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的書房裡,一盤棋局正在不緊不慢,兩個孔武有力的小廝兒門神般地佇在書房門口,這讓稍遠之處,從一株矮樹蔭下,探出半張俏面的倩盼滿面哀怨——那個什麼孔小五,定有斷袖之癖!每回他來,都得無理取鬧地挑撥着殿下“疏遠女色”,只要有孔小五在,殿下只好無可奈何地“受教”,不讓女子近身,倩盼如何心服,無非就是仗着皇后孃家撐腰罷了,真當自己是這皇子府的“半主”?
可倩盼姑娘“乖巧懂事”,自是不敢挑釁孔小五,也就只好鬼鬼祟祟地張望。
殿下可是正經人,神佛保佑別被孔小五這個妖孽帶壞了。
書房裡頭,三皇子斜靠榻上,正聽手裡掂着白子的孔奚臨說話:“陳六原本就與秦四交好,自打秦家出了個四皇子妃,兩人更近一步,收着紅衣那處外宅,秦四眼下也是常客,兩個時常在那兒把盞言歡,喝得半醉了,話更加地多,紅衣在旁就聽到了不少,說昨兒個,兩個居然誇耀起各自的姐妹。”
三皇子手裡的摺扇,劃了劃煙翠般的眉梢,知道小五不會無端廢話,並沒有打斷。
孔奚臨卻斜了抹諷刺,似乎心不在焉地把棋子一放,才落在棋盤,三皇子立即來了精神,手指間扣着的黑子彈出,“啪”地一聲落下,大笑起來:“臭棋臭棋,小五是在千嬈坊住得久了?這棋藝越發退步。”
“殿下,世子妃果真有些手段,我原來以爲虞渢這回惡名是背定了,就算呂簡大難不死,那倔驢子聽了風傳,還不將虞渢恨得咬牙,將來不需旁人挑撥,怕就會緊叮楚王府不放,哪知世子妃就是去了一回,呂母就帶着媳婦上楚王府叩謝去了。”孔小五心不甘情不願地“讚揚”了一句世子妃。
三皇子微一挑眉,依然沒有接腔,孔奚臨在他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又才哼了一聲:“哪知得了紅衣遞來的消息,才知這中間,還有一個佳人的功勞。”
佳人兩字似乎引起了三皇子的興趣,眼角微微一亮,笑意淺淡。
孔奚臨的關子有點賣不下去,只好自己揭曉:“秦四把她七妹妹讚不絕口,說什麼雖才豆蔻,卻冰雪聰明,難怪他家祖父準其論政,連太子收拾朱潛這樣的事兒都說給秦七娘聽,問她看法,這位閨名子若的姑娘,倒一下子猜出了是太子妃的手段,說太子沒有這般心計,小小年紀,倒把事情看得通透,秦相幾個嫡出的孫女兒,四皇子妃蠢成那樣,這位七娘倒的確心思玲瓏。”
三皇子心裡微哂——豆蔻怎麼了?五妹妹那時豆蔻,就敢壞他堂堂皇子的聲譽,設計妓坊捉姦,雖有些誤打誤撞,卻真被她算計準了。
不問秦子若,三皇子歪了話題:“我那四弟妹又做了什麼蠢事?”
“鄧側妃有孕,秦妃日日讓她站規矩,侍候茶膳,一站就是兩、三個時辰,秦妃也是大家閨秀出身,怎麼手段就這麼市儈淺薄?她且以爲鄧側妃是普通侍妾呢,人家可是上了玉牒金冊,有二品封號的,更何況鄧側妃還是四殿下的心頭寵,秦妃身爲正妃,連這起碼的氣度都沒有,四皇子還指望她將來能統御後宮、母儀天下?”孔小五跟着就歪了樓,滿是不屑:“這事都不用皇后、太后過問,陳貴妃就先急了,四皇子大婚也有兩年了吧,秦妃一點音訊都沒有,鄧側妃好不容易有了喜訊,月份倒還比太子那頭早些,若得男,可是皇長孫,陳貴妃能不重視,把秦妃傳了入宮,狠狠數落了一頓,又指派了身邊的嬤嬤去皇子府貼身照顧鄧妃。”
三皇子:……
秦妃果然愚蠢,連太子妃都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算計天家血脈,她倒粗野,自負高傲,以爲佔了個正位就能爲所欲爲了,基本的細膩都不懂得。
若將來真成了皇后……後宮裡可得好戲連連。
說完這番,孔奚臨一時轉不回正題,與三皇子你來我往地“打”了幾步,才一拍腦門:“還沒說這才女子若呢,難怪她才豆蔻,今年芳林宴上以一畫奪魁,太后就賜了字,果然有幾分不同常人的見識。”
“說了半天,這位姑娘到底做了什麼一鳴驚人的大事?”三皇子微有戲謔,心不在焉地搖着扇子。
“殿下可知呂簡和秦相的關係?”
“秦懷愚不同金榕中,只收賄財薦士,他倒甚是惜才,這些年也薦了不少寒門士子,既得了清正的名兒,保不準哪個能熬出來,可不成了助力?呂簡不就是他的門生,可爲人太過愚直了些,居然把秦相孫子都參了一本,咱們這位秦相,看着公正,心裡也不寬廣,明面上沒對呂簡怎麼,暗中卻也不怎麼待見,要不呂簡這些年,連個正七品都沒熬上,他的老母與妻子身上連個誥命都沒有。”三皇子搖了搖頭。
秦相身居高位久了,多少帶着些冷傲,行事再怎麼謹慎,也會露出些許馬腳來,表面上雖沒有打壓,只不主動提拔,呂簡的仕途就頗多波折,不過冷眼看着,聖上似乎對呂簡有幾分興趣,一念剛好及此,就聽孔奚臨說道:“可不如此,但這回,秦相卻被孫女兒說服,竟然遣了長媳,相府眼下的主母去探望呂簡,並暗示呂家,這回刺殺事件與虞渢沒有關係,而是太子的安排。”
“哦?”三皇子總算有了幾分興趣。
“秦四與陳六原原本本地說了七娘子那番話——‘呂御史一連彈劾聖上如今最爲倚重之臣,蘇閣部與楚王世子雖沒有當真受責,聖上並沒理會,可也沒有斥責呂御史,可見對他甚是欣賞,尤其這回,聖上顯然要打壓朱潛,呂御史莫名涉入,在節骨眼上彈劾世子,若換一個人,聖上難免會疑是朱潛的同黨,順手就發作了,但聖上並沒有針對呂御史,可見對他倒是信任的,呂御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三皇子微微頷首。
“秦子若接下來又提到世子妃,稱她在這時拜訪呂家,顯然是不想讓呂簡誤解,經此一遭,楚王府非但不會對呂簡介懷,應當還會籠絡,呂簡若得虞渢身後撐腰,成天子信臣怕是遲早,而他這回生死攸關皆是太子的‘功勞’,若呂簡得知實情,豈不對太子懷恨?太子妃插手政事,連她這個閨閣女子都能洞悉,何況天子?太子妃位或者不保,便是太子,只怕也會遭到聖上埋怨。”
秦子若點到即止,秦懷愚卻心思大動,一旦天子動了廢儲之心,呂簡又得重用,他身爲御史,更是頭倔驢,只要一二爭取,就能挑撥着呂簡做爲廢儲主力。
故而,秦懷愚當即立斷,採取行動,這番舉止既是對呂簡示恩,又是對虞渢示好,委實一舉兩得。
至於得罪太子,那是遲早,四皇子要謀儲位,與太子只能是死敵,秦懷愚身爲四皇子妃一族,當然也是與四皇子福禍相依,倘若太子登基,有太子妃這麼一個野心勃勃的皇后,哪容得秦家長居相位,從這回整治朱潛,卻險些累得一個不足輕重的呂簡喪命,可見太子妃手段狠辣,只怕到時,便是秦家想要隱退,太子妃也會不容。
就算太子妃被廢,只要太子還在儲位,皇后視陳貴妃爲眼中釘,一旦太子登基,豈能不剷除四皇子一脈?
秦家想要立於不敗之境,只能力舉四皇子奪儲。
“秦四尚且嘆息,稱七娘雖爲女子,才華見識卻不輸鬚眉,可惜時運不巧,倘若四皇子選妃之時她已及笄,倒比秦三娘更適合這個妃位。”孔小五一卷脣角:“聽說皇后正爲殿下婚事考量?”
三皇子冷嗤一聲:“父皇允了我多自在一時,皇后是瞎操心,她是想讓我娶了韋相嫡女,無非是爲太子多拉助力罷了,殊不知韋相就是個擺設。”
“那也難說,韋相和衛國公關係倒好。”孔小五又說:“不過韋娘子莫說相貌普通,腦子也不怎麼好使,配不上殿下,倒是這位秦子若……殿下多自在些時候,可不到了她及笄之時?”
“哈!”三皇子大笑:“不說別的,皇后會允我娶秦家女?”
“我瞧着,秦相對這個孫女兒才更器重,說不定到時會棄了四皇子也不定,皇后娘娘若想通這點,未必不會點頭。”
三皇子兩道煙眉斜飛,看着孔奚臨連連搖頭:“我說小五,皇后若有你這憨厚勁兒,早被後宮那羣母狼吃得不剩一根骨頭,我若真娶了秦相這位掌珠,和太子打擂臺的豈不就成了我?你說皇后孃家與親王妃位孃家之間,秦相會怎麼取捨?”
孔奚臨一怔,頓時沮喪下來:“我是真覺得唯有秦家這個七娘,才勉強能配殿下。”
“靠着妻族奪儲,原本也不是我心甘情願,無非是省力的捷徑罷了,而且這妻族,還得迎合聖心,秦家怎麼是最佳選擇?”三皇子又恢復了莫測高深,懶懶落子:“小五,你這回全盤皆輸。”
兩個對弈者不知,這時頗有遠見的秦子若姑娘正在楚王府,她是跟着秦夫人前來拜訪的,這會子秦夫人正與老王妃閒話,子若卻纏着旖景到了關睢苑,似乎無意間說了一句:“聽說五姐姐纔去了呂家?我阿孃也去探望了呂太太,萬幸呂御史熬過了這關,不過阿孃聽呂太太言談,似乎對世子有些誤解……誰讓世間捕風捉影的閒人太多呢,不過呂太太是個明白人兒,必不會妄信傳言,可不聽阿孃說了一番世子的品性,連那一丁點的誤解都沒了。”
旖景這才知道秦夫人的“居功至偉”。
晚間與虞渢說起這事,兩人見解倒是一致——秦家這是打算要與太子擂臺上見了。
“秦相或者以爲,一旦聖上下令廢妃,甄蓮必不會坐以待斃,非得挑動太子違逆聖意不可,這麼一來,彈劾太子不孝不賢的上疏只怕就會堆滿御案。”旖景篤定道:“不過聖上最爲注重的,也就幾人之見,秦相這時籠絡咱們的意圖委實明顯。”
“鬧不起來,至少在新制順利實施,科舉任官小有成效之前。”虞渢卻不以爲意,一邊執筆疾書,一邊牽起抹笑容:“秦懷愚這是癡心妄想罷了,便是太子妃,也不是他預料的那麼愚蠢,儲位就算有變,也並非眼下,秦懷愚原本是謹慎之人,這次也不知是誰給他出了昏招,搞得這麼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