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聽音,胤禛立時察覺到了佟國維話中有話。只是他不是很明白,這股所謂的風到底來自何方。雖然帶着滿肚子的疑問,胤禛卻不敢多問,畢竟按照祖制皇子阿哥不得結交外臣,而且自己和佟國維的關係已經上了康熙的黑名單,若是這回再在康熙眼皮子底下折騰,康熙不抓狂纔怪,更不用提是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無奈之下,胤禛只得苦笑一聲,道:“有勞佟相掛心了,胤禛先行告辭。”
胤禛一面慢慢踱着步,一面暗自盤算:“佟國維自京城而來,若是聽到了些什麼,最大的可能性還是緣起京城。盤算在京那些人中,若是有什麼人針對自己,太子自然嫌疑最大。老三個性恬靜,老五老七於自己一向都還過得的去,老八雖然以前不對付,但是出京之前兩人關係已經大大改善,剩下的都是小孩子,不可能搬弄是非。倘若不是涉及阿哥之間的傾軋,自己在朝臣之中的‘敵人’就更少,無非郭琇一人勉強算是結下過樑子。但是郭琇上次參奏自己已經被康熙斥責處罰,而自己又曾不記前仇爲他進言求情,他應該不會總是和自己過不去。可是太子在康熙親征之時,就受命臨朝監國,已經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了,再者康熙一直注重太子與其餘阿哥的君臣分際,自己也是每逢太子,必守半臣之誼,太子何必再和自己計較呢?
回到營帳,胤禛不免有些悶悶不樂,寶柱便也不敢多問,只是早早伺候胤禛睡了。胤禛哪裡睡得着,在榻上輾轉反側,心中千頭萬緒,竟是一夜無眠。
第二日一清早,胤禛便來到康熙御帳外一面候着請安,一面尋思着等會如何與上書房二臣一起勸康熙迴鑾。只是想着想着,“風向”問題就會浮現出來,心中如同一片亂麻,全然不知如何是好。一刻不到,康熙就叫進了。才一打照面,胤禛赫然發現,康熙的面色竟還不如前一天,愈發灰黃憔悴了。惶惶之下,胤禛再次告罪道:“一切都是兒臣的罪過。若是皇阿瑪還生兒臣的氣,皇阿瑪就重重責罰兒臣,皇阿瑪的身子是萬金之軀,千萬要保重,若是因爲兒臣讓皇阿瑪病勢加重,兒臣真是萬死莫贖。”這些確實都是胤禛的心裡話。倘若康熙真的出了什麼事,一個不孝的大帽子鐵定扣在胤禛的腦袋上,儘管康熙的病和胤禛說到底沒什麼關係。
康熙的怒氣都似乎都消除了,只是疲憊地笑笑,道:“這病和你沒什麼關係,只是昨天說話太多,有些傷神。朕看你好像也有些精神不濟,是不是昨天朕罰的重了,你心有不定?”
胤禛剛剛纔有些心安,立刻就被康熙這最後一句話再度弄得緊張不已,連忙道:“雷霆雨露,皆是皇阿瑪恩典,兒臣心悅誠服,豈敢再做它想?”
康熙反倒是不以爲意,道:“朕和你,是君臣,也是父子,朕現在只是一個心疼自己兒子的阿瑪。你不要緊張。”
胤禛心道:怎麼可能不緊張?天知道你什麼時候是君王,什麼時候是慈父?還是小心些好,小心使得萬年船。嘴上卻道:“皇阿瑪這麼說,兒臣更加愧疚難當。皇阿瑪責罰兒臣,是爲了兒臣好。兒臣心裡明白。回想這兩年,兒臣非但沒有幫皇阿瑪分憂,反而闖了這麼多的禍惹皇阿瑪煩心,所以兒臣昨晚一直都在自責,懊惱之下便徹夜未眠。”
康熙淡淡一笑,道:“你能明白這個道理,朕很欣慰。其實一個貝子爵沒什麼,只要你好好的讀書養性,踏踏實實地做事,爲朕,爲朝廷分憂,過幾年就是賞你一個貝勒,也只不過是朕一句話的事。”
不等胤禛答話,康熙又接着道:“凡事要三思而後行,戒急用忍,可明白?”
胤禛細品話中三味,老老實實地答道:“兒臣受教了。”
這時,李德全走了進來,奏稟道:“佟國維,陳廷敬兩位大人在帳外候見。”
康熙點點頭,道:“叫進吧。”然後又對着胤禛吩咐道:“你就留在朕身邊,朕曾有旨意要你參知政務,這次你就好好在一旁聽着。”胤禛點頭稱是。
佟國維和陳廷敬二人入得帳內,請安之後,便一聲不響地跪在地上。
康熙奇道:“你們這是做甚麼?”照例上書房行走的臣子不必跪地回奏,兩大臣今日舉動着實讓康熙有些納悶。胤禛自然知道佟、陳兩人的用意,只是此時他不便開口,便在一旁低着頭肅立。
佟國維輕咳了一聲,道:“太醫剛纔給奴才們送來了主子的脈案,主子御體違和,決不可再做拖延。爲大清江山計,奴才們懇請主子即刻起駕返京。”言畢叩首不已。
陳廷敬也是如法炮製,而且更是一邊磕頭,一邊淚如雨下,道:“皇上,臣等縱是今日跪死在這裡,也絕計要勸得皇上回京。”
胤禛一見兩位上書房大員都赤膊上陣了,自己當然也不能置身事外,便也走到康熙近旁,一撩袍服,重重跪地道:“兒臣也懇請皇阿瑪迴鑾。”
康熙看着他們,良久,不見衆人起身,只聞陳廷敬愈來愈重的哭音,這才無奈地一哂,道:“國維,子端,若是朕任由你們忠臣死諫,後世會如何評價於朕?朕豈不是如桀紂一般?罷了,罷了,朕這次答應你們便是。你們和朕君臣這麼些年,應該知道朕的脾氣,朕也不是執拗聽不進之人,你們勸便勸了,何至於給朕來這麼一出?其實,太醫之詞也不可全信啊。”
佟國維前面一直心中七上八下,生怕康熙犯了意氣,和自己槓上,此時臉上才稍稍透出些輕快,道:“主子,您的身子可是朝廷命脈所繫,馬虎不得。這幫太醫依奴才看也是庸才,待回京之後,讓林國平好生給主子開兩張方子,必定藥到病除。”
康熙卻是神情嚴肅,細看之下卻又帶着三分戲謔道:“朕已經答應你們所請,還跪着做甚麼?和朕接着打擂臺?”
兩位上書房重臣連道‘不敢’,匆匆起身。佟國維眼角掃到胤禛還跪着,正欲開口,卻被康熙一擺手制止了:“讓他跪着。在朕面前還耍小聰明?”康熙一向御臣下鬆,御子侄嚴。今天這事情,雖說佟陳兩人忠心可嘉,卻有裹脅聖意之嫌,康熙多多少少還是不太舒服,藉着稍懲胤禛,撂下句話來,也讓兩名臣子心有警戒。
胤禛其實也不冤枉,畢竟本來這事就有他的份,此時自然就更加老老實實。
康熙看了看臉皮稍有些泛紅的陳廷敬,問道:“裕親王處可有新的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