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有爲這四個字用得好。”牧碧微聽她這樣回答卻是若有所思的笑了起來,孫氏既然是因爲家貧才被賣進宮的,想來也識不得幾個人,縱然做了宮妃後暗地裡用一用功,大半時間究竟也要先抓緊了姬深的,因此她能夠想到的上臺面的誇讚之語多不到哪裡去,可在宮裡這兩年看着聽着到底也能說幾句場面話的,獨獨挑了年輕有爲四個字來稱讚聶元生,怕是既有恭維也有期許。
只是孫氏到這會還是貴嬪,到底高太后還在,姬深又是個惰於朝事的,終究拗不過左右丞相,也難怪她會期許着如聶元生這樣深受姬深寵信又願意處處逢迎着姬深之意的人在前朝“有爲”,若不然她再怎麼美貌哪怕把姬深迷得冷落三千佳麗成日只在她殿裡,前朝沒人支持,這輩子都不要想打後位的主意。
疊翠這會卻不敢隨意接話了,低眉順眼的不作聲,牧碧微思忖了片刻,淡淡道:“你去那邊取那玉梳過來與我梳一個隨雲髻罷。”
“是!”疊翠小心的將妝奩還回妝臺上,見牧碧微並沒有坐過去的意思,只得取了玉梳過來替她解了先前的髮髻梳理起來,牧碧微原是官家女郎,自幼嬌養,她一頭長髮黑鴉鴉的鋪到了榻上,入手綿滑如綢,隱約散發着婆羅香的氣息,單這麼看着彷彿這頭長髮拖下來都叫牧碧微不堪承受一般,疊翠心想牧家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這看着一個粗壯些的嬤嬤都能掐死的嬌弱女郎,居然也學那起子郎君去習武,也不怕把皮膚弄得粗糙了——這麼想着將牧碧微滿頭青絲綰起時看到牧碧微頸後露出一截肌膚,雪白粉嫩,吹彈可破,轉念又想到牧碧微又不是自己這等生來卑微之人,縱然習武也自有錢財與方子加倍的保養,卻哪裡需要擔心?
她心下既羨又妒,捏着堅硬的玉梳,眼睛不由自主瞥到了玉梳背面的鵲鳥之形上,這把玉梳長約五寸,背面雕做了喜鵲登梅枝,其中最大的一隻喜鵲長長的尾羽恰好突出,雖然打磨得圓潤,到底是玉石,何況牧碧微這樣的官宦女郎肌膚又那樣嬌嫩,使足了力氣未必劃不開。
疊翠心頭一陣發狠,暗道牧碧微此刻正背對着自己,若是能夠趁其不備一把劃花了她的臉,卻看她怎麼繼續去得寵?!
這麼想着,想起了昨日牧碧微看着自己跪倒在碎瓷上求饒,非但不憐憫,反而還嫌自己跪得太慢在膝彎裡重重踹了一腳,那還只是自己不長眼看差了當她年少無知好欺負,若自己毀了她在宮中立足的資本,怕不當場活活的與她打死在這裡……她腕上忽然一冷,卻是牧碧微反手捏住了她腕,淡淡的道:“叫你盤個髻,你這滿臉的魂不守舍給誰看?”
卻見牧碧微這樣問時並未回頭,而是盯住了自己手中,原來她袖子裡早早藏了一塊巴掌大小的小靶鏡,樣式簡單,但鏡面打磨得光亮,卻是將身後情形照得清楚。
自己手裡不過拿了柄玉梳,她竟也這樣警醒,疊翠一個哆嗦,趕緊奉承道:“青衣這發生得實在好,奴婢不自不覺看得呆了。”
“你若是生到了錦繡堆裡,日日拿羊乳薑汁養着髮絲肌膚長大,這兩樣也不可能差了誰去。”牧碧微聽了,只是譏誚一笑,疊翠才被她打擊過,這會這番話聽得也刺耳,只得咬了脣不去多想,她到底是在宮裡待過些年的,沒個幾分利落勁兒也進不得冀闕宮,飛快的替牧碧微梳了發,又陪着小心問:“青衣想用什麼釵環?”
牧碧微道:“去把妝奩捧過來。”說到了這裡,她忍不住又要輕斥一句,“我說你不是個真正伶俐的你還不信!方纔叫你進來就說了要你替我重新梳髮,結果問了幾句話你就忘記了正事不說,我着你去取了玉梳過來把髮髻改成隨雲髻,既然換了髮式,豈有不換釵環的道理?你卻還要把妝奩還回妝臺上去,我是故意坐在這榻上瞧你可懂得應變,將妝奩就近放了榻邊去取回玉梳,結果你還是傻傻的把妝奩放回妝臺上去了,雖然同在內室不過兩步路光景,卻也可以看出你是個面上精心裡糊塗的!凡事皆要差了你才曉得做,一點也不知道多想一想!”
疊翠只覺得到了牧碧微身邊,除了最先堂上人前那會耍過幾句威風,自打跟着牧碧微進了這內室就沒有好事,偏生除了第一次牧碧微是以武力料理了她,接下來幾次罵也好譏誚也罷,牧碧微都說得有理有據,她好歹在宮裡這幾年,固然連個女官也不曾混上,可怎麼說也是冀闕宮裡的人,平常也是自詡着聰慧的,哪裡想到放一次妝奩也要被牧碧微教訓一句不是——說起來牧碧微年紀比她還要小些呢!
禁不住眼淚就落了下來:“奴婢說一句實話,奴婢若當真是個能幹伶俐的,先前既然不願意過來伺候青衣,卻怎麼還要不得不來呢?宮裡誰不曉得如今除了孫貴嬪,就數何容華最得陛下寵愛,青衣若是與何容華一樣做了宮妃,奴婢心裡倒也有個盼頭,可青衣如今也不過是個青衣罷了,太后那邊還賜了避子湯下來,如今沒人奴婢也不怕告訴青衣實話,別瞧陛下這會兒待青衣體貼,先前的範世婦、司御女得寵時,何嘗不是陛下朝夕探問殷勤有加的?那會連太后親定的崔列榮都比不上,還特特賜住了長信宮!可後來陛下失了興致,這樣寒冬飛雪的堂堂世婦連炭火都要省着用!那還是正經的宮嬪呢!”
牧碧微聽了卻並不失意,而是笑着道:“說你無用你還覺得委屈?若是我家裡那些個小使女,聽了方纔那番話早就跪了下來求着我指點了,可見你混到冀闕宮裡當差,決計不是自己的能耐,若非是方賢人看中了你這樣的人好管束,那一定是有旁的機緣。”
疊翠被她噎得愣了半晌,方道:“青衣一點也不爲以後擔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