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煬話音未落,祭臺上便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就連擺陣布法的宛童都一臉猛然的呆愣在旁。
這是怎麼回事?
那顆心不等自己召喚也就罷了,可自己還沒發出號令這人就醒了!
天,這女娃娃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這麼年輕就會有如此魄力和意念!
“唉......長江後浪推前浪,奴家終究是老了............”
“咳咳咳咳咳........好疼.......”
此時此刻姜小豆滿腦子就一個疼字,她只覺自己好似浸泡在疼痛中一樣,周身上下沒一處好的。
“........死狐狸......銀票......銀票是我的.............”
“是是是!是你的,都是你的!真是個貪財的小東西!”
夜煬輕聲冷哼,一雙眼眸全然落在那滿身血跡的人身上,一絲難以察覺的寵溺和歡喜快速在眸中閃過。
不過幸好,青丘什麼都缺,最不缺的就是錢!
“你.......你是.........”
姜小豆一睜眼就看見同樣滿身是血,一臉慘白的宛童。
“先別說話,你體內血脈不穩,靈力亂竄,趕緊運功打坐,用內丹修復,不然會被遷水引流趁機反噬的。”
“咳.......好........”
宛童將她扶起打坐,待姜小豆運轉內丹之時,她也坐在一旁,小心護法,以防她走火入魔。
“咔......咔嚓........咔嚓.........”
空中傳來一聲輕微的異響,好似有什麼堅硬的東西正在裂開,隱隱像是山體崩塌,磐石開裂的徵兆。
夜煬順着聲音尋去,那聲音原是祭臺上傳來的。
“不!”
阿魏已經冷卻僵硬的身體逐漸呈現出龜裂狀,好似是石雕受到重擊一樣,正在快速開裂,發出令人心驚的碎裂聲音來。
在空青撕心裂肺的聲音中,阿魏的屍體突然不受控制的開裂,最後怦然碎成粉末。
夜煬面上無懼,心中卻是震驚不已。
這逆天之術果真是厲害,還好及時,不然變成滿地粉末的一定是姜小豆了。
“父親.......父親!”
空青強忍着萬桃花給自己帶來的不適艱難的向祭臺爬去,萬桃花葯力了得,但凡是沾上一點就會周身痠麻,無力可用。
“父親..........”
空青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雙手死死扣在乾涸開裂的地上,掙扎着向祭臺爬去,尖銳的石頭劃破他的手指,鮮血從指尖滲出,滴滴點點落在土地上。
“..............父親.................”
空青終於爬到祭臺之下,然而那雙手卻已是鮮血淋淋,一道殷紅血路在他身後蜿蜒。
“砰!”
一塊破碎石塊從祭臺之上滾落,嘰裡咕嚕正好滾到空青面前。
“汝輩......”
夜煬眉間一擰,滿眼疑惑的看着空青,只見他趴伏在地,手中死死攥着一塊帶血的石頭、
“汝輩毀了吾的大計,這筆殺父滅族的賬誰來還?”
月關下,空青手中寒光一閃,夜煬心中一沉,只道不好!
只見空青抽出短刃一刀捅向自己,巨大的疼痛壓制萬桃花的藥力,獲得一時力量的空青持着短刃閃電一般衝向祭臺。
那雙陰沉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正在打坐運功的姜小豆,脣邊裂開一抹瘋狂的笑意“成也是汝,敗也是汝,那就選汝來還好了!”
“姜小豆小心!”
夜煬飛身追去,終是與空青有一步之隔。
該死!
他方纔瞧的仔細,空青那把短刃上幽光閃爍,定是淬了毒,眼下姜小豆剛剛死而復生,若是在被傷到要害,怕是........................
“錚!”
關鍵時刻,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清冷的撥絃聲。
與此同時,與夜煬相差一步之隔的空青應聲倒下,夜煬飛身落在姜小豆麪前,雙眸逡巡四周,眉間閃過一絲警惕。
跌落祭臺之下的空青捂着胸口痛苦的蜷縮在一起,鮮血似斷堤之水,汩汩向外流淌。
空青受傷了?難道是被琴聲所傷?!
琴技不凡的他也見了不少,但能修的琴人合一,傷人與無形的只有一個人。
月光下,兩道身影從天而降,一個白衣勝雪,一個藍衫如水。
兩人身上雖是略帶狼狽,到底也掩蓋不了那脫俗的氣質。
“唉!”
夜煬瞥了瞥那兩道並不陌生的身影,喃喃自語道“該來的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這下可真熱鬧了!”
“狐王!小豆她這是怎麼了?”
夜煬看了看身後滿身血漬正在打坐的姜小豆,又看了看那個抱琴而來的白衣,輕描淡寫道“沒事沒事沒事!就是剛剛被人放了血,挖了心,現在都恢復原樣了,沒事了!”
“什麼!”
“真沒事了,倒是你,浮音,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了?”
浮音懷中的五色琴絃斷了兩根,脣畔也有未來得及擦去的血跡,一臉慘白,滿眼疲憊,看起來的比姜小豆還要慘一些。
“說來話長,總之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還好阿桑察覺到我在滄海閣,及時救我出來,不然我怕是這會還不得醒呢!”
那抹藍衫隨之而來,他凝眸看着一身血跡正在打坐的姜小豆,身僵如石,眸中神色隱晦,不知過了多久,他幽幽轉身,落眸在祭臺下痛苦的蜷縮在一起的空青。
“鏘!”
毫無徵兆下,他突然抽出木劍,一劍刺向空青。
“阿桑!”
一團火焰及時擋住那充滿殺意的一劍,夜煬鬆了一口氣,趕忙攔住欲要刺第二劍的阿桑。
“阿桑先別殺他!”
阿桑未看夜煬一眼,雙眸直勾勾的盯着空青,木劍指了指空青,說道“可他傷了她。”
話語雖是淡然,但也冷的讓人心驚,短短几個字透出濃濃的殺意,夜煬心中驚了又驚,嘴脣翕動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從未見過這樣冷漠無情的阿桑,也從未想過阿桑會如此殺戮血腥的時候。
那雙眼眸不再清澈,陰沉壓抑的讓人害怕,好似海嘯來之前的平靜,讓人心生恐慌,不禁生出退而求全的念頭。
“等等等等!先別殺他!”
夜煬攔住那裹挾着殺意的木劍道“他確實該死,但這一劍不該出自你手!”
阿桑轉眸看了看姜小豆,沉默一瞬緩緩放下木劍。
確實,即便空青殺人無數,也不曾欠下阿桑一分一毫,論理不論請的話,他的確沒有理由出手殺他,眼下有資格殺了空青的,只有深受其害,死而復生的姜小豆一人!
阿桑放下木劍,轉身走到祭臺旁,守着姜小豆道:
“我等她醒。”
“好.............”
夜煬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依着姜小豆那心胸狹窄,眥睚必報的性子,若是阿桑執意出手,怕是等她運功結束後又要大怒一場。
“呼!”
三人眼巴眼望的等着姜小豆運功結束,誰曾想先收功,解除五感的竟是宛童。
“浮音?!”
宛童看見浮音時先是一喜,可歡喜不過一瞬便反應過來“浮音你怎麼會在這兒!”
浮音向宛童恭敬一禮,誠懇道“前輩,浮音多謝前輩搭救之恩!”
“你是起陽的孩子,又是牡牝一族的晚輩,無論如何,都要保全你的安危。”
浮音看了看姜小豆,忍不住問出了口“前輩,她.......她怎麼樣了?”
“狐後”
一道灼灼目光隨之而來,宛童看了看阿桑,乾咳一聲改口道“這女娃底子好,已經沒了生命危險,但受此大創,必須要靜養,若是她在這個時候過於疲憊,會傷了根基。”
浮音點了點頭,轉眸看向滿身血漬的姜小豆,眸中幽光暗閃“謝前輩!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宛童愣了一瞬,目光逡巡在阿桑和夜煬身上,有些不解道“你要照顧這女娃?”
“是,明天一早我便帶她離開落仙鎮,在她傷好之前,我會好好照顧她,一切事物我都會事事親爲,絕不讓她費心一下!”
“可.............”
看着夜煬和阿桑那兩雙寒光凜冽,幽光閃爍的眼眸,宛童不禁打了個冷戰,她明明記得浮音親口說過,說是自己的意中人根本就不是這女娃的,怎麼這會子又要帶她走,到底是什麼情況!
一聲微弱的聲響打斷了宛童的疑惑,她尋聲看去,只見祭臺下有人影掙扎。
“空青?!”
宛童凝眸細看,當發現是空青時,不顧自己身上有傷,直徑從祭臺上跳了下去,踉踉蹌蹌跌倒在空青身旁。
“空青!這.......怎麼會這樣!”
空青不知傷了哪裡,鮮血在身下匯聚成一片小小的血泊,宛童伸手拉他,觸手皆是粘稠溼噠的血水。
空青口中不時傳出痛苦的聲音,此時他已經意識不清,任憑宛童如何喊他,眸中暗沉無光,好似被誰攝去魂魄一般。
“空青!空青!”
宛童將他從血泊中拉了出來,瘋了似得在廢墟一樣的密室中翻箱倒櫃,終於在櫃子中找到一顆棕褐色,看似很普通的藥丸。
“沒事沒事沒事.........沒事沒事................”
宛童喃喃自語,好似在安慰空青,又好似在安慰自己。
“.......唔...................”
空青悶吭一聲,眉間滿是痛苦,那黯淡無神的眸中隱隱閃過一絲清醒,宛童鬆了一口氣,將自身的靈力慢慢渡給他。
“青丘狐王貴爲萬狐之首,怎可如此出爾反爾!是仗着有青丘可倚,還是篤定奴家無親族可靠,如此欺凌與奴家,就不覺得有失狐王身份嗎?”
雖然空青不是夜煬所傷,但夜煬確實沒有制止浮音出手,他畢竟答應了宛童,與情面來說多少的確過不去。
夜煬低眸不語,雖然不知道宛童與夜煬做了什麼交易,但阿桑與浮音兩人又不傻,看着眼前的處境,再想想宛童的心性,大概也能猜出宛童所惱怒的事情是什麼。
浮音抱琴上前,一臉歉意道“前輩,是浮音對不住您,傷了空青的是晚輩,並未狐王,晚輩傷他,是因爲他要殺姜小豆,情況危急,晚輩出手是重了些!對不住!”
“什麼?!”
宛童轉眸看向正在運功療傷的姜小豆,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空青的性子她很清楚,以往也不是沒遇到一些想殺卻又不能殺的人,他向來從大局上思考,爲了大業放生一兩個也是有的,可姜小豆她.................
雖然空青向來喜怒無常,但她記得清楚,自姜小豆出現後,空青性情變的十分頻繁,有時還會因暴怒而遷怒與她,她幾次問緣由,空青都是搖頭不語,這姜小豆到底是什麼人,爲何會讓他如此惦記,三番四次執意要她性命。
“...........宛童.............”
空青幽幽醒來,看見宛童在他身邊時,先是一喜,喜不過一瞬眸中驟然一沉,伸手將她推開。
“叛徒.......背叛無啓的叛徒...........嘶!”
空青不顧傷口再次裂開,執意將宛童推離自己身邊。
“吾瞎了眼,留汝一匹狼留在身邊,汝給吾滾,永遠不要再出現在吾面前!”
“空青!”
空青擡眸看向夜煬他們,陰冷的眼眸中殺氣騰騰,他伸手抹去脣畔的血跡,冷笑道“今兒個是吾敗了,但汝輩也不要得意,汝別忘了,無啓一族,永生不滅,待吾再次沉睡醒來,定要報這殺父滅族的仇!至於你”
空青撐着起身,短刃直指宛童“吾身邊不留叛徒,跟着汝那黃毛小輩一同滾回歸墟,吾不想在人間再看到你!”
“空青.................”
宛童被推了出去,砰的一聲磕在了堅硬冰冷的祭臺上,悲痛之際突然覷見了自己沾滿血的指間,剎那間失了聲音。
搖曳的燭光下,她攤開鮮血淋淋手掌,發現手心沾了不少鮮紅肉沫,有的米粒大小,有的粉末一般。
宛童癱坐在血泊中,一身衣衫皆被鮮血所染,她怔怔的看着滿手肉沫不言不語,湛藍色的眼眸暗沉冰冷沉寂在殷紅的血泊中。
宛童屏住呼吸,閉眼細聽,耳畔傳來五個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坐如石人的她緩緩擡眸,閃電一般撲向空青,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她突然扯去了空青的披風。
“.........這就是你要趕我走的原因..............”
雲翳隨風飄去,月光幽然飄落,空青斜倚在血泊之中,身上佈滿了被烈火舔舐後的傷痕,在那蜿蜒可怖的傷痕中一截斷骨穿破血肉暴漏在冰冷的空氣中。
而在那截斷骨中央裂開了一個豁大的傷口,傷口長有四指,拳頭大小,傷口邊緣被火燎成焦炭色,傷口中空洞漆黑,鮮血汩汩直流。
那截骨頭是護心骨,那個豁大的傷口也不該如此空洞,空洞的讓人心生膽懼。
“護心骨斷了.............”
夜煬心中一驚,不動聲色的暗暗覷了一眼旁邊抱琴的浮音,空青受此重傷與他和浮音都逃不了關係,他的火靈石傷了空青的根基,浮音的音殺傷了他的心脈,無啓一族再是有不凡的自愈能力,怕也是難以在一時之間受得了兩人的重創。
只是奇怪的是..............
“碎掉的那個,不是他的心!”
夜煬心中一喜,轉眸看去,只見姜小豆此時已經收功,正抱着胳膊翹着二郎腿在祭臺上坐着。
那炯炯有神的眼眸中透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她整個人精神的不得了,若不是此刻還穿着那滿身血漬的衣衫,夜煬都恍惚以爲剛剛被人砍了一刀,開膛破肚取血刨心的不是她。
宛童微微一愣,轉眸看向姜小豆,追問道“不是他的心!這是什麼意思?”
“你當他爲何時時殺人刨心,只單單爲了他的生父嗎!”
姜小豆搖了搖手指,咂嘴道“嘖嘖嘖!不是哦!他也是爲了自己。”
“是了!無啓一族是天外靈族,其心必是天地間難得的至寶,本座也是疑惑不解,怎的只是浮音一記音殺,這心就碎了!”
夜煬點頭附和,心中的疑惑徹底解開。
“那.....那現在怎麼辦!是不是找到一顆心給他,他就會沒事了!”
宛童拾起一旁鋒利的短刃,似乎只要姜小豆一點頭,她立刻就將自己的心挖出來給空青。
“是需要一顆心,可不能隨意亂選,世上沒有一顆心能完全承受的了無啓一族的靈力運轉,強行塞一顆心給他,運氣好的不過兩三天,運氣不好眨眼便碎。”
姜小豆跳下祭臺,蹲在空青身邊,背對浮音他們,眸中幽光暗閃“能救他的,只能是他自己。空青你到底想不想活,想活就告訴我你把心藏在了哪裡,只要你說,我便能救你一命。”
“就算是吾肯說,怕是汝沒這個本事拿到手!”
“別擔心,只要你說,上至雲巔,下至九幽,山陬海澨,八埏所過,與我都如囊中取物,空青,只要你肯說,我會救你的。”
姜小豆的聲音輕而又輕,隱隱透出誘惑之意。
空青看了看姜兄阿斗身後站着的阿桑夜煬和浮音,冷冷一笑。,
“你笑什麼?可是又再計劃些我們沒有察覺的事情?”
“這話應當是吾來問你!”
姜小豆眉間一緊,眸中快速閃過一絲隱晦“什麼意思?”
“吾的心對於汝真的有這麼重要嗎?就連上天都,下九幽的念頭都起了,汝越是這樣在意,吾就越是懷疑。”
“懷疑什麼?”
空青咧嘴冷笑,目光逡巡在夜煬幾人身上“吾懷疑汝的真正身份,懷疑汝三番四次闖入吾宅的本意,是真的只是爲了朋友?還是說,這份感人肺腑的情誼背後有着旁人無法察覺的陰謀?”
笑意凝固在姜小豆脣邊,空青見狀更是得意起來,他看着目光漸冷的姜小豆,呵呵一笑,對她無聲說了句話。
他們怕是還不知汝的真正身份吧!
阿桑夜煬和浮音站在姜小豆身後,被她所擋,根本看不到空青在說話,而宛童癱坐在一旁,從她的角度也難以發現空青在與姜小豆密談。
姜小豆眸中寒光閃爍,她慢悠悠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即將身死的空青,似笑非笑道:
“什麼天外靈族,也不過如此,若是經歷滅族之災的是我,我定會拼死活下去,哪怕在世間活的再低賤,再艱難,都要活下去!這就是你我的區別,懂嗎無啓族長!”
姜小豆衝宛童行禮道“宛童前輩,多謝您救命之恩,此人一心求死,我也未能爲力,現在撐着他活着的是他體內的靈族血脈,一旦血靈流盡,他只有兩個下場,一個是強行進入沉睡,多年後興許能醒來,一個便是阿魏的路,一條不歸路!”
一條生死未知,一條必死無疑,現在的空青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想救他只能找到他的心,您在空青身邊多年,可知他最信任的是誰?又有什麼地方,可能是他藏心之處呢?”
姜小豆低眸看着面如死灰的宛童,話說的極其無意淡然,與宛童卻是至關重要的一句,好似旱天巨雷,使她脫口說道“金長老,空青最信任的是金長老!”
“賤人!”
空青怒斥一聲,轉眸看向姜小豆,張狂笑道“沒錯!吾的心的的確確給了金長老,汝不識連天都都敢闖嗎?去拿呀!吾還等着汝將心取來救命呢!汝若是將心取來,莫要忘了吾這個等着救命的人呀!哈哈哈哈哈哈!”
“金長老.........”
姜小豆冷冷一哼,心中微微一沉。
難怪空青這樣張狂,姜小豆混世多年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所謂的金長老。
巫陽一族散落世間各處,是實至名歸的流民,雖說是沒有巫陽正主,但長老還是有的,巫陽一族共有八十一部,八十一部分別是九位大長老和數位小長老共同管轄,在這九位大長老中,豈有一個就是金長老。金長老是巫陽族的肱骨老臣,掌管東山九部以內的流民。
巫陽一脈再是落寞,也終究是世人不敢小覷的一脈。
“你真的把心給了金長老?”
空青曾是巫陽祖的巫祖,統領過十二巫,金長老又是巫陽長老,的確有可能幫他保管心,只是...........
“據我所瞭解,你可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把心給別人的人!”
空青飽嘗世間冷漠,怎會不懂人心難測,輕易將心給了別人,就等於是把自己一條命交代出去,他這樣的人會心甘情願的受制於人?
空青呵呵一笑,看着姜小豆身後那幾人,嗤笑道“怎麼汝不敢?是怕見巫陽族的人?還是怕自己不小心暴漏了什麼?比如說”
“我有什麼不敢!又有什麼可暴漏的,不過是怕你誑我罷了!再說,救你是情分,不救是本分,這份情也是念在宛童前輩跟浮音同族的份上纔有的,你不想要?”
空青話未說完便被姜小豆截去,一字一句皆是急促匆忙,話剛出口她便察覺不對,下意識的看向夜煬阿桑他們。
阿桑一臉冷然,絲毫瞧不出內心喜怒,倒是夜煬,眯着一雙狐狸眼,眸中精光閃爍,一看便知這狐狸沒安好心。
“縱使巫陽族現在是一盤散沙,也是根基深厚的散沙,我這樣的混混也沒能力,沒膽子去闖。罷了罷了!看來無啓一族沒有任何轉機,天意如此,我等也無能爲力。”
姜小豆幽幽一嘆,滿臉無奈,而空青依舊沒有任何求生的意識,反而嗤然冷笑,眸中的嘲諷沒有任何掩飾。
面對空青滿眼嘲諷,姜小豆勾脣輕笑,冷冷說道“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求認可的孩子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雖說你已活了十萬歲,但終究還是個娃子!”
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越過滄海桑田在他耳邊幽幽想起,被歲月封塵的記憶伴隨着那豪爽的笑聲突然閃現在他眼前。
“我們無啓可是天外靈族,生來不凡,自是與人不同,我將來長大了可是要做族長的,我會救活不死樹,會讓無啓做天下第一大族!”
“哈哈哈哈哈!好!有志氣!”
男子哈哈大笑,烈火似的紅袍隨風鼓動,那份肆意放縱不同於世人的做作,是從骨子深處透出。
男子將孩童時的空青抱在懷中,他抱着空青興高采烈的對身邊的男子說“阿瓠,你看!你看!你看這娃子像不像我?”
“這份心性和勇氣與你還真是一般無二,怎麼,難不成你又動收徒的念頭了?”
那聲音格外的好聽,如月下柔光,水中幽幽漣漪,溫柔的同時又充滿磁性,讓人不禁放下一切戒備,深深沉迷其中。
空青尋聲看去,與那雙靜池似的眼瞳撞個正着,那雙眼睛閃爍着溫柔的笑意,那抹溫柔能觸動人心中最深處的柔軟,讓人爲之動容,那抹溫柔中又隱隱透出一絲耀眼的光芒,讓人想要親近卻又永遠無法真正與其平目相視。
年幼的空青錯過那道目光,深深的低下了頭,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下意識的就躲開了那溫柔的目光。
也正因爲他低頭,纔沒有看到,那雙眼眸看向自己時,眼底深處的一絲異樣。
“哈哈哈!知我者阿瓠也!小娃子,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徒弟?”
空青歪頭想了想問道“你會煉蠱嗎?”
“不會!”
空青噘了噘嘴問道“那你喜歡蟲嗎?”
“不喜歡!”
“不要!”
抱着他的紅袍男子微微一愣,疑惑道“不要什麼?”
“我不要做你徒弟。”
“爲什麼?”
空青一字一句的說着,稚嫩的小臉上滿是認真“因爲我想學的你不會,我喜歡的你不喜歡,沒理由拜你爲師!”
“這.......”
紅袍男子沒想到他會拒絕,愣在那裡半天說不出話來,他身旁穿着白衣的男子樂的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真沒想到你也有被人拒絕的時候,而且還是個十歲娃娃,這件事要是傳了出去,你這鐘山大王的臉怕是要丟盡了吧!哈哈哈哈哈!”
“滾!”
白衣男子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紅衣男子黑着臉呵斥他一聲,他放下空青,滿眼失落“真是可惜,難得咱們爺倆這麼投緣,既然無緣當師徒,那便做朋友吧!你呀快快長大,等你長大了我帶你去天都偷酒喝!”
“嗯!”
空青歪着小腦袋脆生生道“不過我已經不小了,過了明天,我就真正十萬歲了!”
“十萬?!”
“十萬?!”
兩人面面相覷,那位白衣男子開口問道“無啓除了你,可還有別的新生子?”
“沒了!”
雖然他這十萬歲的人不算是新生,但無啓上下確實只有他一個孩子。
“所以,你們不要再拿我當小孩子了!”
紅袍男子樂的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說道“哈哈哈哈哈哈!雖說你已活了十萬歲,但終究還是個娃子!回家吧!別叫你爹孃擔心。”
空青怔了怔,他上下打量着姜小豆,目光最後停留在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眸上,這絲氣息,這個眼神,縱使桑海桑田這麼久,他也沒有忘記,更不可能會認錯。
他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你這樣的混混,怎麼可能會是他的後人............”
“嗯?你說什麼?”
面對姜小豆的追問,空青眉間一擰,眼底閃過疑絲閃爍,一個大膽的想法自心中騰起“爲什麼吾每次提起有關於汝身世的事情汝都這般在意,難道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還是說汝發現了什麼”
“對了!汝可是個沒有精魄的,說不定,汝根本就不是個”
空青頓了頓,好似突然想明白了什麼,冷冷一笑,直搖頭道“可憐,可憐吶!”
姜小豆依舊似笑非笑,只不過那寬大的衣袖在冷風中微微發顫,那雙因緊攥而發白的手隱隱有血珠滲出。
“看來你真是瘋了,說的話都瘋瘋癲癲,語無倫次。”
姜小豆無奈搖頭,話說的雖是滿不在乎,但淡然的言語背後越隱隱透出一絲殺意。
鮮血順着衣角滴滴答答流落血泊中,隨着鮮血的離開,空青的肉身逐漸變硬,他胸前豁大的窟窿正在慢慢石化,隱有碎裂的前兆。
姜小豆淡淡掃了他一眼,眸中目光隱晦。
空青雖未像阿魏那樣碎成粉末,但他一身血肉逐漸石化,這可不是個好預兆。
“空..........青”
宛童驚恐的看着將要石化的空青,她劃開自己的手掌,想要把血傳給空青,誰料空青竟然避開她送來的鮮血,還狠狠打了她一掌。
“莫說吾只是要沉睡,即便吾鮮血流盡而死,也不要汝這個叛徒的救濟!給吾滾!滾回長海老巢,永遠不要再出現人間,待吾再次醒來見到汝,定會親手殺了汝這叛徒!”
宛童沒有想到一個受了如此重傷的人居然還有力氣反抗,她毫無準備被一掌打倒在地。
那一掌打的極重,好似真的恨毒了宛童,想要她陪葬似的,一掌打傷了她的心脈。
姜小豆倒吸一口氣,心中微微泛涼,她萬萬沒想到空青竟然如此恨毒了宛童,即將瀕死之際竟然還有這樣的力氣,宛童若是尋常女子,怕是會被他一掌打死。
“咚咚咚!”
祭臺上滾下一塊碎石,碎石砰砰砰滾落在空青身邊。空青捧起那塊石塊,耳畔傳來那聲熟悉的呵斥。
“沒規矩的東西!”
他記得這個聲音,這是無啓前任族長,也是他的生父,阿魏的聲音。
奇怪的雖然是他心中記得這個聲音,但無論如何都想不起這聲音的主人是何模樣。
多少次入眠沉睡,他都心驚膽戰,生怕自己一覺醒來忘記了復仇大計,忘記了這個沉睡多年不醒的父親。
也許姜小豆說的對,自己步步爲營,費盡心機,其實並不是真的想要毀天滅地,推翻六族,也不是真的想要阿魏後悔成爲神族的薰渠,後悔爲了苟且偷生險些殺了他這個親生子。
都不是.......都不是!
他心中所想的,從始至終所乞盼的,只是想讓那個曾經冷眼無視,自稱是他父親的男人,能夠正眼看他一次。
他一直所盼望想要的,確確實實只是一個認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認可。
原來一直以來,他所堅持的,都只是一個美麗而又荒唐的謊言,而編織謊言來欺騙他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真的是我錯了嗎?”
“在生存面前,做什麼都不是錯!”
空青擡眸看向姜小豆,只見姜小豆接着說道:“你錯的,只是沒有好好保護自己,令無啓一族無後而終。”
“滴答..........”
最後一滴鮮血滴落在微微凝固的血泊中,空青好似被人抽了魂一樣,雙眸呆如木石,怦然倒下,血泊迸濺在他傷痕累累的臉上,染紅了那個坑坑窪窪的圖騰,三足駿烏成了血烏,在慘白的月光下散發着殷紅冰冷的光芒。
“空青!”
悲痛的聲音瞬間穿破寂靜冷然的夜中。
空青設下的結界無聲消散,宅中飄蕩的殘魂發覺結界消失,趁機逃離古宅。
無啓遺孤空青終是進入沉睡之中,而這一睡,凶多吉少,生死難料。
“宛童前輩!”
姜小豆看向悲痛不已的宛童,頓了頓道:“事已至此,無啓族長少不得要沉睡一場,牡牝一脈子嗣凋零,眼下族中除了您只有浮音一人,爲了牡牝一族,您定要好好保重,浮音不日便要回長海,您看您是一同回去修養,還是........另做打算?”
空青雖然有石化的兆頭,可到底肉身未毀,萬一是真的一睡不醒,依着宛童對他的情誼,十有八九怕是會追隨而去,浮音又是尋了她多年的,眼睜睜看着她爲了一個男人放棄自己的生命,這心裡不知要如何作想。
宛童抱着空青冰冷僵硬的身體,淚眼婆娑搖頭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她擡眸看向浮音,眸中滿是愧疚,湛藍色的眼瞳透着無法言語的悲傷,只單擡眸一眼,好似看了很久很久。
“晚輩明白了!”
宛童未發一言,浮音心中便已明瞭。
浮音恭敬行禮道“您放心,尋找同族,重建牡牝的重任,我會記在心中,您只管做您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別的............您不用操心。”
“終是奴家......對不住你們...........”
浮音猛然一怔,眼底閃過一絲遲疑,他擡眸看着那雙湛藍色的眼眸,幽幽說道“晚輩.......晚輩和外祖父從未有怪您的時候,一次也未有!”
宛童周身一僵,淚水無聲劃過臉暇,落地瞬間變成一顆潔白圓潤的珍珠。
“噠噠噠噠!”
晶瑩剔透的珍珠在地上彈跳幾下滾到了姜小豆的腳邊,姜小豆覷了覷左右,不動聲色的將珍珠撿了起來。
這一連串的小動作被夜煬見個正着,夜煬撇了撇嘴,恨鐵不成鋼道:沒出息!
“明天太陽升起之時,晚輩將啓程返回長海,若您想回去,晚輩的船就停在鏡湖,若是您另有打算”
浮音從袖中摸索出一片鱗片捧到宛童面前“如今的三界六族不似舊時可以任意通行,若有不便之處,您拿出這片鱗片,到時自會有人出面幫忙。”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宛童擡眸看着漆黑的夜空,不知從何時開始,夜空已然恢復正常,那血海一樣的雲翳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沉重一嘆,無意覷見站在一旁的姜小豆,湛藍色的眼瞳中幽光暗閃。
“音兒,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話要對這女娃子說!”
浮音點點頭,對姜小豆低聲囑咐一句滄海閣見後便飛身離開,而夜煬和阿桑卻是直愣愣的站在原地,莫說離開,就是轉眸避諱一下的想法都沒有。
“前輩,您有話要對我說?”
宛童靜靜的看着躺在血泊中的空青,幽幽然“奴家有事求你,又怕音兒那孩子夾在中間爲難,所以要單獨與你說!”
“什麼事?您只管說,只要是晚輩能幫到的,定不會拒絕。”
姜小豆說的誠懇,眼中的笑意卻甚是疏遠。
宛童看了看她身後直挺挺站着的兩個人,話到嘴邊又生生嚥了下去。
“前輩但說無妨,晚輩們都會盡力相幫的!”
宛童點點頭,放下心中的顧慮說道“奴家只想求你一個承諾。”
“是關空青的承諾吧!”
能讓宛童開口相求的,肯定事關空青。
“是,空青他欠你一條命,奴家的確沒資格求你放過他,但就算是這樣,奴家還是想開這個口,求你給一個永不傷他的承諾。”
“前輩,可空青他”
是了,誰也不知道空青究竟是在沉睡還是已死,萬一百了八十年後他再重生醒來,依着姜小豆那錙銖必較的脾性,搞不好空青剛醒來就被她一刀又捅睡過去。
姜小豆依舊笑的和善,反問宛童道“答應有什麼好處?不答應又會怎樣?”
“若是答應,奴家便將遷水引流,馭魂之術的本事全教與你,若是不答應”
宛童長嘆一聲,無奈道“若是不答應,奴家也不會對你做什麼,只是會拼盡全力保護他而已。”
聽到宛童這話,阿桑和夜煬眼中猛然一亮,遷水引流和馭魂之術早已失傳,若是宛童肯傳給姜小豆,三界之內,六族長老多少都得給姜小豆三分面子。
“這樣啊............”
姜小豆抿嘴一笑,聳了聳肩道“我答應了!只不過如今鬼族被茩荼娘娘和五方鬼帝管理的井井有條,我呢又從來不喜那些陰寒之物,這馭魂之術就罷了!至於遷水引流嘛.....我雖是常用馭水術傍身,但自認所學也足夠能自保,遷水引流這高深的陣法,除了耗損我體內本就不多的靈力外別無它用,沒用武之地的本事學了也是白學。”
“可除了這些,奴家沒有別的東西能給你了。”
“有啊!我姜小豆愛金愛銀愛錢財,只要是值錢的,我都要!”
她身後站着的兩人連帶宛童都好似被旱天雷劈中一樣,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阿桑倒還好,失望歸失望,只是覺得惋惜一陣就沒事了,而夜煬可沒有他那麼好的心胸,聽到姜小豆的話,氣的險些拔劍砍了她。
宛童磕磕巴巴道“只是錢就行了嗎?”
姜小豆將頭點的十分爽快“是,除了錢我還要鮫人珠。”
一顆品相好的鮫人珠在市場上可比一箱子金子要值錢的多。
“好........外宅有一間房子,那一整屋都是珠寶,只要你喜歡,可以全部搬走,至於鮫人珠”
姜小豆擺手笑道“不急不急!鮫人珠我現在不拿,那麼貴重的東西弄丟了纔可惜呢!就先放您這兒,等哪天需要,我會來找您的。”
“好.......只要錢就真的夠了嗎?”
空青欠姜小豆的可是一整條命,光給錢的話,她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
“夠夠夠!那可是一整間屋子的珠寶啊!”
宛童自持見多識廣,但從未見過姜小豆這樣一個愛財如命的人。
“如此便多謝前輩,天快亮了,晚輩們就先行離開了。”
“好。”
“等等!”
姜小豆轉身問道“前輩可有什麼要交代的!”
“雖然不知阿音對你什麼心意,但我看得出音兒是在意你的,你莫要輕易傷了他。”
“嗯.........好!”
雖然很不理解宛童的話,但她還是應允下來,再說了,浮音待她如至親一般,她再是沒心沒肺,也不至於會冷血出手傷他。
姜小豆興高采烈的飛身離開,夜煬與阿桑對她抱拳行禮,轉身去追姜小豆,宛童看着三人飛身離開的背影,湛藍色的眸中透出絲絲疑惑。
這個女娃到底是什麼人?
爲什麼自己看見她總是心驚膽戰,尤其是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每每與對視她心中那難以壓制的驚恐好似午夜夢魘,讓她總是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空青此次敗北,是不是同樣因爲這個原因?
陰沉的雲翳從天邊飄來,將那輪明月遮的嚴嚴實實,天地間瞬間陷入黑暗之中,陷入神思中的宛童沒有發現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也沒有發現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有一雙陰冷的眼睛正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