皇后在搞鬼,故意拖着不讓他成親,以免崔繹和妻子孃家勢大以後不好處理,卻沒想到是崔繹自己不願意成親,這又是爲何?
端妃又來牽持盈的手,將她與崔繹二人的手疊在一塊兒,對持盈說:“繹兒脾氣太倔,有時候連我這個孃的話也不聽,以後不可太慣着他,啊?”
持盈憋着笑,偷偷看崔繹的臉色,已同茄子無異,便說:“是,持盈知道分寸,請娘娘放心。”
三人正要上馬車回頌雅宮,就聽不遠處傳來輕快的一聲:“給端妃娘娘請安。”
崔繹眉頭猛地一皺,眼底寒光乍現,如狼一般狠戾,繼而飛快地掩去,仍舊一副面癱模樣,轉過身去。
這轉瞬即逝的不快並沒有逃過持盈的眼,她心中微微有些詫異——事實上到昨晚爲止,她都並不知道崔繹和崔頡早在這麼多年前就勢如水火了,當初還是太子妃的她見過武王幾次,崔繹無一例外地面無表情,根本看不出喜怒哀樂,更沒有什麼好惡區別。
崔頡就更不用說,人前總是謙和有禮,從不表露出任何負面情緒,只有被他整過的人才知道他的和善背後包藏着怎樣歹毒的心腸。一言以蔽之,就是人面獸心。
崔頡從遠處走過來,前呼後擁跟着一大幫宮女太監,一看就是來給皇后請安的。
持盈提了一口氣,默默地看着他朝這邊走來。
還是那溫柔儒雅的笑容,還是那不緊不慢的步伐,芝蘭玉樹,俊逸非凡,配上一身太子的袍服,整個人意氣風發,如金子一般閃閃發光。
從前的自己癡狂地迷戀過的人,視爲生命的全部意義的人,在那場無情的大火中涅槃後再來看,就像修羅地獄中食人血肉的厲鬼一般可怕,虛僞的笑容令人恐懼、憎恨,隨着他一步步靠近,袖中緊握的拳頭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忽然手背上一熱,崔繹不動聲色地將她的手包覆住,然後一根根將她的手指掰開,攥在自己手裡。
常年握槍的手心裡滿是繭,火熱滾燙,持盈莫名地就安下心來,比起進宮來的時候,更加清晰地感覺到這隻手在沉默中傳遞的訊息——有我在,沒什麼可怕的。
崔頡已經走到了面前,看到他們手拉着手,嘴角微微上翹,似乎覺得很難有趣,也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太子妃。
長孫聆芳一身靚麗的水紅色宮裝,高高盤起的髮髻上插滿了金釵步搖,步步生輝,着實是美麗動人。然而她在看到持盈的一刻,表情就僵硬得不像話,連笑也不會笑了,本該向端妃行禮,也是被嬤嬤提醒了幾次才慌慌張張開口:“給端、端妃娘娘請安!”
持盈攏手欠了欠身:“給太子、太子妃請安。”
高下立判。
崔頡微笑拱手:“端妃娘娘這也是剛給母后請安出來吧?那我就不耽擱娘娘了,娘娘請。”
端妃默默還了禮,由崔繹和持盈一同攙扶上了馬車。
崔頡玩味地打量着持盈,似乎在考慮應該說什麼,但沒等他想好,崔繹就冷冷地說:“太子殿下請。”
崔頡一笑,說:“持盈姑娘生得‘如花美貌’,二弟豔福不淺啊。”
崔繹面無表情地回道:“殿下過獎。”
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得不了了之,崔頡再沒有別的話可說,只得領着太子妃進耀華宮去請安,臨走時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站在崔繹身後的持盈,不知在想什麼。對此,持盈唯有眼觀鼻,鼻觀心,假裝不知道。
在頌雅宮吃過午飯後,武王府的馬車又噠噠噠地駛出皇宮禁苑,返回府邸。
崔繹兩手放在膝蓋上,漠然問:“見到了,覺得如何?”
持盈一頭問號:“什麼?”
“太子,”崔繹面無表情地用手指在膝蓋上叩打,“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嫁給太子,還摔了本王一臉酒嗎?”
猛然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在雕花樓的時候的事,持盈嘴角抽了抽,從心底裡生出一股恥辱感——自己真是豬油蒙了心纔會想要嫁給那種人!但話已經說了,覆水難收,只好打哈哈裝傻:“啊……是嗎?我……我當時一定是喝多了,喝多了難免會說胡話,胡話怎麼能當真呢?”
崔繹斜一眼過來:“真的嗎?”
持盈連連點頭。當時的自己是怎麼想的已經無從得知,但如果讓“我的女人心裡其實一直惦記着別的男人”這個疙瘩卡在崔繹心裡,那麼接下來自己不論做什麼,都一定會被視爲別有用心,這絕對不行!
“當然是真的,太子算什麼呀,一個只會玩弄心計手段,笑裡藏刀、口蜜腹劍、陰險狡詐、過河拆橋的卑鄙小人而已,哪比得上王爺正直坦蕩、英雄氣概,我當時絕對是喝多了,纔會說出那麼蠢的話來。”總而言之先把未來靠山的毛捋順了,高帽子什麼的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崔繹“嗯”了一聲,臉上仍然沒什麼表情,持盈觀察了半天,也推斷不出他到底有沒有在生氣。
就這麼忐忑了一路,回到了王府,崔繹將她攙下馬車,相攜入院門,邊說:“既然你並非被逼無奈,往後就要聽話,做好你該做的事,本王絕不會辜負你。”
持盈想了想,太子妃自己做過,無非是管理東宮裡那些侍妾,監督大家多爲皇家開枝散葉,順帶控制好每個月的開支,定期去向皇后請安,都是有固定模式的;王爺小妾可沒做過,武王府裡沒有別的女人,也沒有婆婆需要每天請安,那自己到底應該做什麼?
於是不恥下問:“敢問王爺,妾身該做什麼?”
崔繹額頭上跳起一根青筋:“這還要本王教你不成?”
持盈萬分無辜:“這……妾身第一次嫁人,沒有經驗……”
崔繹張了張口,發現自己也不知道她應該做什麼,只得滿頭黑線地胡亂一揮手:“愛做什麼做什麼去!本王還要去練兵,捧我鎧甲來!”丫鬟們連忙照辦。
持盈暗自吐了吐舌頭,看來這賢內助之路還是得自己摸瞎探索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