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史的話音還未落,屋中人俱是一驚,紛紛站起身來。胤祉急忙打開屋門,正欲問明情由,轉眼便見着郭絡羅氏領着兩個丫頭已到了院口,卻在門前駐步,想是一時不意竟看見胤禛、胤禟、胤禎三人同在,而胤祉既看見了她,當下也不便再避,只是衝長史罵了聲,“發什麼愣,還不去請八福晉屋內說話!”。
長史引着郭絡羅氏進了屋中,請她在下首落座,朝胤祉相詢地看了一眼,便朝衆人打了個千退了出去。郭絡羅氏素來心思機敏的一人,此刻只覺得屋內氣氛有異,環視一眼四人,又皆有不悅之色,她自然不曉此前一節,只道是如今既是有求於人,自然在胤祉處不似同老九、十四這等親近兄弟間隨性無忌,是以她先是站起身來,對着胤祉端正斂衽一禮,“請王爺恕罪,今兒就這麼直綽綽闖了進來,原是我的不是。”
“福晉來定是有事,不然怎會如此有違禮——”胤祉與胤禩幾個從來就沒什麼深交,暗裡不睦更是不少,他原就看不上郭絡羅氏的行事做派,此刻自然惱她無禮,只是起先就覺得哪裡有說不上來的怪處,這會子細一看,發現她竟是一身貝勒夫人的石青四爪團蟒的朝服裝扮,跟着心下一驚,恍然大覺不妙,忽地將那場面話轉了口風軟道,“弟妹,你這是幹什麼?”
誰知胤祉這一腔規勸的心思,悉數教郭絡羅氏料定在頭裡,這會子只掃一眼其餘衆人,復又堅定地看回胤祉,渾不能更改主意的意思,口氣極淡,“我今兒來,原不知道幾位王爺、貝勒也在,更沒有逼迫王爺您的意思。我是要去行在見皇上,倘若皇上真格兒地要逼死我們家爺,我就在御前一頭撞死了盡節!”
“胡鬧!”胤祉、胤禛異口同聲地斥道,一時間,連帶着胤禟、胤禎二人也是面面相覷。前頭兄弟幾人間的矛盾還未消弭一二,這會子又是老八福晉跟着來鬧事兒,當真愈生亂象,實在令胤祉煩不勝煩,他倏地站起身來,走到郭絡羅氏面前,發急道,“你!你怎麼敢揣着這樣的心思?!”他在屋中又急速折了兩圈,好容易才壓下去蹭蹭直往上竄地火頭,耐着性子勸道,“別說你了,沒有旨意,連我和四弟都不能擅自往行在見駕。八弟病了,我們做兄長的豈能不知你心憂,四弟如今趕回來不也爲着這個?你先回去,照料老八的病體要緊,萬別錯了主意又給他添禍,真要鬧出大事來,我可保不了你們!”
前頭胤祉所說,不過是些尋常道理,惟是那後頭兩句,推搪塞責之意忒是明顯,郭絡羅氏嘲諷地望了胤祉、胤禛二人一眼,旋即冷笑一聲,極是尖刻道,“那不然怎麼着?如今還給人活路麼?我就不說前次諸位王爺、阿哥挨個上門申飭的事了,那是我們家爺好心辦壞事兒,純是咎由自取,沒道理諉過他人。可打那之後,宗人府奉旨把我府上所有人,甚至連執事的官俸、銀米統統停了,這跟革了爵位有什麼兩樣?倘說是皇上嫌惡八爺,不惦着父子親情也就算了,如今八爺患的可是傷寒重症,連牀都下不來,愣要生生地挪回京給皇上清道,這不是將他往死路上逼了?左右是今天一刀、明天一刀的踅磨折騰,還不如就直接給一刀死了乾淨!”說到後頭,郭絡羅氏面上已是止不住的淚下,猶自強撐着說出這一番極狠心的話來。
在場衆人皆知老八媳婦是個極潑辣的,胤禟、胤禎更是知道夙日在家,凡有福晉定下的主意,他們那位八哥定不敢更易,原想她是個女子心氣,爲着夫君遭難,尋個管事兒的長兄撒癡渾賴也就罷了,豈料她這一席話說將出來,正是前頭幾人糾纏爭吵之處,不覺人人面色皆是一變,胤禛更是臉色鐵青地站起身來,向郭絡羅氏問道,“福晉,這話你是打哪兒聽來的?”
郭絡羅氏一見胤禛就全無好臉色,她只道是胤禛這此回來,單就是要督促老八移回家中之事的,當下冷哼一聲,“什麼打哪兒聽來的?”說着,她用手中巾子勉強拭去了淚,方纔將袖疊中的一折黃紙遞了過去,咬牙恨道,“上諭都發抄過來了,這事還能有假麼?王爺只想瞞着我一個罷!”胤祉見狀,也急忙湊過來一看,二人不禁也是面面相覷,無怪乎他們剛接到京中轉來的上諭不久,老八福晉就火急火燎地趕了來,原來這一紙上諭是發抄自行在,內容與寄往京中的別無二致,如此說來,這上諭竟算是直接下給老八的了……
胤禟靠在圈椅中,也已是猜到大概情由,他原先滿是看戲的心思,此刻也不禁收了起來,思量至最壞處,仍不免心中一凜。胤祉原是個怕事沒主意的,這會子也只望着胤禛道,“四弟,照規矩,老八是得上道謝恩摺子去……”話還未完,郭絡羅氏早已是氣得柳眉倒豎,怒不可遏地走到胤祉面前,含着哭腔怒斥道,“王爺這話,當真能忍着心說出來?這份兄弟恩情我們家爺承當不起!挪也死,不挪也死,橫豎都是個死字,我今兒就上路,更不敢勞煩王爺保我們夫婦這兩條賤命!”
郭絡羅氏火爆脾氣上來,罵完這句,說着就要拂袖往外走,卻是被胤禛閃身攔在門前,郭絡羅氏夙日裡雖看他不慣,但也敬他幾分,嘆了一口氣道,“四爺今兒就能攔得下我的人,也攔不下我和八爺同生共死的心。”
胤禛滿面肅容,沉得如一潭靜水一般,並不接她這茬兒,“你今兒來找我們,也是要替老八問個主意的打算了,你要頭前就上路了,我們就知道了怕也攔不及,又怎會現下攔着你闖宮?”這話頗爲誅心,說的郭絡羅氏心中一動,面上仍是一副不肯服輸的模樣,胤禛雖看在眼裡,卻渾然無所動,只是接着緩和道,“我看老八如今的病況,本就是心病大於身病,你也必不願再讓他與皇父之間的心結擰得更厲害了罷?這事兒既是說開了,那也須得看看八弟的意思。”
胤祉原本教郭絡羅氏堵的無話,見胤禛一番言語似能將她勸下,知道事有轉寰,忙打起了圓場道,“誒,可不是……老四這話說的在理,老八媳婦,你也別太着急,你這樣觸怒了皇父,最後吃掛落的還是你家老八。”
郭絡羅氏身陷猶疑,鄙薄地望了胤祉一眼,正欲答腔,卻又聽見胤禟在斜刺裡指桑罵槐地譏諷了句,“總有些盡裝好人的,明面兒上說的好聽,辦自個兒的差事倒是滴水不漏,自家是衣食無憂了,哪管天道無常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