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沒有什麼人,儘管我已經成過一次親,儘管我知道昏禮只是很普通的過程,可內心還是緊張的不能自已。
從早起歐陽竹影爲我忙前忙後,到夜幕漸漸來臨,我緊張的情緒就沒有放鬆過。
“他們怎麼還沒來?”端端正正的坐着,擡眼就瞧見鏡中那個已經穿了火紅嫁衣,頭頂滿冠的自己,因爲緊張,我愣是連晚飯都沒有吃,只等着慕容衍的到來。
歐陽竹影邊替我理頭髮,邊笑道:“要等好時辰呢,阿顏怎麼着急了?”
我一時羞紅了臉,忙轉移了話題,“那,阿晟跟阮阮呢?許醫生可有帶他們來了?”
“來了來了,老許已經在路上了,大約再過幾分鐘就到了。”歐陽竹影笑看着鏡中的我,柔聲道,“阿顏,我恍惚還以爲回到了北嵐呢?你還記得嗎?那個時候,你從陰陽司出嫁,也是我陪的你呢。”
如何能忘記?
當初慕容衍力排衆議迎娶我爲正妃,聖上雖答應了下來,可各種禮儀卻減了一半,但即便如此,慕容衍還是親自將我從陰陽司主殿內抱了出來……那日,偏不巧下了雨,他便一路抱着我回了宣王府。
“想起那時候殿下的舉措,當真是震驚了整個皇城,天下更是無人不知你白輕顏是宣王殿下心尖上的人,誰人也不敢再議論你半分。”
我的身份,始終是個大忌,倘或沒有慕容衍當初的鼎力支持和守護,就算是登上了陰陽司主祭之位又能怎樣?恐怕亦是舉步維艱。
正說着話,那邊簾子被人挑開,一團涼氣隨之一同溜了進來,夏塵風輕呵了呵手,笑道:“今夜涼了些,不過月色倒好,外頭我已經佈置好了,只等着宣王殿下過來與你拜堂了。”
歐陽竹影順勢站起了身,不放心的問道:“我讓你掛的燈籠可有掛好了?”
“好了好了,紅彤彤的一片,不知道多好看。”
“竹屋那邊可有收拾好了?”
“早就收拾好了。”
“還有……”
“好了好了,都好了,你怎麼這會兒突然這麼囉嗦起來了?我做事,你還不放心嗎?”夏塵風有些無奈的打斷了歐陽竹影的話,聽他口氣,倒像是心情不錯。
是了,今夜我大婚嘛,哪裡有不高興的道理。
他倆是揹着我站着的,我只能從鏡中看到夏塵風的表情,歐陽竹影沉默的站了半刻,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一拍腦袋道:“哎呀,我得去看看喜房內的合巹酒準備好了沒有,還有花生紅棗……”說罷,她匆匆進了裡屋。
夏塵風看着她的背影,不覺笑道:“你啊你,還說我呢……”
待得歐陽竹影離開,夏塵風收了笑,往我身前走來,在我身側蹲下,擡眼看着我,道:“丫頭,恭喜你。”
難得見他這般肅然,我倒有些不習慣,瞥眼瞧了瞧他,微微一笑,“謝謝。”
他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許景杭帶着阿晟和阮阮到了。
還未看到他們的身影,我便聽見了阮阮喊我的聲音。
幾日不見她,越發覺得她這一病瘦了許多,心裡很是難受,便緊緊抱了抱她,小心的輕撫着她的腦袋。
“孃親今日好美,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樣。”阿晟站在一側,小手拉了拉我的裙襬,託着下巴道。
“錯了錯了,哥哥說錯了,孃親本來就是仙女嘛,當然是最好看的。”阮阮親了親我的臉,貼着我的身子奶聲奶氣道。
我一手抱着一個,也不怕他們弄亂我的衣裙和頭髮,只笑道:“你們兩個小傢伙在許叔叔那裡,可有好好聽話好好吃飯?”
問到這話,阮阮頓時扁了嘴,低頭小聲嘟囔道:“孃親不在,阮阮吃不下……”
聲音雖然小,可還是被我聽見了,然還未等我說話,阿晟便打斷了阮阮的‘苦訴’,搖頭道:“孃親放心,孩兒跟妹妹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今夜孃親要跟爹爹拜堂,孩兒一定會聽話的。”
阮阮兩隻小手絞在一起,似乎很不滿阿晟私自替她回答,但我再問的時候,她又搖頭不再說一個字了。
我只好將目光投向站在一側的許景杭,他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別擔心,兩個孩子沒什麼大礙了,只不過多日未見你,都想你了。”說罷,他蹲下身子拉過阿晟,趕來的歐陽竹影又將阮阮從我懷裡抱走,見阮阮眼睛紅紅的,我實在不忍,方想要將她抱回來,只聽見外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歐陽竹影面上一喜,“定是殿下他們來了,快,阿顏,快將喜帕放下來。”
聽見說是慕容衍來了,我一顆心緊張的快要撲出來,也來不及去管其它的,忙將蓋頭放了下來。
身邊響起凌亂的腳步聲,漸漸的歸於平靜,他們幾個都已經出去了,這屋裡應該只剩了我一個。
在我的焦灼等待中,耳邊又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那人到了我身前,伸手將我扶起,該頭底下,我看到一雙大紅的皁靴,外頭是長長的大紅喜服,定然是慕容衍無疑了。
我的手一直在顫抖,他冰涼的指尖覆上我的,柔聲在我耳側道:“顏顏,別緊張,有我在呢。”
他緊緊的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往外走去。
拜堂之地放在了竹屋前的梅樹下。
那裡,是前世我和他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沁涼的夜風吹入脖間,隔着一方喜帕,我看到四面紅彤彤的光照,聽見他們口中的祝賀之語,雖然沒有禮樂,沒有鞭炮,似乎太過於安靜了些,可我心裡頭卻異常的高興。
牽着我的手慢慢走的是我最愛的人,沒有什麼比他的陪伴更叫我安心的了。
“一拜天地。”
願三生共相隨,不離不棄。
“二拜高堂。”
願母親知我意,憐我護我。
“夫妻對拜。”
願君心似我心,長久相安。
“送入洞房。”
以秋月爲盟,此生再續前緣,我終於又可以和慕容衍在一起了。
洞房花燭,並不是第一次,卻比第一次還要緊張和無措。
水雲間內香氣繚繞,四周靜謐無聲。
慕容衍輕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直至在我面前停下,他拿過一旁的玉佛手,小心翼翼的挑開我頭上的鴛鴦喜蓋,一如千年以前的那夜,他凝着雙眸,就那樣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頭上的珠翠因爲碰撞發出脆脆的聲響,我微微擡眼,面露羞色,輕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前頭桌上擺着的合巹酒,柔聲道:“合巹酒還沒喝呢?”
慕容衍收回目光,輕咳了兩聲,忙放下手裡的佛手,將兩杯酒端了過來,在我身側坐下。
他將一杯遞於我手中,我擡眼看去,就着昏黃的燭光,他的臉面透着喜悅的紅暈,眼中藏着無限的寵溺。
“顏顏,喝了這杯酒,你我就當真又成了夫妻,方纔天地爲證,你可不能反悔。”
我抿了抿脣,對上他好看的眸子,點頭道:“就算天地不爲證,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或是以後的百世千世,我白輕顏都只有你慕容衍一個夫君,絕不反悔。”
不知道爲何,看着他的眼,我心中泛起一絲酸楚來。
大約是因爲高興吧,我這樣安撫着自己。
合巹酒喝下,我此生便再無遺憾了。
他擡手輕撫着我的臉,冰涼的指尖碰觸上被燭火照的火熱的臉面,清爽舒服。
“阿衍,你不會再離開我了,是不是?”眼中的酸澀慢慢凝聚成了霧氣,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不受控制的滾落了下來。
他細密的吻落在我眉間、眼瞼、面龐,一點點的吻去我滾燙的眼淚,將我的萬千呢喃之聲含在了脣齒之間,讓那些擔憂的話都咽入了喉。我的全部緊張和莫名其妙的恐懼都包裹在了他的溫情中,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我知道今夜之後,我們一定會有更長更好的日子要過,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肢體的糾纏就好像只剩了這最後一夜,從夜幕到天明,他的吻沒有停過,像是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像是在做最後的訣別……
不,怎麼會是最後的訣別?
他已經好了,冷文羽這個最大的障礙也已經除去了,人鬼魔三界又歸於平靜,我和慕容衍安穩的日子應該剛開始纔對,怎麼會是最後的訣別?
我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我的意識停留在了醒來的那一刻,感受着眼淚一滴一滴從眼眶涌出,打溼了臉面,也打溼了枕頭,睜眼對上空空如也的牀,我感受不到慕容衍的氣息,我感受不到他存在的痕跡……
我發瘋似得跳下了牀,推開水雲間的大門,刺目的日光頃刻間照來,我來回看着整個陵樂山,沒有人……沒有慕容衍,沒有阿晟和阮阮,什麼都沒有……
我……我在做夢嗎?
雙耳的幻聽又出現了,我的身子沉重。邁不出半步,只能癱倒在門口,腦子裡一片空白,我只記得昨夜是我和慕容衍的昏禮,他確確實實的存在過,可是爲什麼……
他去了哪裡?他在哪?
“阿顏……阿顏……醒醒,阿顏……”
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歐陽竹影的聲音,一併的身子被人拉起,我擡起迷濛的雙眼,看到在日光下站着的人,歐陽竹影、夏塵風、許景杭,還有閻王和冥凰……
怎麼,就是沒有見到慕容衍呢?
我極力的掙脫開歐陽竹影的手,想要往湖邊衝去,卻被他們攔了下來。
我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只是覺得耳朵裡好吵,好像有無數個聲音在吵架,可我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我只想知道,慕容衍去了哪裡?我的夫君,他去了哪裡?
“阿顏……我求你了,你醒醒吧,阿顏……”
歐陽竹影哭泣的聲音突然間傳入了我耳間,我的大腦昏沉的很,我看着他們在我面前搖晃的臉面,只覺得身體好無力,好無力……
無力到直接躺倒在了地上。
仰面看着蔚藍的天,我緩緩閉上眼,想要沉睡,再也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