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許久都沒有得到玄空的回答,我微微擡眼,透過紗簾,隱約能看到他的側臉,不知爲何,看久了就莫名的覺得熟悉,好像在記憶的某個點曾經彼此見過。
“施主可相信這世上有鬼嗎?”
我回過神,聽清他的問話,登時一愣,“法師爲何問我這個問題?”
他淺淺一笑,說不上來的好聽。
“這世上的鬼就如同施主內心的心魔一樣,有則有,無則無。”
“法師的意思是……”
“施主體內的魔性與生俱來,想要徹底清除,短時間內或許沒法辦到,但是想要抑制住,卻並不是特別困難的事,主要,還在於施主你自己。”
我眉頭一皺,喃喃道:“我自己?”
可是當發狂的時候,我甚至連一點自我意識都沒有,又要如何控制?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施主的潛意識裡在懼怕着這股力量,懼怕它帶來的傷害。可是有時候,越是害怕,它就會越猖狂,直到某一天,徹底得吞噬你的心……"
“不……” 只要想起那個畫面,我就沒來由的心悸,我抖索着雙手,急急的打斷了他的話。
“施主如若不想被心魔控制,那就要學會去正視它,去了解它,並試着去接受它,只有你不恐懼了,才能擺脫它,纔能有朝一日將它從你體內徹底驅除。”
“徹底驅除?可以嗎?”我已經知道爲何我會帶着這股魔性,那是天生的,是身爲魔族的父親遺傳給我的,真的有辦法驅除嗎?
wωω▲ тTkan▲ ¢ ○
“阿彌陀佛。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有果,施主既知道此因在何處,又如何來反問貧僧呢?”
因?是父親,我素未蒙面的父親。玄空法師的意思,是不是隻要找到父親,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眯眼看向輕紗那一側的人,突然間有了些許釋懷,連帶着雙手也停止了戰慄。
或許玄空法師說得對,我應該去面對,而不是一味的逃避。母親的死,外婆的死,父親又在何處……這些都等着我去一一查探。我這雙手,握着的不該是恐懼,而是整個白氏陰陽家的未來,對,白家不能斷送在我手上。
想到這裡,我輕呼了一口氣,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爾後起身道:“法師,請助我度過今夜吧。”
雖然釋懷了,可面臨的危險還不是我一人能抗住的,即便有修心咒,恐怕也是無用的。
正當此時,禪門外突然傳來幾下敲門聲,爾後一小和尚的聲音響起,“師父,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準備妥當了。”
還未等我開口詢問,只聽得一陣衣服摩擦的聲音,轉頭便看到玄空自輕紗後方走了出來。
這算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正臉吧,那一瞬間,我只想到了一個詞:溫潤如玉。
白皙的臉面在昏沉燈影下略顯出幾分弱弱的病態感,濃黑的雙眉之下是一對低垂着看不清神色的眼眸,再往下,便是那微閉着的輕薄雙脣,方纔那好聽的聲音便是從這裡發出來的。
而最吸引我的,卻是那眉間的一抹硃砂痣,紅的刺眼。
我呆在原地,緊皺眉頭看着他,一時之間竟出了神。
許是察覺到我的異樣,他有些刻意迴避似得側了側身子,爾後低垂着臉面,說道:“施主隨貧僧過去吧。”
他先我一步往門口走去。
情急之下,也顧不得思考,我本能的伸手拉住他的袈裟下襬。
他腳步一滯,我指尖一顫,忙縮回了手,皺眉看着他的背影,帶着幾分不確定道:“玄空法師,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從方纔他開口的一瞬間,我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到剛纔他出現在我面前,我看到他的樣子,尤其是他躲避我目光的樣子,越發讓我覺得熟悉,腦海中閃過很多破碎的畫面,卻難以拼湊成完整的記憶。
可是,潛意識分明在告訴我,我和他是熟識的。
他沒有動,也沒有急着否認,只是仍舊背對着我,沉默了半刻,方纔輕嘆了一口氣,應道:“冥冥之中,自有因緣。施主不必深究這個問題,待得時機成熟,所有謎團終能一一解開。”
他只留下這一句,再不作停留,爾後喚我跟上,踏出了禪房。
我晃了晃腦袋,竭力的讓自己保持清醒,眼下,什麼都比不得安然度過今夜來的重要。
踏出禪房的門,清冷的月光灑在身上,我不禁擡眼看向籠罩在一片薄雲之中的月亮,周身沒來由的一陣冷顫,我輕吟了一聲,緊抱了抱雙臂,涼意卻蔓延至指尖,沒有驅散半分。
下一秒,身上一暖,一襲外衣披在了肩上,我側頭看去,是莫陽。
“莫陽哥,你一直在門外嗎?”
莫陽依舊是淡淡的表情,撫了撫我的肩,點了點頭,給我一個安定的眼神,“別擔心,我們都在,會沒事的。”
說着,他示意我一併跟上了玄空法師的步子。
“子墨哥哥那……”我們出來後就沒有和秦子墨聯繫過,他那個脾氣,要是看我們這麼晚還不回去,必然要大發雷霆。
“我之前有給子墨打過電話,可是一直沒人接。我問過浩天,說是自打下午子墨聽說秦阿姨回來了,匆匆回去後,就再沒回醫院。”大約是看出我面上的擔憂,莫陽忙寬慰道,“放心,我已經跟浩天說過了,萬一子墨問起來,就說我們都在醫院。”
雖然這個理由,實在有點牽強,只是當下,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我勉強露了個笑容,點了點頭,擡眼看向前方几步之遠的玄空法師,刻意稍微放慢了些步子,壓低了些許聲音,問道:“莫陽哥,你有沒有感覺,這位玄空法師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莫陽輕啊了一聲,爾後擡眼看了看前方的人,並未想太多就應道:“沒有啊,怎麼可能眼熟呢?我們以前可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見過這樣的人……”末了,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得,話語一轉,“莫不是……又是你前世的記憶在作祟嗎?顏顏,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我倒是想要想起些什麼,可是卻都是碎片,用力去想的話只會引起陣陣頭疼。
或許……時機還未到吧。
沒有回答莫陽的話,應該說還沒來得及回答他的話,我們就已經到了大殿後的一片場院中。
來的時候我是全然無意識的,所以我並不特別熟悉檀香寺的結構。
此時我們正對着的是一座高達十來層的寶塔。
塔前方,便是我們所站的地方,是一塊很大的場院,四周是一尊尊不同形態的佛像,而中間,點點燭光圍繞成一個圓圈。就着燈光,我看到寶塔底層高掛的匾額上,赫然三個鎏金大字:藏經閣。
而光圈的那一側,夏塵風抱着雙臂靠在一尊佛像上,神情嚴峻。
我擡眼看向莫陽,想從他那得到一點信息,他卻只是輕握了握我的臂膀,示意我過去。
我看到有小和尚在玄空耳邊說了些什麼,爾後玄空朝我看過來,輕合雙掌,微微頷首道:“施主請過來吧。”
我取下身上的外衣,遞於莫陽。
站在光圈外,我有些不解道:“法師這是什麼意思?”
玄空擡眼看了看月亮,隨後指着那一圈燃燒着的蠟燭,應道:“這裡,貧僧已經設下了結界,再過半個小時,就要零點了,施主你的心魔會在那時復甦,直到明日第一縷陽光出現,纔會消退。所以在此期間,你必須進到結界中去,這樣才能確保你不會傷到別人,也不會傷到自己。”
我盯着那閃閃的燭光,喃喃問道:“會很痛苦嗎?”
早在岷山取噬魂劍的時候,心魔就已經發作過一次,怎樣的痛苦,怎樣的無措,我應該很清楚纔是。這麼問,不過只是想給自己一點面對的勇氣罷了。
“修心咒可以減緩痛楚,除此之外,施主,請拿着這個。”正盯着那堆火光發呆,耳邊傳來玄空法師的聲音。
我側頭看去,卻見他手上拿着一塊仿若圓盤一樣的東西,此時正遞於我。
我不解的擡頭看他,他垂眉解釋道:“此盤中乃師父的舍利珠,它會護你周全。”
“舍利珠?”我有些驚詫,“這麼重要的東西……”
玄空卻是淡淡一笑,打斷了我的話,“師父他老人家臨走之前特意囑咐我的,以後這舍利珠就交給你來保管了。”
“爲什麼……”
“施主先拿着吧,其他的問題,待得今夜過後再問貧僧也不遲。”說罷,他又擡眼看了看月色,微微皺眉,“雖然寺中早已設下結界,也有通體神尊等護法相助,可今夜陰氣實在太重,之後可能會發生很多無法預料的事,施主你記住了,進入結界後要時刻默唸修心咒,若是在結界中看到任何東西,都千萬別被擾亂心智,否則……恐會被心魔控制住。”
我知道時間不多了,縱使還有很多疑問,此時卻也知道不該再問下去。
我輕唔了一聲,點了點頭,接過玄空手中的圓盤。
這是個雙面橢圓的盒子,中間藏着的應該就是妙淨法師的舍利珠。正反兩面皆是黃色,其上上下南北各鑲嵌着紅藍黃綠四顆琉璃珠,這個盒子……
頭突然一疼,再看過去,方纔的那絲異樣消失的淡然無存。
“進去吧。”
我小心的收好舍利珠,跨步進了光圈中。
就在進去的一剎那,腕上的紫晶珠突然發出一圈刺眼的光圈,只是一瞬間便暗了下去,此後再沒有閃過。
我心下登時有些不安,不自覺的轉了轉珠子,雖然我知道此時此刻,不管是狸貓還是慕容衍,都不可能在這裡。
深呼吸了一把,爾後盤腿坐了下來,心跳驟然加快,連帶着四周的火光也越燃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