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爺這話一出,年氏自是喜出望外,幾個媳婦也是微揚脣角,她們早盼着這日,等將來分了家,有年家提攜,好好經營商事,賺的銀子都在自己手上,自是比眼下數十號人口分剝了要強。
盡都沒人注意虞棟的面如鍋底,與恩義伯兄弟緊蹙的眉心。
當初提攜鎮國公府,就是爲了籠絡楚王,卻沒想到反而縱得三太爺不知天高地厚,一旦分家,又鬧得這般水火不容,老王妃哪還會認他這個庶弟,楚王與世子就更不會顧及三太爺一家,再別提恩義伯府。
好好一門親戚,多年經營的情分,竟生生斷了。
恩義伯又看老王妃,見她已是滿面冰霜,顯然氣得狠了,暗暗嘆一口氣,起身轉寰:“姐夫,今日到底是國公爺的壽辰,提這話太不合適……”
二太爺卻已經被氣得跳腳:“分就分,論理你是庶子,早該自立門戶,不過是因着父親當年遺囑……既你要分家,分出去就是,長兄,快答應了他,讓他捲鋪蓋走人!”
“可沒這麼便宜的事,這些年來若不是靠着我們三房在外頭經營,你們還能錦衣玉食?別拿祖產說事,再豐厚的祖產,也撐不住一大家子坐吃山空,眼下國公府的產業,田莊我們自然是佔四分之一,那些商鋪,咱們可得佔大頭。”年氏冷冷說道。
“三弟妹還真是大言不慚,別以爲我不過問,心裡就沒有成算,你們一房靠着打理商鋪,這些年私昧了多少錢銀?我不計較,也是念着你們一房辛苦。”鎮國公冷聲說道:“分家也不是三兩句話就能掰扯清楚,我今日且答應你,待過了壽,另擇時日開祠堂,當着族老的面,再議分產之事。”
有了這一出鬧劇在前,鎮國公府的壽宴當然得籠罩上一層陰霾,三太爺滿心不憤,拂袖而去,三太夫人卻覺趁願,得意洋洋地攜了兒子媳婦離開正廳,自是不會在宴會上露面,還捎帶上年家衆人,準備好好商議日後分產的事,讓孃家撐腰,保住最大利益。
恩義伯哭笑不得,但他是年氏的弟弟,也不好責備長姐,又見事情鬧到這般田地,就算分家一事作罷,鎮國公與老王妃也得疏遠三房,不如由得姐夫與謝家分產,將來與楚王府交善,纔不會牽涉到恩怨是非裡。
態度很是敷衍,可三房的人就是沒看出來。
說了會子話,恩義伯兄弟到底還是勸解:“就算分了產,姐夫始終還是姓謝,莫要與國公爺傷了手足情份,就算考慮着琦哥兒,將來他還少不得楚王世子提攜,錢銀上的事別太計較……當然,若國公爺兄弟太過份,恩義伯府也不會袖手旁觀……行,你們一家先商議着,今日終究是國公爺壽辰,咱們還得去宴上支應着些。”兩兄弟告辭去了前院赴宴,又囑咐幾個兒媳,千萬得與世子妃交好。
又說老王妃,被三太爺這麼一氣,大早上的喜悅半點不剩,被謝夫人摻扶着去了花廳,氣得只喊胸口疼,旖景掐算着時辰,曉得訪客將至,囑咐了謝夫人與幾個表嬸快去迎客,老王妃這頭有她勸着,沒什麼大不了。
小謝氏當然也留在老王妃身邊,連連抱怨自家嫂子:“都是她的不是,無端端衝撞了三嬸,多大件事,鬧得不可調和,母親放心,三叔與三嬸這是在氣頭上,等今日過了,讓長嫂去賠聲不是,大不了就讓三房掌了中饋,也算爲了家宅安寧讓步。”
老王妃聽了這話,越發覺得胸口堵得慌。
旖景哪會讓小謝氏毀了這利好局面,一邊替老王妃撫着背,一邊溫軟着語氣說道:“二嬸這話可不對,以我看來,大伯母並沒有錯,這事分明是三太夫人理虧,我也聽世子提過,龔家二老對祖母有收容之恩,祖母自是將龔嬤嬤當作親姐妹般,當年的事……若說來,都是齊氏一手造的孽,三太爺是齊氏所出,若心懷愧疚,更不該衝撞了龔嬤嬤,三太夫人當着咱們的面,卻還一口一聲下人奴婢,哪有半點歉意,說不得呀……心裡是埋怨曾外祖母。”
“景丫頭,這話可不能渾說,三嬸她怎麼也是你長輩,你背後議論,可是不敬尊長。”小謝氏沉了臉。
“我就事論事罷了,倒是二嬸,卻也不幫着大伯母些,反而處處維護三太夫人。”旖景微笑。
老王妃被這麼一提醒,胸裡堵着鬱氣盡都發泄在小謝氏身上:“就是這話,那纔是你嫡親嫂子,她原本無錯,你倒幫着外人斥責起她來?”
小謝氏囁嚅:“怎麼能算外人呢……”
旖景含笑說道:“祖母一時急怒攻心,倒忘了謝妃是三太爺一母同胞的妹妹,在二嬸眼裡,三太夫人自是不算外人。”
老王妃心裡一窒,看着小謝氏的目光就添了幾分複雜。
小謝氏卻渾然不覺:“母親一貫也把三叔看作親兄弟……”
“我沒他這樣的親兄弟!”老王妃勃然大怒,恨聲說道:“莫以爲我糊塗,三哥今天把話說得這麼明顯,我就算再糊塗也知道他心裡想着什麼,無非就是認爲鎮國公府聲望不比從前,怨怪兄弟們連累了他,靠着他吃喝……真真是個白眼狼,若不是母親當年寬容,早就把他分出去另過,哪還有今天的事兒!國公府再怎麼不濟,有王府提攜着,還能缺吃少穿不成?他們且以爲自己有多大的功!喏哥兒媳婦有什麼錯,他竟敢逼迫着喏哥兒休妻,自私自利的東西,我沒有這樣的兄弟。”
小謝氏瞪目結舌,這才識趣地閉了嘴,只用目光直剜旖景。
旖景卻不以爲意,又勸老王妃:“祖母別爲無干緊要的事生氣,要孫媳婦看來,三太爺既然拿定了主意,分家也好,有時住在同個屋檐下,才免不得口舌之爭,若真分了家,沒了那些矛盾,說不定反而還親近些,再者鎮國公府共有四房,不過幾年,各房就都是四世同堂,人口越多,怕是連宅子都不夠住,分家也是遲早,也就是不住在一處,情份仍是在的,若矛盾不得緩和,說不定更會鬧得手足闔牆,纔是憾事。”
老王妃被這番話一勸,倒看得開了,這才消了幾分怒火,又當賓客陸續而來,老王妃瞧見今年長兄壽宴比往年熱鬧得多,慢慢地也丟開了三太爺那一場鬧,在旖景的陪同下,與幾個貴夫人相談甚歡,再沒了半點憤慨。
當一場歡宴結束,老王妃臨行之前還叮囑了謝夫人一番:“等長兄定了開祠堂的準日子,一定要言語我一聲,可不能讓三哥三嫂獅子大開口,一個庶子,四分之一已是妄想,更別論還想佔大頭,真是不知好歹。”
大隆律令,庶子雖有繼承權,卻只能遵嫡長子分配,但約定俗成,若非太“摳門”的人家,一般都會分給部分現銀,屋宅商鋪一處,田產若干,如同年氏那般獅子大開口,直接要大頭的實在稀罕。
旖景聽了,卻是暗暗苦笑,不論謝世子與鎮國公,二太爺就是個不好對付的,若他們幾個都沒法子,任由三太爺予取予求,老王妃到場又有什麼法子?不過讓老王妃到場一觀,進一步認識三太爺的貪婪嘴臉也是好事。
送了老王妃登車,旖景自是上了自己的車,坐不多時,便見錦簾一掀,虞渢略彎着腰走了進來,旖景突起促狹心,靠着引枕假寐,卻聽“嘭”的一聲,感覺身邊重重一陷,旖景忙睜了眼,驚訝地發現虞渢斜倒在軟座上,左臂無力地攤在扶柄上,微閉眼瞼,像是一跤跌了進來,竟是醉酒的模樣。
旖景纔想湊上前去詢問,身子剛剛靠近,卻見他忽然睜眼,眸底淌過一抹笑意,右臂十分靈活地纏在她的腰上,往懷裡一摁。
他身上熟悉的草木清香,夾雜着淡淡幾絲酒氣,毫不設防地包圍了她。
“討厭,你裝醉。”粉拳虛浮無力地敲在他的胸膛,旖景只覺得自己倒被酒氣薰得面頰發燙。
“你能裝睡,我就不能裝醉?”似乎呢喃的謔語,話音落時,微冷的嘴脣已經覆上,舌尖的酒意更加明顯,又是那般肆無忌憚溫柔深長地與她纏繞,直讓旖景覺得神思恍糊,待他離開,只相擁而坐時,她仍覺得像喝醉了般,匍匐胸口,好一陣兒才覺得思維逐漸清明,感覺到馬車已經緩慢地行駛。
“本閣部今日真飲多了兩杯,世子妃替我醒醒酒。”旖景正要坐起,腰上的手臂卻不依不饒,力度分毫不減,他的鼻尖磨蹭入衣領,深深呼息她身上的甜香,將氣息噴在她敏感的頸窩裡,一陣麻癢。
“別鬧,這可是在大街上。”旖景着急,用掌心撐着虞渢的肩,想要擺脫他的“侵犯”,哪知耳垂又落入了脣齒裡,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微一*,準保腰身酥軟。
旖景好容易才忍住沒呻吟出聲,語氣裡卻已經染滿意亂情迷,以致於那一本正經的話,說出來卻滿帶嬌軟嫵媚——
“別鬧,我有正事要說。”
大概連自己都覺得這語音太不像樣,旖景狠狠咬了咬脣角,有些惱怒地把人重重一推。
卻見虞渢滿臉的笑意,憋得鬢角飛紅纔沒笑出聲來。
旖景一本正經地咳了幾聲,決定理智而大度地放過心存“不軌”有意戲弄的某人,直接詢問:“那位龔嬤嬤已經被你收買?”
虞渢一怔,滿臉的笑意漸漸只在脣角,眼睛卻是爍亮:“爲何這麼問。”
“我只是覺得太湊巧了些,三太爺想在今日逼你提攜謝琦是早有打算,也早存了分家的念頭,可怎麼就這麼巧,偏是今日和龔嬤嬤起了爭執,惹得祖母不豫。”旖景好不容易纔坐正了身子,連忙整理儀容:“年氏開罪了龔嬤嬤,又與鎮國公、二舅公徹底鬧翻,祖母必然會深惡他們一房貪婪跋扈,今後三太爺怕是連王府的大門都進不來了。”
老王妃其實也是愛憎分明的人,若她覺得誰好,對你那是掏心挖肺,可若真厭惡了誰,也不會留半點情面。
“是我讓龔嬤嬤想法子在今日激怒年氏。”虞渢也一口承認:“年氏那樣的性情,只要給她個機會,就能生出軒然大浪,果然沒讓我失望。”卻捏了捏旖景的鼻子,極寵愛地在她鼻樑上輕輕一刮:“什麼事都瞞不過世子妃的火眼金睛,還好娶了傍身,不是與你對立,否則我必然一敗塗地。”
旖景失笑,白了虞渢一眼:“妾身可當不起閣部如此盛讚,若你要算計我,堅決是被賣了還在幫你數錢。”
虞渢也是一笑:“但有一件,龔嬤嬤並非被我收買,而是曾外祖母對齊氏所出的子女一直戒備不放,臨終前還囑咐了龔嬤嬤,稱她老人家知道祖母是個軟弱良善的性情,讓龔嬤嬤留意着三太爺,提點着祖母,龔嬤嬤一貫曉得我對祖母孝順,又早不滿三太爺這些年的跋扈,我一求她,她立即就應允了,她也是巴不得三太爺另立門戶。”
旖景又說:“我原本也不管鎮國公府的家事,可瞧着祖母甚是擔心幾個舅公吃虧,今日看三太爺與年氏那樣,我巴不得他們算計落空,既分了家,又落不着什麼好,否則即使遲早會坐吃山空,那些銀子讓他們遭塌了也是可惜。”
虞渢搖了搖頭:“放心吧,大舅公與二舅公都是重利之人,絕不會讓三太爺趁願,沒了年家撐腰,三太爺哪有什麼資本與嫡系計較?你道我今日怎麼多了,還不是因爲和恩義伯府幾個郎君相談甚歡……恩義伯是聰明人,心明眼亮,不會辦糊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