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見璐河驛館舍,戴鐸便告辭了。胤禛知道,戴鐸此舉是爲了避嫌。太子和留京幾名阿哥極可能便在驛站迎候。若是撞見了,少不得落人一個口實。
大約是戴鐸的寬慰起了效用,胤禛覺着心頭鬱氣疏散了許多,連帶着面色也稍稍轉了晴。
寶柱與胤禛處得久了,知道他的脾性,原本寶柱看着胤禛一路之上沉得都快滴出水來的模樣還一直擔心,看到戴鐸,便心下不免鬆了口氣,知道戴鐸必然能開解胤禛的心事。此刻見胤禛釋然的模樣,寶柱悄悄把年羹堯扯到一旁,道:“瞧見沒?還是戴先生厲害。終於又見着四爺笑模樣了不是?”年羹堯點點頭,道:“四爺不易啊。旁的人不知道也便罷了,咱們倆卻是門兒清。虧得有戴先生,否則,四爺一準兒得憋屈出病來。”寶柱瞧着年羹堯,道:“還有你!這麼些天,你也和咱們爺一樣,成天拉着個臉子。其實我明白,你心裡也委屈得緊。此次你立得大功,我本想着皇上必定有恩賞,可咱們回京的時候,口諭之中竟是隻字未提。”年羹堯苦笑道:“你可得慎言。別忘了四爺說過,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寶柱卻不在乎這許多,道:“說錯句話,無非挨頓臭揍,以後斷了升遷而已。我只是個二等蝦,又不是家中的嫡子,襲爵也沒有我的份兒,跟在四爺身邊倒更隨我的意。要照我的想頭,反正你已經有了舉人的功名,年中拔貢在即,大不了你就自己上場掙個前程,不是更光彩?”年羹堯失笑,道:“本以爲你就是個武夫,不想竟也是個腹中錦繡的,道出這麼一大通。其實,我早就放下了,只是瞧着四爺的模樣,心裡難受而已。”寶柱也是一笑。
這時,兩人見胤禛停了馬,便一齊趕了上去。此時,已經到了驛站門口,已有三人迎出,頭前一個胤禛和寶柱都認識,是太子身邊的哈哈柱子額楚。額楚是一等侍衛德潤的兒子,而德潤的夫人正是以前孝誠仁皇后身邊的侍女墨菊。額楚跟了太子三年,是太子身邊親近之人,所以胤禛並不陌生。
額楚急步走到胤禛馬前,利索地請下安去,道:“四爺吉祥。”
胤禛用手虛扶了一下,笑道:“免了。可是太子在內裡?還有哪些弟弟來了?”
額楚頓時面上露出些尷尬,遲疑了一下,道:“回四爺的話,太子爺這兩天政務繁忙,本來是想親自來迎的,臨出門又有幾位大人候見,這纔打發了奴才來。太子還吩咐,四爺不必急着進宮,先回府上好生歇息兩日。”
“知道了,”胤禛點了點頭,道:“便有勞你代我謝過太子。我回京之後,自當即刻去毓慶宮請安。”額楚連忙道:“四爺莫急,只怕四爺聽了稍後的消息,就會明白太子爺的意思了。”
看着胤禛探究的目光,額楚也不忙於解釋。手一揮,額楚身邊的兩人也走了上來,一個看着服色是驛站的驛丞,另一個胤禛卻是不熟。此人越過驛丞湊了上來,湊着馬頭便拜倒在地。胤禛不知此人的來歷,皺着眉頭,道:“這位是?”
此人擡起頭,一臉的媚笑,道:“爺,奴才是高保。今年爺出征以後,太子爺見四爺府上伺候的人太單薄,放心不下,這才吩咐奴才到四爺府上伺候,所以爺不識得奴才。”
胤禛淡淡一笑,道:“既如此,便委屈你了。”隨即又轉向額楚,道:“太子厚意,胤禛生受了。”
高保一臉的得色,道:“主子,還有一樁大喜事。府上人手都走不開,這才遣了奴才飛馬過來報信。”
看着胤禛略有些不悅,高保不敢再賣關子,道:“今日早上,主子添了個格格!”
“甚麼?”胤禛倒是真的吃了一驚,雖說他離開之時李氏已經有了身孕,可算算日子,還有一個月纔是生產之時。孩子早產,自然不由得胤禛不憂心。
高保像是極善於察言觀色的,看到胤禛神色有異,便獻寶似的道:“主子寬心。小格格和庶福晉都安好着呢。多虧了福晉,特意請了太醫來,還找了好幾個京裡有名的接生穩婆,昨晚在庶福晉門外還整整候了一個晚上,等到小格格誕下才歇息。”
胤禛此刻完全被欣喜包圍着,雖說這是他的第二個孩子,卻還是讓他興奮不已。因爲頭生的女兒早夭,胤禛便更是珍惜上天恩賜自己的血脈。此刻也顧不上再和驛丞答話,將馬頭一帶,衝着馬屁股上就是一鞭。馬兒吃疼,疾馳而出,就聽得胤禛的聲音遠遠傳來:“我有女兒了!”寶柱和年羹堯相視一笑,衝着額楚一抱拳,便緊緊追着胤禛而去。
不過兩個時辰,胤禛便來到自己的府門口,府中早就出來了數名家人,胤禛一躍下馬,馬繮繩一丟,便就這麼直衝了進去。闖入內院,便見福晉烏拉納喇氏盈盈地望着自己,愣了愣神,步子才放緩了下來。面前的佳人烏黑的長髮斜盤着,身着一件絳紅色月白滾邊繡金旗裝,看着比半年多前清減了些,面上卻是清純依然,眼中帶着笑意,瞬也不瞬地看着胤禛,過了一發,才緩步走到胤禛身旁,低聲道:“爺回來了。”
舊不見這般容顏,以致胤禛看得有些癡了。半晌才道:“你還好嗎?”
烏拉納喇氏面上稍稍帶了些紅暈,道:“爺剛剛這麼緊趕慢趕,是想問妾呢,還是想問小格格?”
這話一問,胤禛纔回過神來,訕訕道:“這個,芸娘,這個,我……。”
看到胤禛的窘態,烏拉納喇氏撲哧一笑,道:“可不是妾吃味兒。不過,爺,您可不能現在去瞧小格格。格格到底是不足月,身子有點弱,太醫特意囑咐,這幾日不能見風,不能多見人。”
聽到這話,胤禛多少有些不服氣,道:“可我是她阿瑪!”
烏拉納喇氏笑道:“爺剛從外邊回來,瞧這一身的風土,不怕把小格格也弄成泥猴?”
胤禛聽出她言中的揶揄之意,便也笑了,道:“福晉說得是。總得有個父道尊嚴纔是。”頓了一下,胤禛問道:“方纔在璐河驛瞧見太子身邊的哈哈柱子,太子知道格格的事了?”
烏拉納喇氏輕輕點了點頭,道:“是啊,爺不在,太子薦了三個人到府裡當差。妾遣了兩個去京郊的莊子上,留了一個在外院當些跑腿的差事。爺看着,可還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