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夕陽映襯着白雪,尤其的昏黃,此時的古玩城內,空無一人,死寂一般沉默。
我踏在悉悉索索的雪片上,一步一步往我記憶中的博古書院方向走去。
雙拳不自覺的握緊,不是因爲冷,而是怒。
他扣押着許景杭還不算,居然還是將歐陽竹影抓了回去。
上一次沒有發威,是將我當成病貓了嗎?這一次,說什麼,我也要將歐陽竹影和許景杭從那個勞什子博古書院救出來。
我對自己的本事並沒有太大的信心,可我對自己與冷文羽周旋的本事卻極有信心。
即便我現在的性情與從前可謂南轅北轍,但必要的時候,我也不介意自己回到當初還在赤炎門之時的狀態。
比狠,比手段,我從來沒覺得會輸給冷文羽。
這次換了一個面生的女子在博古書院門口等着,修長苗條的身軀,被一襲緊身皮衣包裹着,胸前料器不錯,凹凸有致。
黑色長髮高高的紮起垂在腦後,巴掌大的臉面上,狹長的鳳眼,堅挺的鼻子,厚薄勻稱的大紅脣……
怎麼看都是個美人,還是冷豔型的。
我就納了悶了,美人爲何都那麼冷呢?難道現在流行冰川系美女?
她眼中的涼意與葉朝辭真的是有的一拼!
在她身後還站着兩個戴着墨鏡的黑衣男子,立在風中一動不動。
見我上前,美人朝身後兩人使了個眼色,那兩人便直直朝我走來。
“做什麼?”一人顴住我的一隻手,另一人則從口袋中掏出一塊黑色長布條,話也不說便要往我眼上遮去。
我當然要掙扎。
可這掙扎也是徒勞,男子很利索的將布條綁在我眼上,爾後兩人各自控制住我的一隻手,完全是一副綁架的架勢。
高跟鞋在地上發出嗒嗒的聲音,一陣餘香飄來,爾後,美人開口了,只是並不是回答我的問題,“輕一些,好歹也是主子的客人。”
聲音清冷尖銳,一聽就是個不好應付的主。
這樣對比之下,葉朝辭倒是溫柔多了。
那兩個黑衣人一聽這話,果然鬆了些架着我的手。
“走吧。”
那兩人推搡着我朝前,此刻我大約明白了,原來進博古書院還要蒙了雙眼,看來冷文羽是對自己的五行陣不夠自信啊,難道是怕被我破了嗎?
我心內呵呵了兩聲,他也太小看我了,便是雙眼蒙上了,我還有耳朵,還有感覺,腳下走過的路也會帶給我很多信息,想要破解他的五行陣,也不是什麼難事。
腳下是堅硬的石頭,若不是有那兩人左右夾攻的架着我,蒙着眼睛的我可能要摔倒。
除了這點觸覺以外,腳下並沒有其他的異樣,只是身體周圍卻明顯有一股強大的壓力襲來,讓人喘不過氣,若不是我有靈力壓制,恐怕才踏進來就窒息而死了。
而反觀帶我進來的三人,呼吸勻稱,腳步穩健,並未受到一星半點的影響。
這些,到底是什麼人?
他們身上都有人的氣息,所以不可能是妖鬼,可是什麼樣的人會這般有定力呢?
這博古書院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這樣想着的空檔,面上突然一涼,空氣也濃郁了許多,那絲壓抑感也在漸漸退去,想必,已經走出了迷陣。
我倒是低估了冷文羽的能力,他這個迷陣果然有些門道。
他擅於幻術,所以也一併將此道融入了迷陣中,難怪我方纔集中不了精神,除了能感覺到那絲壓迫之外,什麼都感應不出。
又左左右右繞了幾個彎,終於,架着我的兩人止了步,下一秒,一併卸去了我眼上的黑布。
我以爲會是刺眼的光亮,可眼睛並沒有不適,我緩緩睜眼,眼前是一處宅院,大約是兩側高牆擋住了日頭,昏暗的很。
那兩個黑衣人已經不在,只有高瘦的冷美人抱臂看着我,冷冷的,王之蔑視。
我這是跟冰山美人有世仇呢還是天生冤家?走了一個葉朝辭,博古書院又來一個,當真是沒完沒了了!
怎麼冷文羽和琉桑的口味都那麼重,身邊都是這般臭脾氣之人?
我正一肚子氣,大門卻開了,爾後一抹熟悉的身影撞入我眼中。
暮酒!
她的眼神只是從我身上掠過,像是並不認識我一般,她到了冰美人面前,微微頷首,“拂雪姐姐辛苦了,主子已經等了好久,我帶她進去。”
原來冰美人叫拂雪,名字倒是柔情似水,可這人……還真是配不上這名字。
啊,或許是我主觀意識作祟了,說不定她在自己人面前還是很友好的呢?
然而她對着面前的暮酒也只是冷冷的點了點頭,連哼都沒哼一聲。
嗯,我收回方纔的想法。
暮酒徑直到了我面前,眼神平靜,並未有任何波瀾,她垂眉開口,“姑娘請。”
我自然也不會揭穿她,答應琉桑是其一,重要的是,我此番是來救歐陽竹影的,不想節外生枝。
我以爲屋內只有冷文羽,卻萬萬沒有料到,琉桑也在。
屋內飄着淡淡的沉香氣,是冷文羽前世最愛的一味,他雖不喜花草的香味,卻對木香並不排斥。
彼時,他以真身端坐在窗臺邊的一張檀木桌前,對面是坐得筆直的琉桑,修長指尖夾着黑白棋子,擲地有聲。
喲,趕上他倆下圍棋呢?可當真愜意。
“主子,人已到了。”在我身後的暮酒低沉着聲音,一絲不苟的報告着。
冷文羽連頭都沒擡,指尖夾着黑子摸了摸下巴,爾後眼神一亮,黑子落下,一聲暢笑,“師弟,你又走神了,這可是今日你輸給我的第五盤棋了。”
琉桑依舊坐得筆直,並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低沉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大師哥棋技高超,師弟甘拜下風……”
“誒,謙虛了啊!誰不知道赤炎門的二公子棋藝精湛,我這師哥哪裡比得過……你今日心思不在棋子上,這才讓我僥倖贏了這五把。”
冷文羽身子往後揚了揚,狹長的雙眼透着耐人尋味的精光,見琉桑只低頭不語,他便一撇嘴,端起一旁的茶杯淺酌了一口。
下一秒,餘光看到我,忙放下茶杯,朝我望過來,一面招手,一面道,“喲,小師妹來了,暮酒,你可不像話,怎可讓小師妹站在那呢,還不快請進來。”
暮酒的身子更壓低了幾分,她一面告罪,一面朝我頷首道,“姑娘請進去吧。”
自打進來後,我的目光就沒有從他們二人身上移開,此刻我自然是大步走了進去。
來都來了,鬥智,還是鬥勇,我都奉陪。
身後屋門被關上,暮酒也一併離開了。
此刻,便只剩了我們三人。此處沒了高牆,夕陽的餘暉從窗戶口透進來,黃的陰沉。
“師姐呢?”開門見山,想必他也早就知道我來這的目的。
又或者說,他將歐陽竹影抓來,不就是爲了引我現身嗎?
“誒,小師妹,別急嘛,這茶都未喝呢,怎麼就管大師哥要人呢?”冷文羽替我倒了杯茶,送到我面前,笑看着我,“我記得小師妹從前可是最愛喝這蒼山雪綠了,可惜咱們北嵐不產這茶,所以呢每回隨師父去南越,總要帶回來一些……如今可好,遍地都是,來,小師妹,嚐嚐這現世的茶跟從前的有什麼區別?”
提起南越,我便想起那邊的故人……
東靖一舉進發南越之時,聖上已經被赤炎門和東宮一手掌控,所以當初許下的諾言也成了空。我在得知此事之後,與慕容衍一起想去求聖上出兵援助……可惜,連聖上的面都未見到。
以至於東靖不費吹灰之力滅了南越,南宮凌和阿梔的屍首便懸在北嵐、東靖、南越三國交界之地的城門上,三天三夜風吹雨打……
而熙兒,卻不知所蹤。
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我都不知道熙兒在何處,是生是死。
這一切,都是眼前之人所爲,都是他!
眼眸一紅,我擡眼看向冷文羽,他眼裡流露着的帶着劍星的笑意,讓我有那麼一瞬間,想要拍掉他手上茶碗的衝動。
可我還是忍住了。
緩緩舒氣,卸下心頭的憤怒,我宛然一笑,自然接過他手裡的茶,掀開蓋子,細聞了聞,讚道,“果然是大師哥手裡的茶,光是聞這味道就知道是精品,我倒是……捨不得喝了。”
冷文羽擺了擺手,同樣眯眼笑道,“哈哈,這算不得什麼,小師妹若喜歡,這裡有大把好茶,你就算每日換一味,恐怕到死也喝不完的。”
言下之意,是想將我圈禁在此到死嗎?
我眉目一垂,捧着茶碗的手一偏,‘砰’,杯子從手中滑落,和着濃濃滾燙的茶水落了一地。
可惜了這上好的白玉杯,也可惜了這蒼山雪綠。
“哎呀,大師哥,不好意思,恐怕這茶我是無福消受了。”
他嘴角的笑意一隱,只是轉瞬便恢復了正常。
他半臥在榻上,眼神慵懶迷離,“無事無事,這茶也燙了些,回頭我再給你沏一杯,等涼透了再喝就不會失手了。”
我怕再這麼下去我終究忍不住要爆發,正想着要怎樣才能讓他放人,他卻突然話鋒一轉,“小師妹今日來得正好,剛巧你二師哥也在,哎呀,咱們三個也有千年未聚了吧?這倒讓我想起從前了……”
他笑得詭異,來回看着我和琉桑,把玩着腰間的穗子,揶揄道,“師弟真是疼小師妹啊,凡是有好吃好玩的,這心裡啊都是想着小師妹。你可不知,咱們師父那時候還私下與我說,待得小師妹及笄之後,便將她許配於你,哎呀,這可將門中師弟們羨煞不已啊。”
我看到琉桑垂在身側的雙臂微微一顫,爾後雙拳握緊,面上也是冷到了極致。
冷文羽挑起了我們的傷疤,他手裡抓着這個把柄,便想要將我們打倒嗎?
不可能!
我將回憶和傷痛收起,擡眼看向一副端着看好戲的冷文羽,順勢在桌子的另一側坐下,擺過桌上的棋譜,邊佈陣邊道,“從前我的棋藝是整個赤炎門最差的,今日與大師哥再下一盤,看看我長進了沒有?”
“好啊。”
他執黑玉,我執白檀,兩兩對壘,縱橫並斷,進退起落之間,暗藏玄機。
他看似輕鬆的落子,卻已佈下了天羅地網,不過是三尺的棋盤,卻成了我與他暗中交手的戰場。
無硝,無煙,卻有狠,有烈。
對峙良久,難分勝負,他步步緊逼,不給我半分迴旋的餘地。
他自認勝券在握之時,我輕揚嘴角,一子落下,柳暗花明。
冷文羽執黑子的手停在半空,狹長眼眸微擡,“小師妹的套路可夠深的。”
我盯着棋盤,手捻白子,款款一笑,“大師哥,承讓。”
“哈哈……”他將手中黑子丟入棋罐中,“酒逢知己,棋逢對手,人生之幸事。小師妹,你可比你二師哥用心多了。”
我用餘光瞟了瞟琉桑,自打我進來後,他就沒有擡頭看過我。
我不知道他在這裡做什麼?之前他與我說有自己的計劃,那他的計劃又是什麼呢?是假裝待在冷文羽身邊,還是已經爲他所用?
我不得而知,此刻,我也顧不上他。
“小師妹自打離了赤炎門到了陰陽司,棋藝長進不少,這殺伐決斷不留一點退路的陣勢,比之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他是在說我血洗赤炎門和東宮嗎?
呵,若我果真還留着當時的決斷,此刻便不會與他在這浪費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