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時候尚還需要羅盤來指引方向,想要按原路回去那是不可能了,不過好在這次有了狸貓,她循着氣味帶着我們一路返回,縱然如此,還是晚了。
還未至竹林入口,遠遠的就看到掩映在一片竹葉後的刺眼光芒,本來陰暗的林子因着這一片光芒而亮堂了許多,然而,陰冷的氣息卻是愈加強烈了。
“是怨魂。”莫陽皺眉看向遠處,喊住前方的夏塵風,“怎麼回事?”
我們皆停了步,踟躇着是不是該上前,怨魂的力量太過強大,如今前方還不知是什麼情況,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只是,必然要攔住怨魂,不能讓它出竹林,雖未親身經歷它的強大,只是狸貓所言卻也不得不讓我們擔憂。
“大人不必着急,看來是有人攔下了怨魂,瞧樣子,並不是神君。難道還有其他人進了竹林嗎?”狸貓跑至前頭,一蹦便上了樹,遠遠眺望了一番,方纔回到了我身邊。
莫陽與夏塵風聽聞此言,皆回頭看向我。
不是慕容衍,那難道是……妙淨法師?
看來只有這個可能了,也對,妙淨法師一定有能力對付怨魂的。
想到此處,不由的鬆了一口氣。
“既然如此,那我們趕緊過去,說不定還能幫上忙。”夏塵風緊緊握住手中的符紙,扭頭就朝前跑去。
莫陽走至我身前,皺眉看着我,一臉擔憂,“我看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在這休息會,等那邊結束了,我們再去見妙淨法師。”
也不知道爲什麼,雖然很想現在就去見妙淨法師,可是本能的卻不想靠近。我心裡有點慌,這種慌亂並不是來自於怨魂,而是連我自己都無法剋制住的心慌。
只是擡眼看到莫陽擔憂的眼神,我終是將這股不自在壓了下去,勉強露出笑容,搖頭道:“我沒事,莫陽哥,你不用擔心。眼下還是先把怨魂的事處理了再說。”
莫陽聽聞,只好作罷。
方纔沒有看清怨魂的樣子,眼下,就在我眼前不到十米的距離,周身透白的如同魂魄一般存在的怨魂飄蕩在半空中,神情猙獰,滿目蒼夷,從袍子中伸出的十根利爪撕裂着蒼天大樹的每一片葉子,大約是被咒術禁錮的緣故,從它嘴裡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大喊聲,驚怖萬分。
我輕撫着胸口,深覺呼吸開始加重,不自覺的後退了幾步,有想要轉身就跑的衝動,可是理智讓我挪不了半步,我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對面與怨魂抗衡的人,只是光照刺眼,終是無法看清。
怨魂釋放出的怨氣包裹着整片竹林,本還鬱鬱蔥蔥的樹葉被光芒所照過,被它的利爪所掠之後,一瞬間就枯萎成死黑的殘葉,隨風一散瞬間無影無蹤。
夏塵風已經前去幫忙,符紙滿天飛,禁錮着怨魂在半空中動彈不得,隨着光芒越來越刺眼,它的怨恨聲也變得越來越尖銳。
然而我的心卻跳動的愈加慌亂,眼神快沒了焦距,待得好不容易凝聚住了意識,我的耳邊卻隱隱的傳來梵語經文的聲音。隨着經文越發的清晰,腦袋像是被炸了一般疼痛不堪,很快,這股疼痛便佈滿全身,如同置身於被強壓制的密閉空間一樣,難受到每個毛孔都想撕裂。
狸貓察覺到我的異樣,喵的一下擋在我身前,伸手來扶我,緊張道:“大人您怎麼了?怎麼滿臉都是汗?”
膝蓋一軟,我毫無徵兆的跪倒在地上,雙手捂住腦袋,想要緩解疼痛,卻越來越嚴重,額頭滲出的汗水順着臉頰往下掉,迷迷茫茫遮住了視線。
尚還殘存這幾分意識,我努力想要站起來,想要開口說話,想要阻止那令我發狂的經文聲!
可是……身子好像慢慢的在脫離我的控制,根本沒有辦法去行使我大腦的指令。
“大人,大人怎麼了?”感受到狸貓急切的呼喊,她冰涼的手觸碰上我的,讓我有一瞬間的冷卻,只是體內的狂躁之氣還是在下一刻冒了上來。我本能的伸手一推,將狸貓一把甩開。
“顏顏,怎麼回事?又是你的心魔在躁動嗎?”
“看來是經文的聲音在影響她……對面的人,就是你們想要找的人嗎?”
耳邊傳來莫陽和夏塵風的聲音,稍稍讓我清醒了一些。趕在被心魔完全控制住之前,我用勁力道一把拉住莫陽的衣服,掙扎道:“快……打暈我。”
封印解除後,心魔勢必會甦醒,在這過程中,一切對付妖魔的咒術都會影響到它。我知道一旦心魔完全甦醒,我就會變成那個可怕的魔鬼,我不想在這緊要關頭,在他們面前徹底的魔化,所以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
“顏顏……”
“快呀……”就着被汗水浸溼的雙眼,見莫陽猶豫不動,抓着他衣服的手又緊了幾分,咬牙催促。
以我的念力我支撐不了多久,自從被噬魂劍驅醒之後,心魔變得越來越強大,當它發作的時候我根本無力對抗。
夏塵風一把推開莫陽,在對上我投去的目光時,眼中竟生出幾分憐惜來。
“丫頭,對不住了。”
脖間一疼,沁涼的汗水沁入肌膚,狂躁的心好像在一瞬間安定了下來,即便周身疼痛難忍,即便我知道這不過是短暫的休眠,可至少我不會變成那個可怕的惡魔。
倒在莫陽懷裡,在雙眼閉上之前,隔着濃濃的霧氣終是看清了對面,一襲黃色僧衣。我嘴角微揚,總算鬆了一口氣,果真是妙淨法師,太好了,他來救我了!
像是做了一場很久的夢,夢裡全是殺戮,鮮紅的血、猙獰的面孔、殘破的肢體、瀰漫的瘴氣、無聲的吶喊……那些從我身邊走過從我眼前掠過的身影和麪孔是那樣真實,我甚至都能感覺到冰冷的指尖在顫抖。
想要轉身逃離這個瘋狂又血腥的世界,可是雙腿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任我恐懼無助也動不了半分。
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半空中漂浮的陰靈瞪着大眼齜牙咧嘴的笑着,地面上幾近腐爛的屍魂抖着血肉模糊的軀體一步步的向我靠近,那些虛無縹緲的幻體不斷的越過我的身體,攪動着我體內蠢蠢欲動的心魔,似乎下一秒就要突破防線……
我無疑是恐懼的,也是無助的,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接下來會怎樣,這一刻,整個腦袋都是空白的。
猛然聽見從身後傳來熟悉的笑聲,雙腿也有了知覺,我條件反射的轉身看過去,然而對面的人卻讓我大吃一驚,那置身在一片血海中,滿身滿臉的鮮血,手中拿着熟悉的噬魂寶劍,與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正冷笑着瞪着猩紅雙眼看着我……那個人,就是被體內魔性控制住的自己。
她緩緩向我走來,我一步步的往後退,直至再無退路,她舉着劍朝我衝過來,我握緊雙拳,咬緊雙脣,無路可退之下,哪怕玉石俱焚,也要阻止這一切,不能讓自己繼續下去。
“啊……”在劍尖快要觸及我心臟的那一刻,我拼勁全力大喊出了聲。
然而……身子陡然一沉,下一秒,眼前漆黑,四面死寂,耳邊只有自己大喊之後的餘聲。
怎麼回事?
我大腦一個激靈,猛的清醒過來,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黯然的燈影以及帶着些許禪香之氣的輕煙。
原來剛纔是夢……
不,難道現在纔是夢?
我有點分不清,只因爲剛纔的那種感覺實在太過真實,我甚至現在還能感覺到指尖在微微顫抖。
我擡起手,燈光透過指縫映入眼中,我微微轉頭,方纔感覺簾子的後方有一人盤腿坐着。
這不是夢,這是真實的。
我恍然清醒過來,顧不上其它,翻身而起。這是哪?
擡眼看向簾子後方的身影,還未等我開口問話,便聽得那人輕飄飄的聲音傳來,“你醒了。”
我環顧了下週遭,似禪房的樣子,爾後回憶起昏睡之前的事,難道……
“您是妙淨法師?”帶着些許興奮之情反問着,走至簾子邊。
那人卻仍舊只是安靜的坐着,並沒有要拉開簾子與我見面的意思。
“是妙淨法師嗎?”雖然心裡已經有了九成的肯定,只是沒有得到對方的應答,到底還有些疑慮。我見他並不回答,便是又問了一遍。
他擡手示意我坐下。我盤腿與他隔了一道輕質紗簾坐着,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覺得聞着那禪香味,心變得格外安寧。
“此處……乃檀香寺嗎?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不知道我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過了十五,但是不管怎樣,若這裡就是檀香寺,若眼前之人就是妙淨法師,那麼,我就沒有任何擔心了。
那人從簾子下方遞於我一杯茶,我低頭瞧去,卻見握着茶杯的手指纖長白皙,全然不似老者之手。
我眉頭一皺,復又擡頭看過去,想要透過紗簾看清對面之人。
“施主不必看了。這裡是檀香寺,今夜,便是十五月圓夜,再過一個時辰,就到子時了。”聲音淡然鎮定,圓潤悅耳,怎麼想都該是個少年的模樣。
“你……你不是妙淨法師,你是誰?”
那人也不急着回答,只是品了口茶水,道,“此乃檀香寺特有的青茶,烹煮的水是春之桃花、夏之荷花、秋之蘭花、冬之梅花,這四季之花第一朵花的花瓣浸潤而成,出過一次色之後,如今喝正好,施主不妨一嘗。”
我哪還有什麼心情喝茶。
我有點心急,朝前探了探身子,正想要伸手掀開紗簾,看看對方到底是誰,那人卻又開口道:“如若施主想要抑制體內的魔性,就要耐得住性子,莫要心急。且先喝口茶水吧,之後貧僧再慢慢替施主解惑。”
聽他這麼一說,我半起的身子復又坐了下去,既然如此,恐怕我心急也是徒然,不如就如他所說,耐住性子吧。
低頭看到身前的茶水,就着略有些暗沉的燈光,隱約還能瞧見上方漂浮着的半片葉子,杯底的倒影倒是同滿月有幾分相像。
我不懂什麼品茶,只是端起茶杯到嘴邊的時候,赫然能聞到一股無法言喻的清香,不淡不濃,不驕不躁,無法描述,卻又剛剛好,瞬間平復複雜躁動的內心。
輕抿一口後,更覺身心舒暢。
“好茶。”便不知茶葉的珍貴,不知茶水的好壞,卻也知道,該是上上品的了。
“施主要找的妙淨法師,乃貧僧的師父,一月前,他老人家已經圓寂了。”
“什麼?”手中的茶杯差點掉落下來,我驚詫的朝他看過去。
“貧僧乃師父唯一的弟子,法號玄空。”
妙淨法師圓寂了?那誰能救我?他嗎?
我已經發不出聲音來詢問,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覺的微微顫抖,好在他並沒有察覺出我的異樣,繼續道:“師父圓寂之前,已經將施主的事情都告訴貧僧了,所以施主不必擔心,今夜,會平安過去的。”
心中懸起的石頭復又放了下去,我閉上雙眼,重重的吐了一口氣,“到底……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