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才巡了營,瞧着天已微光,便想着去胤禛處一起用早膳。胤禛一向起得早,因而也不怕攪了他。不想進了帳子,沒尋着胤禛,倒見着太子坐於案旁。胤祥雖有納罕,卻躬身施了一個千禮,道:“臣弟給太子爺見安。”太子往時最多不過虛扶一下,如今一反常態,疾步過來攙了胤祥起身,道:“你我在此都是客,十三弟不必多禮。”見胤祥眸中有相詢之意,太子勉強一笑,道:“昨晚上睡得不踏實,曉得四弟對佛法之道頗精,便想着尋他聊聊,許能求得些安寧。沒料四弟這個鐘點兒上已去了喇嘛廟坐禪,倒叫我撲了空。”“哦”胤祥輕輕點了點頭,周遭確有一座喇嘛廟,香火雖不甚旺,胤禛卻極是虔誠,常常在廟內靜思,敢情今兒是又去了。
胤祥默然一笑,並不去問胤礽因何不妥,自在一旁坐了,取了一本架上的劍南詩稿隨意翻看着。胤礽自己枯坐了一陣,終是開了口道:“十三弟,有時候,哥子自己在想,這儲君做得忒沒有滋味,還不如是個閒散阿哥的好。”“什麼?”胤祥陡然一驚,忙道:“二哥何出此言?”胤礽搖首苦笑,道:“聖心難測呵。若不過是個尋常皇子,遇到事自可以躲得遠遠的,可二哥我這個太子卻不成,整日價得琢磨:今兒皇阿瑪爲着什麼不豫,又因着何事開懷?見着奏摺擬硃批,提筆之時,如有千鈞之重,寫一字要尋思三步,所擬所批,必要得有章程,有見地,方纔不會被皇阿瑪見棄。”面上苦澀愈重,又道:“以前這些個牢騷話,只是同四弟說過。今兒…。”語鋒一轉,道:“十三弟,若是二哥以後儲位被廢…。”這句話還未講畢,就聽着外面一陣喧嚷。胤祥本就聽着發糝,正如坐鍼氈一般,此時正好藉機立起,道:“二哥且寬坐,容小弟去看看出了什麼事。”此時,就見得帳門掀起,正是大阿哥,看了一眼太子,一臉的似笑非笑,道:“喲嗬,這還真是巧了,正要尋二弟和十三弟呢,偏生都在老四這裡。省得哥哥在挨着個的去尋摸了。”胤祥看胤禔見太子並不行禮,又聞他話中有話,眉頭一挑,道:“大哥這是尋我有事?”胤禔不理會胤祥之問,自顧着面南而立,肅聲道:“奉旨,傳太子,十三阿哥!”
行營裡,一片連帳燈火通明,反倒更顯得夜幕深重。連帳內城東南角的另一帳中,十五阿哥胤禑拿起爐上剛煮好的茶水,替十六阿哥胤祿斟上一杯釅茶,面上卻像是帶着幾分忿忿:“反正都睡不着,捱到天亮算了。”胤祿的眼角尚還有些溼潤,訥訥擡起頭看着胤礻禺:“十五哥,十八弟弟就這麼去了?前兒還見着他笑,今兒就再沒見他開眼…回去額娘要知道了,還不得傷心死麼?皇阿瑪、額娘都這麼的疼他…”就在這說話當口,外頭一陣突然的侍衛點哨,應喝聲引得他朝外看了看,“今兒晚上怎麼不對勁兒啊?”
胤禑也往外瞟了一眼,把壺子擱回了爐上:“許都和咱們一樣,睡不着呢吧。”聽十五阿哥這麼輕描淡寫的一說,胤祿倒是很不以爲然,撇撇嘴,騰挪着又朝他坐近了些:“那會子,你沒見皇阿瑪生氣了麼,發了多大的火兒,那眼神,想着都怕人,我從沒見皇阿瑪發這麼大脾氣過…”胤禑憤憤的悶飲了一口熱茶,眼中閃着幾星晦暗,看着許是傷感所致:“皇阿瑪不就是拍了桌子麼,算什麼?十八弟病着的時候,他們顧着行獵的樂子,不來瞧也就罷了,如今十八弟弟人都歿了,他們那些做哥哥的,也都沒幾個人在意他的死活,你別看後晌他們一個個的都來了,那是打根兒上懼着皇阿瑪呢!太子爺,咱這位二哥索性就連個面兒都不見,哼,我知道皇阿瑪爲這個光火的緊,打今兒起,有的是熱鬧,你就瞧好兒吧!”
胤祿不禁訝然,扯扯他袖子,問道:“十五哥說的是什麼熱鬧?”胤禑磕磕杯底,把剩的一點餘茶全倒了,擦擦額頭:“外頭像是值更加了人手的樣子,皇阿瑪估計念着胤衸也是無眠吧,本就傷心,又在氣頭上,我猜回頭真要是處置了誰,也沒什麼奇怪的。”說罷,胤禑安慰似的拍在胤祿的肩上,胤祿揉揉眼角,微微點了點頭。
胤禑的猜測只對了一半,康熙的確一夜無眠,爲着對幼子早夭的心痛,更爲着對胤礽適才舉動徹底寒了心。當康熙聽及大阿哥奉命傳喚胤祥卻遇着太子一節時,近乎是不可置信的側目,眯着眼冷冷問了句:“你說太子也在?在四阿哥處?”胤褆一愣,旋即便領會到康熙的驚異之下的怒意,心中暗喜,趁着這個勁兒,言辭着意修飾了一把,恭敬回道:“是,兒臣本以爲胤祥還擔着差使巡值,不想卻遍尋他不着。後來兒臣想着十三阿哥素來便與四阿哥親近,故而去四阿哥帳子瞧瞧,驟然卻見着十三阿哥與太子一道,也着實是驚着了一下。兒臣撞見的那會兒,兩人似乎在談着什麼,可若只是敘個閒話,怎麼裡頭愣是連個伺候的奴才的都沒有……。”
見康熙神色越發的明暗不定,胤褆恰到好處的收了言,立在一旁。康熙也無甚多餘的表示,只冷冷甩了一句:“上外頭,叫胤祥進來,朕有話問他。”胤禔“嗻”應了一聲,轉身要傳旨,卻又住了步,道:“那太子……?”康熙厲目一掃,道:“讓他在外面跪候!”胤禔心中此時莫提有多快意,一躬身,退了出去。
胤祥進了帳中,纔要見禮,擡目間正觸及康熙寒凜凜的目光,這教他實是心內一沉,康熙這樣目光予他,當真是鮮見。他不由得將這目光與適才在外,大阿哥那狀似幸災樂禍的表情與太子的鬱郁連到了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