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既然做了挑事生非的行爲,就不怕小謝氏質疑,她雖不知明月是聰明伶俐還是口笨舌拙,但信得過夏柯與胡旋,絕不會留下什麼話柄,見小謝氏這時暗暗咬牙的激憤模樣,只抿着脣不說話,一副委屈地模樣。
明月雙膝才一着地,小謝氏就是連聲逼問:“賤婢,當着老王妃與世子妃的面,可得交待仔細,昨日你怎麼知道二郎在關睢苑,有沒有去東花苑迎候,又是得了誰的囑咐,若有一個字的假,仔細你那身皮!”
明晃晃地威脅。
旖景微擡眼瞼,見明月這時雖面上浮腫,可已經拭乾淨了顏面,整理好了髮髻,不過比甲衣襟撕破的口子沒法子遮掩,原本拉扯鬆散的裙帶卻整理得恭整,連裙子上的塵土也是拍乾淨了才進入廳堂,才一轉眼,就沒了剛纔的狼狽,更不再哭哭啼啼,不由暗暗一笑,看來這丫鬟不是個一昧胡攪撒潑的,還極懂得審時度勢,剛纔故意哭鬧得厲害,爲的是要驚動老王妃,這時瞅見了“生機”,又恢復了恭謹懂禮,應是懂得怎麼迴應小謝氏。
果然,明月沒按小謝氏的“引導”答話,自有章法,言辭清晰:“回主子話,昨晚胡旋拎了一籃子彌猴桃來,說是世子妃突然想起姨娘,特意囑咐了送來,也是一片心意,好教姨娘嘗一嚐鮮,因當時已經擦黑,奴婢有些驚訝,順口就問了一句世子妃怎麼突然想起姨娘,眼見各處就要落栓,還特意遣了人送來,胡旋就說世子妃在廊廡裡乘涼,剛巧見呈上了鮮果,又因二郎尚與世子對飲,世子妃擔心兩位主子飲多了酒,着人送鮮果去,或者纔想到了姨娘這處還沒有。”
小謝氏冷哼一聲:“景丫頭,我可沒冤枉你,這話果然是從關睢苑遞出來的。”
旖景蹙眉,自然不甘示弱:“二嬸,二弟在關睢苑飲酒,可算什麼見不得光的事?丫鬟們閒話,就算說了出來,可有觸犯任何府規?二嬸剛纔指責我故意讓胡旋遞話,可分明是明月問起,胡旋才據實說來,怎麼算是受了我的示意?二嬸因何緣故指責芷娘行止不端我不甚了了,又說我也當責,二嬸可也責我行止不端?二嬸身爲尊長,我原該受教,可既有行止不端之責,便是稱我德行有虧,這牽繫到家教規範,恕我不敢自認有虧,否則也會連累衛國公府家聲與諸位姐妹,還請祖母明斷。”
小謝氏被這話一噎,頓覺滿心的理由就是說不出口,一陣乾瞪眼,而老王妃一聽這事弄得不好連衛國公府都會被牽連,越發覺得惱怒,瞪了一眼小謝氏:“你就是這毛病,動輒牽三扯四,這事與景丫頭何干,她是一片好心,反而被你指責。”又問明月:“你可將這話說給芷丫頭了?可是她讓你去東花苑迎候二郎?”
明月連忙說道:“胡旋來的時候,姨娘剛巧在沐浴,奴婢便沒打擾,因着姨娘昨日才入王府,西苑裡許多瑣碎還要整理,奴婢一忙起來,倒將這事拋之腦後,待戌正,門禁處管事嬤嬤來巡夜,問起奴婢二郎是否留宿內院,奴婢才知落栓前朗星還問到二門,稱二郎沒有回前院,奴婢聽說二郎白晝就喝過了量,擔心晚間又飲多了酒,若是從關睢苑正門出去也還罷了,就怕依然從東花苑出二門,身邊沒人服侍,這程路又不短,東花苑裡黑燈瞎火,就怕磕碰到了二郎,這才點了燈去迎候,怎知二郎真是經東花苑。”
雖明月覺得是巧合,旖景卻知是必然——昨日他們是與虞洲在東花苑巧遇,進的是關睢苑的后角門,爲圖便利,虞渢將酒宴設在了*。關睢苑的門禁也是亥初落栓,若經正門往前院,光關睢苑裡就得驚動好幾處門禁,又因關睢苑位於王府東路,出去後還得繞上一大截子,再過三五處門禁,才能進入前院後門到西路的西蕪院。
莫如依然經東花苑,只消沿着大甬路出了二門,直接就能進前院門禁。
“奴婢見二郎行路有些不穩,連忙上前摻扶,本來是要送二郎出二門,哪知二郎稱不勝酒力,又懶得驚動兩處門禁,這才讓奴婢扶了他去西苑暫歇一晚。”明月說完,又是一番匍匐叩首:“奴婢所言,無一字虛假,夫人大可查問巡夜管事,也可查問朗星有無來二門問主子行蹤。”
二門到了落栓之時,前院的丫鬟若無對牌是不能進入內宅的,更莫說小廝,偏偏朗星又沒打聽出虞洲是在關睢苑,絕不會想到遣人去關睢苑門前迎候,讓人通知虞洲一聲。
明月就算知情,可各處門禁已經落栓,她自然也不能再通知朗星,小謝氏爲手握中饋之人,當然曉得這些規矩,這時竟然找不出什麼話柄質疑明月,唯有埋怨虞洲貪杯,又圖便利,妄廢她千番叮囑,結果還是讓這些狐媚子趁了願。
正氣憤填胸,又找不到發泄的由頭,旖景偏偏還火上添油。
只聽她輕輕一嘆:“祖母,看來是二嬸誤解了,以我看來,二嬸之所以調了明月到芷娘身邊,原來也是因爲曉得明月是祖母調教的丫鬟,穩重知事,也是一片好心。”
小謝氏似乎這纔想到明月與老王妃的“關聯”,長者賜不敢辭,更不能任由她一個代管中饋的庶子媳婦說賣就賣,旖景連番提醒,當真就是要挑事生非。
老王妃果然就被點醒了,冷哼一聲說道:“你若當真明白,哪會不問清紅皁白就喊打喊賣,若明月真犯了錯,我自然不會姑息,但她出於穩妥,不放心二郎,纔去迎了一迎,又是二郎自願留宿在西苑,芷丫頭既然成了二郎的妾室,服侍二郎也是理所應當,你一個長輩,爲着這事鬧得雞飛狗跳的成什麼樣,芷丫頭是你的侄女,你竟然毫不顧惜,讓她喝什麼避子湯!”
說到這一層,旖景自然不再吭聲,再怎麼說也是虞洲房裡的事,她這個堂嫂可不好多嘴。
老王妃卻越說越動怒,想到剛纔小謝氏的話,一巴掌拍在茶案上:“前事不提,眼下芷丫頭已經進了門兒,又是你們答應了爲她求請品階,你出去問問,哪家有給宗人府備了案的宜人喝避子湯的理!若是將來洲兒媳婦不容,也是她犯了妒嫉,甄氏便是容不得庶長子,太子妃位都沒保住!再者洲兒年齡也已十八,若芷丫頭真能添丁,也是好事,洲兒將來又不承爵,就算是庶長子,原本也不要緊。”
這話算是戳中了小謝氏的心頭痛處,她這麼在乎長孫是嫡是庶,可不是爲將來虞洲承爵打算?
眼見小謝氏臉上白一陣紅一陣,旖景強忍住纔沒笑出來,見芷姨娘還跪在底下,親自去將她扶了起來:“二嬸也是出於誤解,一時急了,這才錯怪了芷娘,快別傷心了,讓丫鬟們服侍着梳洗妥當,咱們也好陪着祖母清清靜靜地說會子話。”
老王妃微微頷首:“芷丫頭別哭了,你姑母原就是個急性子,說風就是雨,誤會解開就好了,原本不是外人,別在心裡頭存了芥蒂,洲兒眼下領着西山衛的差事,平時不得空,你可得代她盡孝,你姑母管着王府中饋,還日日來晨昏定省,你也別躲懶。”
一般爲人妾室,站規矩也是在正室面前,至於婆母與尊長那兒,還輪不着妾室侍奉,但老王妃原本就不重這些禮教,且還把芷姨娘當作侄孫女,認爲來她院裡問安也是應當,更何況眼下虞洲沒有正妻,芷姨娘“獨大”,老王妃更覺合情合理。
小謝氏卻滿心憋屈,聽老王妃一口一聲“你姑母”,只覺得五臟六腑蓄滿了鬱氣,到底不敢當面頂撞。
轉身卻對虞棟抱怨跳腳,口口聲聲說老王妃壞了規矩,反倒被虞棟喝斥:“我看你成日裡閒得發慌,就算未雨籌謀,哪有你這樣的?二郎纔去了西苑一晚,就有庶長子了?就算有了,也不算大事,嫡庶分明,始終排在長幼有序之前,再說二郎的婚事,你不需操心,候府三爺那頭必會應承,既然他們能接受先頭有一房貴妾,當然要有接受庶長子的準備,這也是低娶的好處,芷娘終究是舅兄親出的女兒,是你侄女,你倒率先挑她的理兒,得罪的可是鎮國公府,你的親哥哥。”
小謝氏被這番話一堵,徹底無語了。
虞棟又說:“你若不想有庶長孫,還不趕緊着與候府議親,趁早給洲兒娶個正室進門兒,拖拖延延,難道還要讓我這大老爺們去操辦不成?你不就是嫌黃三爺官位太低麼,我透個口風給你,秦右丞最近與黃三爺交近,這還不是秦相的意會,十之*是要提攜黃三爺。”
小謝氏一聽這話,才醒了幾分精神:“當真?不是說黃三爺爛泥糊不上牆麼,怎麼得了秦相的眼?”
“說你婦人短見,你還不承認,莫說建寧候不會不顧手足,便是黃二……黃三可是私助着他的,你就沒聽幾個皇子府的側妃議論?四皇子新納的那個寵妾,就是廖家的女兒,黃二可是把廖家當作外家,這其中牽連……你明白了吧。”虞棟壓低了聲音。
小謝氏驚訝:“這麼說來,黃二身後的是四皇子?四殿下真能奪儲?我還真料準了,四殿下是貴妃所出,又娶了秦相的孫女兒,身後站着陳家秦家兩門望族,只有他纔有資格與太子一較高低。”
虞棟一陣瞪眼,又腹誹了一句婦人之見,到底沒把三皇子這個“真身”兜出來,拂袖而去。
小謝氏這頭卻在琢磨,若是能等黃三爺這官階擢升上去,再商談婚事的話,洲兒才更有體面不是?
她沒料到,今日才辜負了她殷殷期待,擅自與芷娘圓了房的虞洲壓根就沒去西山衛,大清早出門,先到平安坊裡的茶樓裡轉了一圈兒,和幾個紈絝子弟聽書品茶消磨了半日,就去了建寧候府拜訪黃四郎。
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還是中秋宮宴,因着韋明玉的事一番熱鬧後,氣氛更活躍了起來,黃江月總算找了個機會,堂而皇之地喊住了虞洲,衆目睽睽之下與他說了幾句話,其中有壓低了語音的重點——
“二郎若依然放不下阿景,得空請來候府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