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竹影果然忙了一夜,一大早拖着兩個黑眼圈疲憊不堪的從警局出來,蘇宸跟在她後頭,打着哈欠跟我們告別。
琉螢開車將我們帶回了陵樂山,歐陽竹影倒頭就睡,直至午後方纔醒過來。
阿晟鬧着要去對面河岸邊玩水,無奈之下只好讓琉螢陪他去,如此,水雲間便只剩了我與歐陽竹影兩人。
她接過我遞去的茶水,輕吹着熱氣,緩緩問道:“琉螢怎麼來了?”
我復將瓜果糕點送到她面前,應道:“她來,總比琉桑跟着好吧。”看她依舊困頓的模樣,我嘆道,“如此辛勞加班加點的查,可有什麼進展嗎?”
歐陽竹影捻起一枚梅花酥往嘴裡塞去,含糊着道:“果然是有發現,待我填飽肚子再細細同你說。”
看她狼吞虎嚥的樣子,我無奈的搖了搖頭,也只有在我面前她才這般不拘小節,大大咧咧的不成體統。若換作是在別人面前,她可一直保持着高冷的形象,萬人都不敢隨意靠近。
哦,自然也有例外。
比如舊年初夏的一日,她來王府找我,恰碰上慕容衍與一幫學子討論時事,其中便有個著稱‘平城第一才子’的書生,對她一見鍾情,得知是陰陽司的女官,更是心生敬慕之意,便央了慕容衍,想要與她會上一面。
我那時還未覺察出她對師兄的愛慕之情,見那書生也算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有慕容衍爲他的人品打包票,便生了撮合他倆之意。
她倒好,大約是不想拂了我與慕容衍的美意,嘴上是應下了,然到了跟前,與那書生一會面,便轉眼成了個‘教書先生’,看似一本正經,然說的話卻叫那書生羞紅了耳,落荒而逃。
後來才知,她哪是正經與人說話,口裡出來的全是一些當時聽來極不雅的‘葷段子’。
書生日常只知四書五經,哪有看過其他閒書,更別提那些禁書了,她非但不避諱,反而一股腦的說了出來,嚇得那書生沒待幾分鐘就跑的不見人影,她自己卻一點都不害臊,還悠哉悠哉的喝了半壺茶才離去。
然而她素日裡卻也不這樣,後來我逼她說實話,她纔不情願的告知了原委。
原是那書生滿口的仁義道德,她聽的實在煩,這纔出了下下策,誰知對方這般不經嚇。
後來,倒也是冤家了,兩人一見面便有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感覺。
也是不吵不相識,那書生成了慕容衍身邊的謀士之後,倒與歐陽竹影也成了相知好友。
想起往事,再想她如今還依舊孤單一人,不免又有幾分可惜。
想當初那書生,雖一早被她嚇跑,然心中確實是有她的,只是一個未表露,一個又心有所屬,終究是錯過了。
想到此處,不免嘆了口氣,豈料歐陽竹影聽聞,調侃道:“阿顏,快別老嘆氣了,不然等我小外甥出生,要也成了只會嘆氣的小老頭可怎麼辦?”
我唬了她一眼,逗笑道:“去,不準胡說。正經的,趕緊趁螢兒不在,你快與我說說那幾個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歐陽竹影方纔收起戲虐的表情,復又側過身來,往我這邊靠了靠,這才壓低了聲音道:“我問你,你可知道有一種藥,叫做百草枯嗎?”
“百草枯?是……是什麼?”聽這名字甚覺耳熟,只是一時間卻想不起來爲何物。
歐陽竹影不厭其煩,解釋道:“此物一出,百花盡絕,寸草不生,故爲百草枯。”
“百草枯……”我低眉忖度了半刻,終是想了起來,恍然道,“我想起來了,你說的百草枯可是專門用來除草的農藥?”
“正是。”
“那你的意思,那些死去的人就是中了百草枯的毒嗎?”我有些訝異,“可是不對啊,我記得,百草枯這種農藥,顏色深味道重,若當真誤食,脣齒之間應該有所發現,可昨日,現場並沒有任何味道,那些死亡的人表面也察覺不出什麼,怎麼會?”
歐陽竹影默嘆了一聲道:“要怎麼說對方狡猾呢。我昨夜查過那些屍首,肺部全都纖維化了,再結合那獄警所說,他發現的那個人當時還未死,只是想求藥,當時的感覺就像是哮喘發作,呼吸衰竭嘛,倒有幾分相像。這百草枯最是傷肺,最後幾乎都是窒息而死的。”
她這麼一說,我便更疑惑了,“既無蹤跡可循,那對方又是如何下的手?”
歐陽竹影搖了搖頭,做冥思狀,習慣性的手指敲着桌面,說道:“其實這百草枯最開始確實是無色無味的,只是怕人誤食,這才改了配方添了色素又加了催吐的成分。這一兩年,因百草枯而死的人數不勝數,所以這藥已經禁止出售了。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不聲不響的用此藥來害人,對方的本事不小,說不定……”
她頓了頓,復又道:“我已經提取了他們肺部的殘餘成分拿去化驗,晚些時候應該就能出結果。”
我突然想起之前浩浩也是喝農藥而死,因爲當時歐陽竹影沒有跟着,那邊也是草草了事,最主要的是根本就沒有人懷疑他是被毒殺的,所以就連喝的是什麼農藥也未來得及去找……難不成,當時浩浩也是喝的百草枯嗎?
我尤記得他當時死亡的速度極快,從他喝藥到被發現,不過就幾個小時的時間,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呼吸衰竭,救不活了。即便後來浩浩魂魄出現,並未透漏任何信息,然如今想來,似乎其中也有幾分蹊蹺之處。
若說浩浩的死是意外,那花蒔的出現卻是早就計劃好的。
那日祭壇之火熊熊燃起,我魔性發作後,據說花蒔亦逃走了,此刻也不知去了何處,不知是不是還會再出現?
她曾是李婉的親信,難不成會去找李婉嗎?
“在想什麼?我與你說的話可聽見了?”正思忖間,歐陽竹影猛的推了推我的胳膊,狐疑道。
我撩了下掉落在額前的碎髮,忙回了神,“你方纔說什麼?”
歐陽竹影無奈的撇了撇嘴,又道:“我說,倘或我們料想的沒錯,她們確實是因爲誤食百草枯而死,那必定會留下一星半點的證據,我方纔已經給蘇宸發過信息了,讓他醒了後立馬再去看守所一趟,將她們昨日所吃的所用的東西收集一下,帶回去做個檢測。”
我點頭,忽想起一事,“對了,監控……”
歐陽竹影給了我一個放心的眼神,“張隊那邊已經在查了,待會我回去一趟,偷點東西出來給你瞧。”
我從她眼中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監控有紅外線,可以照見許多肉眼不可見的東西,重案組的成員都沒有陰陽眼,那些東西就算出現在鏡頭中,他們也瞧不見,而我又不能正大光明的去看監控,所以當然只能拜託歐陽竹影偷偷的錄幾段回來了。
若是在鏡頭中發現鬼族的身影,那這件事情可就當真跟衆鬼脫不了干係了。
此事這般決定後,歐陽竹影便要回去,走至水雲間外頭,她擡眼瞧見遠處正在嬉鬧着的阿晟與琉螢,不免若有所思道:“阿晟是不是曉得了些什麼?你看,他這是故意將琉螢帶走,好讓我們說話來着。”
我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看見阿晟小小的臉面在陽光下露出燦爛的笑容,這個不過才七八歲光景的孩子,從天而降,我不知他的身份,也不知他來自何處,可他在我身邊,卻讓我倍覺安心。
收回目光,看向歐陽竹影,淺淺一笑,“不管怎樣,他叫我一聲孃親,總不會害我的。”
歐陽竹影撇嘴亦輕笑道:“可不是嘛,還是個小吉星呢。”
“我就先回去了,晚些時候再帶消息過來。”她的聲音漸漸消散在樹林之中,直至再也聽不見。
擡眼看着被日光包圍着的陵樂山,一湖池水清波悠然,耳間不聞閒雜聲響,只剩下歲月靜好的表象。
只是少了慕容衍。
我微嘆氣,正要進屋,恍惚聽見從林子那頭傳來的悉索聲響,復又見樹葉在沙沙的搖晃,心想,莫不是歐陽竹影在林中迷了路?
可轉念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她都來了好幾回了,怎會迷路呢?
大約是風吹的吧。
不再理會,復轉身要走,可樹葉晃動的頻率比先前又大了幾分,我轉頭朝林中看去,恍惚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穿過,我心下一緊張,不會又是什麼難纏的妖鬼闖進來了吧?
瞥眼看向不遠處並不知情的阿晟與琉螢,我咬了咬牙,終是反手捻了一張符紙,往樹林走去。
一來我也怕歐陽竹影出去的時候會遇上危險,二來,那人既有心來找我,必然不會輕易離去,比起他自行破除法陣到了水雲間,還不如我就此攔下,也能確保阿晟的安全。
纔剛進林中,我便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在我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之時,一抹黑色的身影從我眼前晃過,隨後輕巧巧的落在我面前。
我本能的捻緊手中符紙,正要出擊,然定睛看去,忙收回了手,卻不想會是他。
“冥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