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聽了,似笑非笑地看着馬齊,道:“施世綸目下是四品,臬司卻是正三品,這一薦若是成了,他便一升兩級,你真算是大方。可朕聽說,施世綸絲毫不買你這一品尚書的面子,可是當衆給過你難堪呵。”馬齊面上稍有些窘色,微微躬身道:“奴才是爲國薦賢,不論私誼。再者,雖說施世綸棒打奴才的隨從,那也是他職守所在,奴才焉能怪罪於他。”
康熙立起身來,興奮地走了幾步,道:“甚好!能說出這番話,足見你有宰相氣度!馬齊聽封!”馬齊一愣,猶豫着看了看旁邊的張玉書,才撩起袍服跪了下去。康熙負手而立,道:“馬齊自任戶部尚書以來,不生事端,凡事推誠,從公料理,不獨聯知之,天下無不知者,非尸位素餐可比,特着馬齊爲武英殿大學士,仍視戶部尚書事!”馬齊既喜且驚,俯首叩道:“奴才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厚愛。”康熙笑道:“你侍候朕這些年,旁的不說,單是這份忠心,便對得起朕的賞賜!朕的身旁,臣子總說要效犬馬之勞,可真正心中把朕這個主子放在裡面的,你馬齊就是一個。”
旁邊張玉書聽得心中一凜,康熙這句話像是極有深意,莫非朝中又起波瀾?雖然心中思緒紛繁,張玉書卻也不能在此刻煞風景,便對着已然謝過恩起身的馬齊拱手一笑以爲道喜。
康熙用手虛點着馬齊道:“只是朕給了你恩典,卻要駁了你薦施世綸的主意。”康熙望着多少有些愕然的馬齊,接着道:“朕深知世綸,其人精通律令,廉潔奉公,但遇事太過偏執。升衙之時,若逢百姓與諸生訟,世綸必然偏袒百姓;若諸生與縉紳訟,世綸又勢必偏袒諸生。故而民間曾有言稱,世綸斷案,不論有理無理,但看有錢無錢,有錢之人輸於少錢之人,少錢之人輸於無錢之人。然而,處事惟求得中,豈可如此偏執?如世綸者,委以刑獄之事,未必得當,授予錢穀之事,則更相宜。待施世綸辦完放賑的差使,看看諸省可有布政使的缺兒,放他一任。歷練的好了,將來也能是個輔弼良臣。”
馬齊、張玉書連連稱是。張玉書道:“皇上,俗話說,湖廣熟,天下足。依臣拙見,此次江浙米貴少糧,除了水患,也系湖米幾年不至之果。只是單憑施世綸截了漕糧,雖解近渴,卻仍是有遠憂。臣冒昧,可否請四阿哥、八阿哥坐淮陰而督湖廣糧疏運江南?”
康熙略一思索,便道:“此言至爲得當。當今凡事俱可緩圖,惟吏治民生不可輕心。朕記得這兩年湖廣兩省的晴雨表,從未報有水旱,因而湖廣糧米不能疏運,非天災,乃官吏之過。現任湖廣總督李輝祖雖爲人誠實,卻不能將從前廢弛有所整理。原任左都御史郭繡前爲吳江縣知縣,居官甚善,百姓至今感頌,其人亦有膽量,無朋比.郭繡著補授湖廣總督,令其即刻赴任。李輝祖調京以工部待郎用。至於四阿哥,不需留淮陰,待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傳旨畢,令其趕赴蘇州。八阿哥留淮陰視事便可。”
這時,李德全捧了一個細長的黃封匣子進來,悄然站在一旁,康熙見了,便對馬齊、張玉書道:“你們下去辦差罷,適才朕所說的,仔細擬了旨意,再到朕這裡用印。”
兩人這才辭了出去,張玉書出門之後便上下打量着馬齊打趣道:“你我遞牌子請見之時,見大司農面有紅光,便知必有喜事。如今果不其然,馬中堂,玉書何其有幸,當爲首賀!今晚一頓水酒玉書是必然要叨擾的。”馬齊忙擺手笑道:“素存兄真會開玩笑,馬齊比起素存兄可是後進,甫入臺閣而已,素存兄還得多多指教哪。”張玉書拱手讓道:“指教不敢當。倒是接着要和中堂一起參詳一番,今兒皇上的旨意該怎麼擬。皇上此時起復郭琇,可見聖意決絕,湖廣兩省必是一番大震動。”馬齊口中稱是,心內卻在狐疑,皇上此舉到底有什麼意味?眼巴巴奪了四阿哥的差使,卻又將從未單獨辦差的八阿哥祭了出來,再添上一個不畏權貴的施世綸和一鹽不進的郭琇,江南這攤事是越發熱鬧了。
艙房之內,李德全送上匣子,道:“主子,蘇州織造李煦的密摺。”康熙點了點頭,用指甲輕輕劃開匣上的紙封,從中拿出一份摺子,讀了幾句,面色便凝重起來,問道:“摺子可是李煦親自送來的?”李德全見狀,小心翼翼地答道:“回主子的話,李煦奉上旨意留在蘇州準備迎駕諸事,這份摺子是李煦身邊的人送來的。”康熙沉默了一陣,才道:“朕知道了,朕有些乏了,你下去罷,有事朕再喚你。”李德全應了一聲,出去之時輕輕帶上了房門。
康熙頹然坐下,他怎麼都不敢相信李煦在密摺上所陳奏之事。索額圖之子格爾芬,領着二等侍衛的差事,此次自己南巡,特意遣其先行前驅。格爾芬至蘇州之後,密會當地官吏,居然索要面容姣好的少年,還暗示是太子之需。太子胤礽居然放肆至此?想起此次南巡見聞,康熙不由愈加心煩,江南百姓生計大不如前,皆因地方官吏私派豪取,或藉端勒索用以賄賂上司,此等情弊,爲何從不見太子進言?太子替自己處理朝政久矣,難道竟毫不知情?何況其中所涉數官,本就是太子所薦親近之人。
康熙情不自禁皺緊了眉頭,原本自己有意讓胤禛隨在自己身旁,多在江南待些時日,尋機教導一番。這個兒子這兩年有些散漫,除了忙些治河的差使,平日多是讀經談佛,小小年紀說起話來倒像是垂垂老矣。此次要胤禩坐纛,除了有歷練胤禩的意思,就是要藉此事激胤禛一激,讓他生出些少年意氣來。如今看來,待胤禛到了蘇州,交待一番之後,還是遣他速速返京的好。胤禛老成,性子也剛正,又與太子交好。有胤禛在身邊,太子必會收斂些。此外兩月之後,便是一場殿試,由胤禛幫着太子、胤祉操辦,倒要看看這三兄弟如何應付這掄才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