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素來是個糊塗的。”待進了內室,挽袂乖巧的搶上前從錫奴裡倒了一杯茶遞與牧碧微,她有意討好的時候,還算伶俐,這錫奴中的茶水,乃是提前回來時燒了新換的,如今還燙着手,牧碧微揭開嗅了嗅茶香,隨即放回桌上,神色平靜的道,“我又沒什麼耐心。”
挽袂已經被她數落得習慣,這會便低頭道:“青衣說的是,奴婢一向愚鈍。”
“不過這一回你倒是聰明瞭些。”牧碧微淡淡的道,“只是你既然知道了欺瞞乃罪,卻不知道其餘之過麼?”
“青衣恕罪,奴婢……”挽袂話才說到一半,便被牧碧微打斷:“知還是不知?”
挽袂短暫的思索了下,又道:“奴婢先瞞了青衣一晚,翌日本想與青衣說明,只是懼怕青衣懲罰,這才未敢,以至於一錯再錯,奴婢性情優柔寡斷,這又是一樁錯處,若非青衣提醒,奴婢卻又要疏忽了過去。”
——也不必等阿善回來了,單是瞞了一夜這句話,牧碧微已經曉得必然不是方纔發生的事。她心頭大怒,暗想這挽袂一副好哄好嚇唬的模樣,不想內裡竟也是個促狹狡詐的!這會牧碧微還不知道姜順華要笑人轉告自己什麼,但從挽袂方纔所言“隱瞞笑人”之語來看,恐怕那笑人因不曾見過自己,將挽袂當做了自己,這樣不肯過宮女之口,偏偏要告訴自己的話……再加上姜順華乃是宮裡頭一個傳出孕信的妃子,孕信傳出那天還莫名其妙的與歐陽氏衝突了起來,只怕事情不小!
牧碧微深吸了口氣定住了心神,將挽袂的話反覆推敲了幾遍,估計她就算瞞了沒及時告訴自己情況,但許是暫時還沒告訴旁人……牧碧微按捺住了心頭怒火,望着挽袂似笑非笑的說道:“你錯的又豈只這區區兩件?”
挽袂這回倒是愣了一愣,她仔細的想了一想,到底沒能找出新的認罪詞,便只得作了慚愧之色道:“奴婢愚鈍!”
“你將事情經過詳細說來,趁我如今有些功夫,與你仔細分析了,免得你下回再犯!丟盡我之臉面!”牧碧微一拍身邊几案,冷冷的道!
挽袂見她似當真動了怒,嚇了一跳,心道莫非自己猜測有誤,牧碧微還是打算要狠狠罰上自己一回嗎?
這樣想着臉上也露了一絲怯怯之色,轉念又想到牧碧微這番話不定也是有意指點自己,便小心的說道:“回青衣,是這麼回事:就是何容華召了青衣去平樂宮的那一日,因凝華娘娘故意爲難青衣,奴婢從角門偷偷回了風荷院爲青衣取禦寒之物,不想在分別之處不曾見到青衣,因此心下焦急,就在梅林中尋找,正走到了青衣棄於地上的花枝前,順華娘娘殿裡伺候的大宮女笑人忽然走了過來,想是因爲奴婢身邊沒有旁的人,而容貌又被披風遮了大半,笑人形狀匆匆,將奴婢誤認爲了青衣,奴婢一時糊塗,雖然不曾承認,卻也不曾反駁,笑人便當奴婢是默認了……”
牧碧微聽到這裡倒是沉住了氣,冷靜道:“我說你糊塗便在這些地方,你既然能夠想到笑人誤認的原因,不外乎是因爲梅林中只你一人,並你容貌被遮了許多,怎不想就這樣默認誤導的後果?其中頭一點,如今你是知道我當時已經回了風荷院,但那時候你卻不能肯定!若她才和你說了幾句,我忽然走了出來呢?屆時你必然要向我行禮,否則我豈會不訓斥於你?而笑人看我眼生,哪裡有不問的?這一問,你之用心立刻揭露!縱然你已經尋遍梅林確定我不在左右,然披風遮面,焉無忽然被狂風吹開的可能?笑人雖然不曾見過我,但看你這容貌平平也曉得不可能會是我!你之行爲實在愚蠢得可笑之極!”
挽袂不敢反駁,尷尬道:“奴婢可不就是個蠢的?”
“然後呢?”牧碧微蹙着眉催促。
“然後笑人就與奴婢說了一件大事——乃是姜順華叮囑了她趁着順華娘娘才傳出有孕,避過了人的眼目出來本要親自告訴青衣的。”挽袂揉着衣角小聲道。
牧碧微淡淡看了看她,道:“究竟是什麼大事?你爲何瞞下?”
挽袂聲音卻放得更低:“是有關綺蘭殿何容華謀害青衣之事!”
這話音才落,牧碧微面上便是抑制不住的怒色一現,好在這會外間的門傳來開關之聲,卻見屏風後人影一閃,阿善端了薑湯過來恰好打斷,與牧碧微視線相觸時微微搖頭,表示呂良說了並無人過來拜訪風荷院,牧碧微這會已經對她帶來的答案興趣不大,順手接了薑湯喝了,隨即看向挽袂,冷冷道:“說的仔細些!”
“是!”挽袂察覺到她的語氣裡帶了一絲肅殺,這會不免心下戰戰兢兢起來,小聲道,“笑人說,姜順華那日在林中閒看,偶然走到了那座惜光亭附近,因見綺蘭殿何容華的近身宮女桃萼領了人在裡頭忙碌,亭中不乏備好了的酒菜等物,又見桃萼還特特單獨在溫着一壺酒,姜順華起初倒沒有多想,因她遊林是一時興起,又在平樂宮之中,所以身邊的人都不曾帶吃食,見狀便進去問了一問,得知是何容華請了歐陽凝華過來賞梅,姜順華便說討杯酒暖一暖身子,因先前看到桃萼特別留意着她親自溫的一壺酒,只當是何容華的私藏,爲了歐陽凝華才取出來的,所以見桃萼要去其他地方斟酒,便有些不喜,指了那壺酒問桃萼何必捨近求遠,不想桃萼見狀卻是十分慌張……”
牧碧微雙眉緊蹙,聞言與阿善對望了一眼,淡淡道:“後來順華娘娘可喝到那壺裡的酒?”
“自然是沒有的。”挽袂忙道,“笑人說順華娘娘原本以爲是何容華輕視一宮主位,又見那壺也不小,斷然不可能分了姜順華一杯就不夠招待歐陽凝華的,可桃萼當時神色爲難,執意不肯給,姜順華乃是堂堂下嬪,當然不屑於去搶了桃萼的,這才怒氣衝衝出了桃林,因此遇見歐陽凝華兩邊口角了起來,只是回到承光殿後穆青衣起了疑心,使人出去打聽綺蘭殿的動靜,卻知道了那日何容華不只請了歐陽凝華,還召了青衣過去——歐陽凝華乃太后甥女,何容華討好還來不及,定然是不敢拿她怎麼樣的,姜順華因此想到那壺酒中若有玄機怕是要對青衣不利,原本姜順華倒也不打算多事,只是跟着就在祈年殿裡查出了身孕,回想起來那壺酒心裡頭不免後怕,爲了替腹中子嗣積德,便使了笑人悄悄出去尋青衣告訴!”
這番話聽罷,牧碧微與阿善都是面沉如水。
“欺瞞之罪與優柔之過你自己說了,我也不多羅嗦,只是你以爲你如今只得罪了我麼?”牧碧微究竟自小養氣,硬生生的按捺下去怒火,不冷不熱的教訓道,“那笑人乃是奉了姜順華之命過來提醒我的,你欺瞞了我,雖然主罪在你,可這件事情若是將來傳了出去,姜順華得知,豈會不覺得笑人行事鹵莽,連人都不曾看清楚就把這樣重要的話說了出來?這一回認錯了你,雖然不是我,好歹也還不是平樂宮的宮人!更不是綺蘭殿的宮人!若不然,豈不等於爲姜順華直接招惹上了何容華這麼個對頭?你想一想姜順華是平樂宮的主位不錯,可何容華盛寵,如今也搬出平樂宮做一回主位了,姜順華偏有了身子,也漸漸失寵於陛下,她使了笑人過來知會我一聲已經是冒險了,又怎麼肯與何容華當真撕破了臉去?若是如此,笑人被罰了,焉有不恨上你的道理!”
“再者!”牧碧微陰着一張臉,一字字道,“姜順華做什麼要把這番話告訴我,又做什麼那麼急着告訴我,你可想過這其中的原因?”
挽袂聽得發怔,訥訥道:“奴婢……奴婢愚鈍……”
牧碧微見她俯伏在地上手足無措的模樣當真恨不得把手邊的茶碗薑湯都砸過去!
只是想了一想,究竟還是放緩了語氣淡淡道:“你道姜順華當真只是爲了給子嗣積福嗎?她腹中子嗣乃是陛下血脈,生於天家,便已是洪福了,又何必再行那民間之事?何況你比我還先進宮,這姜順華可是一直都這麼善心的不成?”
“奴婢……”挽袂聽到了這裡連慚愧自己愚鈍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訥訥的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便聽牧碧微冷笑着道:“我也不妨與你說清楚!姜順華使了笑人來說這件事情,本有她的打算,與我是心照不宣!只可惜你這麼一遲延,害得我不能不改了計劃,姜順華那邊……如今可不曉得怎麼樣了!”
挽袂聽她語氣不對,趕緊上前幾步叩首道:“奴婢知罪,求青衣念着奴婢一條賤命死不足惜,留着還能爲青衣驅策些事兒的份上饒了奴婢這一回!下次奴婢定然不敢了!”說着又哭訴道,“奴婢至今也不曉得當時怎的就迷糊了心竅?青衣曉得奴婢是個沒用的,先前奴婢才見青衣的時候就曉得青衣的厲害,如何敢瞞了青衣呢?這都是奴婢……奴婢一時糊塗!”
牧碧微神色複雜的看着她跪在自己腳邊哭訴,半晌,與阿善交換了一個眼神,淡淡道:“念你這幾日服侍還算盡心,這一回且饒了你!回頭給我將腦子好生動一動,若再做這樣的蠢事,仔細我剝了你的皮!”
她說到剝皮之語時語氣森然,挽袂雖然覺得這個結果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這會也不覺一顫,趕緊連着叩了幾下,沒迭聲的謝着恩。
牧碧微如今心頭被氣得直髮顫,奈何卻不肯當她面發作出來,便揮手叫她出去好好反思。
如此屋中只剩了阿善在旁,又估計着挽袂已經走遠,牧碧微才氣得狠狠一拍几案,怒道:“本以爲這賤人是個沒用的,不想竟也有這樣的好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