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府五娘“病逝”一事,在京都貴族中自然引起了“軒然大波”,有那些事不關己的,自是鐵信那雲水僧的斷言——三皇子命格果然矝貴,建寧候自不量力,白白折了女兒一條性命。也有些家中還有待嫁女兒的,未免動了念頭,不少拿着生辰八字帖去佛寺問吉,渴望能算出個天生貴格來。
可惜,不久之後就有傳言——據說欽天監的監正總算給了個說法,三皇子命格的確有些孤異,姻緣還當晚成,至少要隔上三兩年纔好擇定,卻並沒有強調“貴重”。
原本所謂“命格貴重”的判斷,就要慎之又慎,這太子還不曾“天生異像”呢,三皇子怎麼能逾越?
就連聖上也表明了意圖,一來因爲原定的三皇子妃夭折閨中,若在這當頭再定姻緣,未免太不顧及建寧候府的哀痛心情,二來也不能再誤了無辜貴女,故而,三皇子也只好先納兩個側妃,正妃一位且待日後再議。
三皇子因未婚妻夭折閨中,據說很是傷痛,親去建寧候府弔唁,又去了城郊別苑“暫住”,自是閉門謝客。
京都無數淑女爲他先失良緣,再經波折黯然神傷。
不過這一日傍晚,卻有一個身着黑衣,面遮青幃的男子避人耳目地進入了“閉門”多日的皇子別苑。
三皇子正在庭苑中與孔奚臨“對弈”,見了大步而來的黑衣客,盡都起身,以“二爺”稱之。
就是當日在千嬈閣中,將旖辰的蘭花簪交給三皇子的中年男子。
屏退旁人,三皇子打量着二爺如釋重負的神情,微微一笑:“我甚是好奇,二爺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中年男子滿面不明所以。
“就別裝蒜了,黃五孃的痘疹。”三皇子冷嗤一聲。
中年男子頓時手足無措,站了起身:“殿下這是何意……”
“早在那雲水僧出現,說出那一番話的時候,你就知道我的態度了,這會子還裝什麼糊塗。”三皇子不耐地蹙了蹙眉。
孔奚臨目光一斜,脣角半勾,一聲凌厲的笑容:“二爺可認爲有我在場,不好直言以對?”
那中年男子才知再隱瞞不得,陪笑躬身:“殿下恕罪,卑職也是……也罷,早知瞞不得殿下,是因爲‘痘衣’。”
孔奚臨稍覺疑惑:“不是說‘痘衣法’可免疫麼?怎麼還能將人害死?”
“其實‘痘衣法’接種雖然安全,可成功率卻不高,這一回能大功告成,也是天意,要說五娘她沒有緣法倒是不爲過。”中年男子輕輕一笑,卻帶着重重一股戾氣:“身染‘痘衣’之毒者並非五娘,她是被先患病的奴婢過了病氣,故而,那奴婢雖因爲病勢緩發留了條性命,五娘卻沒這麼好運。”
“聽說建寧候夫婦防備森嚴,想不到還是被二爺得了手。”
“他們防的是外人,防的是我,卻防不住……”中年男子低低地吐出兩個字來。
卻並不見三皇子有任何讚許之色,而是冷冷地盯着他。
“二爺”這回是當真不明所以了。
“三殿下與蘇五孃的芥蒂還沒有化解。”孔奚臨“好心”提醒。
中年男子一怔:“小的已經按殿下的囑咐安排下去了呀,怎麼……難道殿下不曾在佛國寺見到五娘?”這個五娘,當然是指的旖景。
三皇子掃了孔奚臨一眼,頗有些懊惱,卻對中年男子冷聲說道:“我知道二爺手段狠辣,並且知道你們兄妹在盤算什麼,爵位的事,不急在一時,好比二爺這樣的聰明人,必知今後富貴也不僅僅指靠着爵位,建寧候府的事我不理會,只你記住,無論你有什麼詭計,可別用在五妹妹身上,她若是有一絲一毫的損傷……二爺可是知道我的性情。”
中年男子腰身更低了幾分,連聲稱諾。
直到他走遠,三皇子方纔拋了拋手中一枚雲子,“啪”地一聲,落在縱橫之間,半響不見孔奚臨反應,這才擡眸,卻見那莫逆之交眸光冷淡,甚是不滿地直盯自己,三皇子微一挑眉。
“殿下今日請二爺來此,就是爲了警告他?”孔小五冷冷說道:“看來,殿下對蘇五孃的心思,可不是嘴上說的那般淺薄無情。”
三皇子輕笑一聲:“你難道不知那兩兄妹盤算着什麼?他們既然容不得黃五娘成三皇子妃,得我這個助力,又哪裡容蘇五娘?當初我還不明白,蘇氏大娘爲何是個那樣的性情,全不懂陰私詭詐,可見是國公夫人教導有方……可五妹妹大不相同,再說我這般急切,未免不被二爺察覺對五妹妹的與衆不同,若不趁早敲打着些,他未必不會壞我大事。”又略一沉吟,眉心舒展:“五妹妹並非普通閨閣,我若不盡心盡意,又哪裡求得到她的芳心?”
孔小五聞言,眉間方纔緩和了幾分,只神情還是有些不愉:“我只希望殿下銘記所圖之事,別爲了兒女情長,誤了大局。”
三皇子卻不置可否,又捏了一枚棋子,在掌中拋拋握握:“小五,你再不專心,可得棄子投降了。”
再說錦陽城中。
黃五娘“病逝”的噩耗一傳來,旖景自然是心中悲痛,她總有種隱隱地以爲,表姐的死,與她改變旖辰姻緣之事脫不開關係,雖然其中蹊蹺,她一直想不分明。
有的事情,並不在她掌握之中,甚至也不在任何人掌握之中。
她沒有辦法面面俱到,可是更不可能眼看着旖辰重蹈覆輒。
偏偏還因着衛國公府接下來的兩件喜事,衆人甚至不能去建寧候府弔唁,唯有安排幾個體面的下人,帶去喪禮致意。
而當江薇回到楚王府時,已經是四月過去,立夏時候了。
兩個染疾的丫鬟,一個率先不治,一個卻因病勢緩發,竟然痊癒,直到她痊癒之後,江薇又在自家“隔離”了一陣,纔好再回楚王府,說起黃五孃的病情,江薇也是連連嘆息:“王太醫與我已經盡了力……候府娘子已經及笄之齡,病勢又來得太過兇猛,委實是……”
旖景尚覺不安:“當真不是因爲中毒?”
“絕對不是。”江薇篤定:“還有那個王太醫,據我看來,也是個正直之人,不可能受誰的指使就慢怠病患。”又想起世子託人帶來的囑咐,江薇又說:“世子曾懷疑有人設計使婢女‘染病’,於是我私下詢問了病癒的婢女,她說病發前,並不曾吃過外頭的東西,甚至連院門都沒有邁出去過,自家人都沒有碰面,也沒有機會接收外頭的物什,看來,當真是五娘多慮了,候府娘子這次並不是中了算計。”
可這一番話,始終讓旖景難以心安。
她想起夢境裡黃五娘悽側的模樣,還有那句是死在自家姐妹手中的話……
可是接踵而來的事情,註定讓旖景不能太久地糾結於既成事實當中,還有許多事情,等着她籌謀安排,纔不致讓親人再受無端地謀害。
當然是要解決宋嬤嬤母子。
五月中旬,蘇荇迎娶董音,一場喜宴結束後,接跟着就要準備的是旖辰出閣大禮,黃氏依然忙碌,而接連幾場喜宴,數月忙碌,也逐漸暴露出國公府下人的一些“貪藏”醜事,小樁也還罷了,經過楊嬤嬤細察,竟發現庫裡有幾件金銀重器都不見了蹤影。
當六月來臨,旖辰風風光光、順順利利出嫁之後,一場“清算”就此展開。
好幾個管事婆子“罪行敗露”,被擼了差使,有原先國公夫人婉孃的舊奴,也有眼下國公夫人的陪房,還有與宋嬤嬤交好的“故人”。
旖景突然驚覺——前世這時,秋月的小叔已經因爲“仗勢欺人”,鬧出了一場不大小不小的風波,累得楊嬤嬤無顏留在京都,告辭回了楚州。可這一世,竟不曾發生這事。
想來是宋嬤嬤前段時間忙碌着怎麼報復利姥姥,害眉姨娘小產,一時沒顧得上。
但宋嬤嬤心裡必定早有了盤算,旖景決定,將兩位祖母“親信”之間的矛盾再挑撥得激烈幾分,她不打算再消極等待,必須引蛇出洞,才能主動出擊。
於是這一日,當忙忙碌碌近半載,又經過了一場僕婦們的“賞罰”“貶升”後的國公府,好不容易消停了下來,旖景總算是找來夏柯:“問問你哥哥,他可曾準備好了臘梅的贖身銀子?”
且不說夏柯是怎麼且驚且喜,先看看宋嬤嬤——
她老人家最近可是相當心浮氣躁!一來,眉姨娘的謀算並沒有收到意料效果,只讓她奸計達成一半,一箭飛出,只傷了只無關大局的小雕——她原本的計劃,可不僅僅只是針對利姥姥,謀算的,就是要讓二房絕嗣。
原本眉氏無孕,利氏失寵,陳氏更不用提,不用她老人家廢心,可眉氏這棵鐵樹卻突然開了花,再加上利姥姥當面折辱,宋嬤嬤是惱恨加交,頓生毒計——利用胡大夫,先弄沒了眉氏肚子裡的種,再讓利氏被休……沒了國公府庇護,要收拾一對寡母孤婦,就更不廢摧灰之力。
至於眉氏今後會不會再孕……她總有辦法阻止。
可是不曾想眉氏雖然如願小產,卻非但沒有“陷害”成功,反而讓利氏與二爺這對冤家合好如初了。
大大不妙!
利氏可是生了兩個女兒的,若不是二爺這些年冷落着她,只怕早有了嫡子。
二房如果早有子嗣,宋嬤嬤也不至於會有使之絕嗣的念頭,可這些年來,眉氏這個無孕之人獨寵二房,已經讓宋嬤嬤篤定了二房會絕嗣,想到好好的事情就這麼起了變故,她老人家怎麼也不甘心。
這還是一樁。
更有一樁就是楊雪雁那個老不死的對頭,竟然連發作了兩個她的“親信”,還都是管着內宅倉庫的要職,鬧得那兩個婆子見天就尋到她家裡來哭鬧,說幾十年的顏面都被姓楊的個掃了個一乾二淨,言下之意,這些年她們可是給了宋嬤嬤不少好處,她可不能置之不理。
宋嬤嬤那個窩火!
又再一想,這次遭殃的管事當中,還有國公夫人的陪房。
只怕黃氏也將楊嬤嬤恨進了骨子裡。
但眼下大長公主對她的信任已大不如前,行事還得慎之又慎。
正盤算猶豫——
這日又發生了一件讓宋嬤嬤險些吐血的奇恥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