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聽得愣愣的,隨即苦笑:“我自幼沒了娘,原以爲早就看透了人心,卻沒想這些還是看不懂的。”
燕婧見她神情憂傷,忙又勸道:“是我着急,說話沒了分寸。方纔那些話母親原是不讓說的,她說你心思細軟,若是不明白這些就萬不可在你面前露了蹤跡,就讓你這樣生分着最好,也免得有人生出不該生心思,說了不該說的閒話,終究是我們家連累了你。其實不用母親說也是如此,這段日子你的積蓄……”
方琮心中酸楚卻又帶着隱隱的甜蜜和輕鬆,半是因爲她的一番好心沒有白費,半是因爲她沒有看錯燕婧的爲人,也許還有一絲絲是因爲唐靖並未有負於她……方琮詫異於自己的心思:唐靖也不過是說到做到而已,自己爲何要因此而改變心境?轉念一想不由釋然:再怎麼說他也是九皇子,能爲了應諾而在柳嫣宮外跪上一夜,這是極難得的。方琮一番心思百轉千回,猛然聽燕婧又提到了錢便忙岔開話題:“遇到那樣的情形,我能做的也就是花錢了,橫豎錢掙來就是爲了花的,能用在刀刃上不比白放着強?”
燕婧鄭重道:“話雖如此,但這段時間你手頭本就不夠寬裕,我若是真的就這樣不聞不問,那我還配做你的姐姐麼?你不是亞城本土人,這裡的房產地鋪你看不上也正常,但花出去的銀子沒有不收回來道理。這是一共是十萬兩的金票,算是我們將軍府的一點心意,另外的一些小東西我已經讓流花送去庫房,你有時間再慢慢看。這個纔是我花了好大心思給你準備的生辰賀禮,琮兒要長命百歲,一生平安。”
方琮接了那個巴掌大的錦盒打開卻瞪大了眼睛:“燕姐姐,這可使不得!這東西我不能收!”
燕婧卻笑了:“傻琮兒,區區一顆珠子,有什麼不能收下的!你別信外頭那些傳言,這珠子除了名貴些也沒別的可取之處了。你現在受不住那明火的煙氣,這珠子就給你在晚上照個亮,如何?”
方琮笑道:“拿國寶當夜明珠用,我也太暴殄天物了!燕姐姐,這顆珠子實在貴重,將軍府收着也倒罷了,我一個平頭百姓拿着豈不是禍患?好姐姐,你的心意我都懂了,我在不會說那些胡話,這個……”
燕婧將盒子扣上不容分說地推到方琮懷裡:“你好好收着就是,我保證不會有任何問題!我可不是看中這珠子的名頭或是那些功用,我看中的,是它的好運氣和好名聲,所有帶着它的人都有好運和吉祥相伴。我不久就會離開亞城,以後山遙路遠,咱們姐妹還不知道多久才能再相見,這顆珠子你就當護身符一樣收着,我相信它一定會保護你,讓你遠離一切傷害和病痛!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別推辭。”
水色在外頭輕輕敲門:“主人,燕小姐的禮都收好了,外頭的客人們也到齊了,只是九爺帶了位外客。”
方琮心知她指的是言擎,此時心中多少有些不平靜:“今天沒請外人,這樣的場合還是不留人家更好。”
燕婧聽說是九爺帶來的客人,心中微微一動:“琮兒,今兒是你的好日子,這話我原不該說,你可否先不要請走那位客人?我擔心九爺帶來的那位客人是爲了來見我。你能不能陪着姐姐一同去見見?”
方琮笑着挽着燕婧的手臂出了房間:“水色,時辰不早了,安排下去,準備開席。”
幾人到了正廳,燕婧一眼就看到了九爺身邊的言擎,她心下了然,面上卻帶了平靜笑容:“琮兒,壽星該開席了呢。”說完落落大方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客人不多,大多數還是他們各自身邊的人,只是那些人不能同他們坐在一桌,幾位侍僕各自說了些吉祥話並送了些心意,言擎起身笑道:“我不請自來還要多謝方姑娘招待,原是我來得巧,時間倉促也來不及準備特別名貴的禮物,一點小心意,還請方姑娘不要嫌棄。”說着打開了手邊的錦盒,“這簪子並不算是一對的,雖然材質相同但花樣大有區別,方姑娘何不挑喜歡的先看一看?”
水色忙過來接了遞在方琮面前,方琮看也不看就推辭道:“多謝公子好意,只是無功不受祿,今天雖說是方琮的生辰但公子是九爺的客人,方琮理應招待,斷沒有讓公子破費的道理,方琮多謝公子美意。”
言擎大方一笑:“只是兩隻髮簪,我一個大男人也用不着,既然方姑娘不收,就麻煩阿九轉給十四吧。”
唐靖道,“方姑娘,抱歉,言四並沒惡意,他從小就好熱鬧,今日也是我自作主張帶他來的,還請方姑娘不要動怒。他是來吃席面湊熱鬧的,這兩支髮簪就當做他的禮金如何?”
方琮低頭略一思忖才道:“不過一頓飯而已,言四公子不嫌棄也就罷了,既如此我就收下了,多謝言四公子。這簪子既然是禮金,自然該由家人收管,姐姐你瞧,哪一支髮簪更好些?”
燕婧道:“這是用上好的暖香玉做成的髮簪,樣子倒是新鮮,用的是美人蘭,只是琮兒今年才十七,又沒有婚嫁,這支雕琢成蘭花盛放樣式的簪子未免有些張揚,相較之下這支含苞樣式的倒更合適。”
方琮隨手取了那支盛放蘭花的簪子給燕婧別在發間:“這並不算張揚,只要看是誰來戴了,姐姐別笑話我小氣,只是借花獻佛罷了。可惜姐姐今日妝容整肅,平白多添了一支不成套的簪子反倒不美,所幸這簪子樣式別緻,姐姐留着以後配齊了成套的再帶吧。”說着就將那支簪子取了下來收回盒子並輕輕推到燕婧手邊。燕婧卻像是沒看見似得,只管與方琮說笑,而方琮也對此事絕口不提。
一時間衆人用飯畢,燕婧藉口屋中悶熱想要出去走走,方琮笑應了,她正要去取厚衣的時候唐靖卻開了口:“這屋子裡夠暖,常人坐久了難免覺得稍熱,但方姑娘體弱這個溫度卻是正好,外頭寒冬臘的,方姑娘就是穿得再多,出去了也會受寒。”言下之意自然是讓燕婧獨去了。
燕婧並不反駁,只笑着穿上披風往外頭去了,言擎低咳一聲:“許久沒有喝得這樣盡興,朗悅莊的好酒還真是醇厚,這會兒酒勁兒上來了,少不得發散發散。方姑娘,在下今日多有打擾,先告辭了。”
方琮卻沒說話,只笑吟吟地看着盯着桌子看,言擎眼鋒一掃,見她盯着的是之前放首飾盒子的地方,如今那裡自然是空的,心裡一喜便也打着哈哈取過外袍一徑去了。方琮眼見言擎走了出去才收了笑容,她看着唐靖幽幽一嘆,隨即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方琮病中不能飲酒,倒是可惜了這些佳釀,這壇酒名喚青荷,是我夏天的時候釀的,釀好之後就埋在琳萃軒的後院,昨天才讓水色帶回來。這酒剛埋下的第二天,九爺就到我店裡來了,那日下了大雨,我一邊跟九爺說話一邊擔心這壇酒,一時擔心這壇酒埋的淺了,偏偏那芭蕉葉上的雨水就沒斷過的往地上落,我就想着若是雨勢能小一些就好了。”
“所以你才念那句‘零零細雨打芭蕉’?”唐靖沒料到方琮會這樣態度平靜地說起往事,他想起那時候的心境不由溫柔了眉眼,“這酒滋味清雋,顏色澄透,無論味道還是顏色都當得起青荷這個名字。”
方琮捏着酒杯終於擡起頭直視着唐靖道:“這段日子我一直病着,家裡家外很多事都無力打點,就連該得的消息比起平日都不是慢了一星半點……罷了,如今我還說這些推托之詞做什麼!”
唐靖心中正是奇怪,方琮卻已起身正色道:“前幾日方琮言行莽撞,還望九爺恕罪!”說着端端正正行了大禮,咬牙將賠罪的酒嚥了下去。當年她身子尚好的時候也是頗有些酒量的,如今卻是不行了,一杯青荷下去便嗆咳不止,連五臟六腑都燒灼起來。唐靖先是被方琮的話驚了一跳,但他知道方琮的身體狀況,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卻是阻止不及,好在他還沒糊塗透,當下朗聲喚了十三進來。
十三對方琮的性子還是很瞭解的,當下邊取了藥丸讓她服下邊道:“九爺若肯原諒小琮,這杯酒你就先喝了吧。小琮,你慢慢呼吸,很快就會好了。”
方琮低聲道:“阿玹哥哥,我沒事了,此刻我還有話要與九爺說,外間的那桌客人還請阿玹哥哥幫忙周旋一二,尤其別讓水色知道我飲酒,如此就多謝阿玹哥哥了。”
唐靖見方琮漸漸好轉,又見十三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纔出去,頓時有些摸不着頭腦:“方姑娘……”
方琮喘了口氣,卻是又提起了酒壺:“今日是我的生辰,多謝九爺賞光,也多謝九爺肯聽我道歉,但畢竟是我無禮在先,道歉是應該的,九爺可以不接受,可賠罪的酒卻不能不喝!方琮先乾爲敬!”
“使不得!”唐靖慌忙攔下,“唐九並未覺得方姑娘說錯了什麼,燕婧的事確實是我有負所託,方姑娘不必如此,且不說你尚在病中飲酒傷身,便是身體強健也沒有同我道歉的道理。若是方姑娘對那件事心中已無芥蒂,不如就此揭過,如何?難得方姑娘爽快,唐九先乾爲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