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軻尚且沒有說話,利氏就先忍不住了,焦急之下又要跪倒,卻被宋嬤嬤攔住,只得一邊與宋嬤嬤推搡着,一邊哭喊道:“母親,媳婦真是冤枉呀,我才聽說眉氏小產的事兒,還想着去過問幾句,不想就被二爺堵在了屋子裡頭,又說我害了什麼嬋娟的性命,又說我不容眉氏,就要休了我……”
二孃也跟着哭道:“聽說是陳姨娘殺的人,也是她串通的嬋娟,這事情與母親無關,祖母定要爲我們作主。”
蘇軻滿腹的怒火,一腦子罪證,卻見有小輩在場,也不好細說,只站得筆直,鐵青了面色。
大長公主見二孃一上來就要讓陳姨娘先頂罪,真是哭笑不得,揉了一揉眉頭:“阿宋,先帶華兒去茶廳裡坐,你陪着她。”
這就是要清場了。
宋嬤嬤連忙扶了二孃,又笑着對旖景、四娘說道:“三位娘子請跟着老奴先去茶廳吧。”她原本以爲,這些事情涉及後宅陰私,大長公主應是不願讓小娘子們旁觀的。
哪知大長公主不過淡淡一句:“四丫頭和五丫頭原本曉得些緣由,且留下來辨辨是非。”
早在二爺夫婦一前一後入內之時,玲瓏便識趣地領着丫鬟們退了出去,遠遠站在階下候命,於是當二孃心有不甘地在宋嬤嬤地勸慰下也出了次間,餘下的就只有幾個“當事人”,蘇軻顯然不知兩個小輩何故“曉得些緣由”,卻也沒有提出異議,因大長公主沒有問話,他也只好暫且沉默着。
一時只有利氏斷斷續續,時沉時響地抽噎聲,間中夾雜着“天大的冤枉”“太無情無義”等毫無份量地辯白與指責,大長公主等了一陣,見她始終收斂不住悲泣,只好先讓四娘先寬慰着利氏:“先別哭了,你若是清白,我必不會讓你蒙冤。”這纔看向蘇軻:“利氏雖無子,但始終是二孃與四孃的生母,是你明媒正娶地妻子,與你又有多年夫妻情份,這些年你待她多有冷落,也不能全怨在她一人。”
語氣裡頗有幾分指責的味道——利氏之所以“無子”,委實也是蘇軻這些年“冷落”的因由,以這個名義休妻,是站不住腳的。
利氏一聽這話,也明白過來大長公主是要維護她,心裡的不安與怨怒才平息了一些,又有四娘貼心的規勸,這才漸漸停住了哽噎,只緊緊拉着四孃的手,肩膀依然時時抽搐。
蘇軻先是猶豫了一陣,目光緩緩看向大長公主緊蹙地眉,又頗帶着些爲難地看了看四娘與旖景——當着女兒與侄女的面,他委實也不想說那些陰私事,可又一想到眉氏悲痛欲絕的樣子,好不容易清醒,一聽腹中胎兒小產,又數次昏厥,終究是咬了咬牙:“母親,眉氏此次小產是飲了落胎的藥,大夫已經證實,兒子得知,昨日侍候眉氏用藥的正是嬋娟,她侍奉眉氏服藥之後,去了一趟滄浪苑,就再不見人影,直到香蕙今早發現她的屍體……兒子令人搜了她的住處箱櫳,發現不少陳氏送給她的物什,還有千金墜……兒子立即找人封了陳氏的住處,拘了她的丫鬟查問,那丫鬟受不住責打,才交待了出來,竟然是岳母拿了千金墜給陳氏,讓她買通嬋娟在眉氏藥裡下毒……並且那丫鬟還交待,昨日下午陳氏也去了通幽庭,還有遺落在現場的那個香囊,正是陳氏之物,真相顯然昭然若揭,兒子基於此事,才起了休妻的打算。”
利氏聽了這話,忍不住又稱冤枉:“這事我全不知情,我母親她原來是要這樣地打算,可我都拒絕了呀,這事情四娘是明白的,多得她屢屢規勸……”
蘇軻全然不信:“你性情一貫跋扈,當知眉氏有孕,就曾在母親跟前哭鬧了一場,打量我不知?陳氏又是岳母從外頭尋來的,可是你們的人?昨日她爲何去通幽庭,據她所說,也是聽了你的囑咐,還有昨日嬋娟是不是去見過你?想來應是覆命去的,不想你生怕事發後她的罪行昭顯,竟起了殺人滅口的心思,你當然不至親手動手,定是囑咐了陳氏!”
利氏目瞪口呆,怔了半響,才聲淚俱下地分辨:“陳氏這麼說的?我根本沒讓她去什麼通幽庭……二爺,昨日下午你不是也在我屋子裡,可曾見我與陳氏碰面?嬋娟是來了趟滄浪苑,可她說的是奉了眉氏的命來問安,我不耐煩,根本就沒見她,院子裡的丫鬟都可以作證。”見蘇軻不爲所動,甚至不屑看她一眼,利氏只得求大長公主:“母親,我當真沒有做那等事……就算是陳氏……可真與我無關的呀。”
大長公主問:“陳氏可承認了罪行?”
蘇軻又是一怔:“她自然不會承認,但她身邊的丫鬟足以證明。”
旖景聽到這裡,已經完全想通了其中的蹊蹺,這時問道:“二叔,那丫鬟可叫做蘭心?”
蘇軻疑惑地看了旖景一眼,顯然不明白她爲何知道得這般仔細,沉默頷首。
“她昨兒個與我院兒裡的丫鬟起了爭執,爲了這事,我傍晚時趁着散步,還與陳姨娘分解了幾句,姨娘的確提起,下午時曾去過通幽庭,正是因爲二嬸的囑咐,但等了一陣,並不見二嬸前往,她就回去了,本還打算去二嬸跟前問問的,因着二叔剛好在,她就沒有打擾。”
旖景這話,自然讓蘇軻誤解,冷笑着看向利氏:“你還有什麼話說?我想若非我昨兒個剛巧回了屋子,陳氏成事後必然會與你覆命吧,知道我在,纔不敢見你,豈不是做賊心虛。”
利氏只覺得百口莫辨,唯有重複着她根本沒讓陳氏去通幽庭。
旖景又說:“其實這事情未必沒有蹊蹺之處,二叔細想,若真是陳姨娘欲殺人滅口,何苦帶着個丫鬟前往,這事情一旦有疏漏,可是害人性命的重罪,蘭心可曾說她親眼目睹了陳姨娘殺人?”
蘇軻冷笑:“陳氏當然不至這麼愚蠢,之所以帶個丫鬟,恐怕就是打算洗脫嫌疑,可蘭心也說了,她離開了一陣,因此並不知陳氏在綠幽庭的作爲。”
“不過二叔,就算蘭心沒有離開,她證明陳姨娘無辜,您可會信?”旖景問道。
蘇軻一愣——的確,蘭心是陳氏的丫鬟,她的證辭根本不足爲信。
“並且這位蘭心,並非陳姨娘打發才離開,而是她因爲不得已的原因……”旖景相信她家二叔必定問了仔細,也知道蘭心是因爲“三急”之故。
“就算如此,也是湊巧,相信她沒有不得已的原因,陳氏也會找別的藉口支開她。”蘇軻蹙眉。
旖景輕嘆一聲,看來二叔是篤定了表面的“真相”,認定是二嬸與陳姨娘合謀了。
“既然事涉這麼多人,還是讓她們當面對質纔好,聽聽都有些什麼說法。”大長公主這時說道:“事情牽涉子嗣,又有一條性命,必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蘇軻當然不會反對。
於是不過多久,陳姨娘與蘭心,還有那發現命案的香蕙都被帶到了遠瑛堂,只是讓衆人沒想到的是,才遭受身心重創,據說痛不欲生的眉氏也強撐着搖搖欲墜的身子,被摻扶了過來。
二話不說就跪在地上,口口聲聲說自己卑賤,但腹中卻是二爺的骨肉,懇求大長公主替那可憐的孩子作主,言辭雖不曾針對利氏,意思卻已經十分明顯,利氏幾欲暴發,多得四娘將她死死拉住,纔沒有撲上前去責打。
蘇軻心疼不已,不顧在場的長輩、小輩、下人,一把扶起眉氏,先是低低說了一句:“你才受了那般折磨,怎麼能下牀。”又哀求着看向大長公主。
“都坐下吧,眉氏身子不好,也不用拘禮。”大長公主這才說道,語氣裡自然沒有暖意。
唱戲的人已經到齊,大長公主也不再假作糊塗,先問眉氏:“昨日是嬋娟侍候的你喝藥?”
“回太夫人話,正是如此。”
“她什麼時候不見人影的?”
“就是在那之後,妾身後來才知,她是去了滄浪苑,然後就是有人見到她往五孃的院子方向走。”說是旖景的院子,但實際上也是通幽庭的方向。
“可據二媳婦說,嬋娟是替你去問安的,得的是你的囑咐。”大長公主淡淡說道。
眉氏十分明顯地一怔,搖着頭,卻是低低一嘆。
“母親,這分明是利氏的藉口。”蘇軻立即護美:“嬋娟一定是去稟報利氏已經得手,利氏爲除了她,才讓她去通幽庭與陳氏碰面。”
大長公主又問陳姨娘:“你昨日爲何去通幽庭?”
陳姨娘並不在“得坐”諸人當中,這時與幾個丫鬟尚且跪在地下,卻不卑不亢地回答:“婢妾是聽蘭心說,二夫人有話要說,令婢妾前往通幽庭。”
“不,我根本沒有囑咐過。”利氏狠狠地瞪着陳姨娘,她簡單地以爲,是陳姨娘做了惡事,卻要將她一同拉下水,說不定,是陳姨娘與眉姨娘狼狽爲奸。
旖景微微一笑,安撫着利氏:“二嬸別急,陳姨娘言下之意,這話只是蘭心轉告,她並不曾聽您當面囑咐。”
這話一出,眉氏忍不住眼角一顫,但怔忡只是一息,依然委屈地默默哭泣。
相比利氏那般驚天動地的哭嚎,眉姨娘這時的確楚楚可憐,引人同情。
最焦急的人自然是蘭心,當即分辨:“姨娘,您何必冤枉奴婢,奴婢並沒有轉告過什麼話,分明是您,是您說讓奴婢隨行,奴婢尚還滿腹疑惑,不知您何故忽然起意去那麼偏僻的地方。”
旖景再是微微一笑,看來,關健已經浮現,一個蘭心,一個香蕙,都大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