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方琮仍未醒來,昨夜她和衆人鬧得太晚,此刻仍覺得睏倦。水色和緋流捨不得吵醒她,都由着她睡。方琮睡得迷糊,恍惚間覺得有人進了自己的臥房,她含混不清地開口:“水色?什麼時辰了?”
沒人迴應,方琮瞬間驚醒,她一手探入枕下摸出碎魂匕,一手取出隨身毒藥,同時厲聲喝道:“誰?!”
室內有輕微的衣物窸窣聲並着女人的哽咽聲響起:“小宮主……”
方琮眼神冰冷,一把甩出榻上的瓷枕,冷笑道:“蘇琉?你無召擅見,還闖進我的臥室,這是該怨我太縱容你,還是你在亞城過了幾年已然忘光了玉華宮的規矩?”
瓷枕摔碎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分外刺耳,蘇琉心下一顫,久違的熟悉的恐懼感襲繞周身,她慌忙跪下叩首:“奴婢莽撞,求小宮主恕罪!小宮主,求您幫幫奴婢!奴婢是真的有事求您!王家不好了!奴婢求您開恩,看在奴婢的薄面上,幫王家度過此難!小宮主,奴婢真的已經盡力了!但實在籌不出錢了!”
水色握着毒囊匆匆奔進房間,身後的緋流拿着菜刀殺氣騰騰。方琮看見這般場景有些想笑,正要說話就見漁火拎着斧頭跑了過來:“出什麼事了?!這是誰?怎麼會在主人房中出現?我守着莊門並未見有人進來!你們怎麼服侍主人的!如何能讓人瞞過我們來到主人房裡!”
方琮見水色一臉面粉,緋流的菜刀上沾着肉末,漁火腦袋上還有枯葉,偏偏個個都是凶神惡煞的樣子,她生怕自己笑出來,忍不住咳嗽一聲:“你們都出去!我要和她單獨說話!水色,稍後你奉茶過來。”
水色板着臉帶緋流和漁火退出房間並關上了房門。方琮悄悄舒了口氣,鬆鬆倚回榻上悠悠道:“你先說,是誰告訴你我住在這裡的?你又是怎麼進來的?”
蘇琉看不見帳中的情況,只有方琮的聲音悠悠然在頭頂響起,明明沒有發怒卻帶着森然的冷意,她生生打了個顫:“奴婢前幾日偷偷跟着安樂堂的李大夫過來的,奴婢知道小宮主不喜人打擾,所以這件事沒敢讓別人知道!奴婢確實不該貿然前來,但奴婢實在沒辦法了!小宮主,王家不能倒啊!”
房門被輕敲幾聲,水色的聲音隔着房門傳來:“主人,奴婢過來服侍。”
方琮懶懶道:“進來吧。”
水色拿着巾帕之物進來,小心服侍方琮起身梳洗,再是更衣和收拾牀鋪,等方琮收拾妥帖了,水色纔將地上的碎瓷片清掃起來。方琮端坐鏡前繫上面紗,盯着鏡子不語。蘇琉不敢擡頭,視線所及之處只能看到一小塊淺青色裙襬,她做了三少夫人之後何時受過這種氣,遭過這種罪?但眼下她有求於人,低頭是應該的,可瞧方琮的樣子,該不會是要捨棄她?想當年自己可是有大恩於她的!若今日她不應,那就別怨自己心狠了!北邊可是有宮主在!亞城裡還有她的催心粉!雙管齊下,不怕她不給錢!
方琮在鏡子裡瞧見蘇琉跪在地上還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忍不住笑道:“怎麼了?做了幾年少奶奶就忘了自己的本分?當年宮主給你們立規矩,讓你們每天都要跪兩個時辰的雪地,怎麼那時候沒見你有這樣的表情?還是說你覺得你現在的身份能和我平起平坐了?到了亞城每次見到水色都不行禮,我也只當是有外人在給你留着臉面,不想我的仁慈倒讓你有了這般膽量。你自己說,宮規裡對無召擅見者是怎麼處罰的?對私闖主上臥室者又是怎麼降罪的?嗯?”
蘇琉心中大駭,剛起的那點心思一下子就被方琮的話給撞飛了,她心驚膽顫地不斷叩首:“奴婢知道錯了!求小宮主饒命!奴婢,奴婢是真的有急事上報!奴婢已經去了琳萃軒好幾次了,但每次都見不到小宮主,連水色姑娘也沒見到,奴婢是真的沒辦法了纔出此下策!小宮主,您開恩啊!”
水色悄聲奉過茶,隨手燃了一爐香,方琮聞見香氣便淡淡掃了水色一眼,水色死盯着地上跪着的蘇琉,神色憤然。香霧嫋嫋散開,方琮和水色一坐一站一派安然,只地上的蘇琉卻臉色蒼白,身子篩糠似得抖了起來。方琮冷眼看着終於開了口:“怎麼?你不喜歡水色燃的這爐香?這香味道清淡,有解毒之效,但若身上帶了毒物就要受些罪過。蘇琉,你這會兒瞞着衆人來我的臥房,身上也帶了毒麼?”
蘇琉搖頭:“奴婢沒有!奴婢不敢!小宮主,這個不是毒藥!真的不是!”說着雙手奉上一個精緻荷包。水色一腳踹過去:“這些下三濫的東西也敢送到主人面前!你真是越活越沒規矩了!玉華宮的人走到哪裡都是主人的奴才!你卻忘本犯上!你做出多少醜事你自己明白!我實話告訴你,此刻按宮規罰你爲藥奴都是讓你佔了便宜!主人念着以往的情分饒你不死,你竟然敢謀害她!蘇琉,亞城離玉華宮沒那麼遠,主人在亞城的眼線不止你一個,沒了你,自然還有更好的送來!省的留着你在這裡一事無成,還浪費宮裡的丹藥!”
“不!不要!小宮主!奴婢是您的奴才!是您的貓狗!”蘇琉膝行過來,“奴婢對您一向都是忠心耿耿!奴婢一直都努力地往回傳遞秘聞消息!只要您想知道的事情,奴婢便是刀山火海也會去查清了回稟!”
方琮撫着袖子輕輕笑道:“是麼?那麼雲間寺的杜三是你爲了查什麼而安置的?杜三手裡的催心粉又是你爲了稟明什麼而配置的?怎麼,如今出了事才知道來伏低做小,你當我是冤大頭麼?若是你夫婿的事情你壓得住,今日便不會這樣來求我是麼?堂堂相爺的末子,居然要靠跟飛龍錢莊借高利貸來週轉生意!而她的夫人也不惜典當財務還債!對了,你記得玉凝麼?對,就是雲璟救下的那個藥奴,後來讓我留在身邊做貼身婢女的那個丫頭,我一手扶着她坐到了玉華宮宮主的位子,你知道麼?”
蘇琉嚇得連吸氣都忘了:她知道!她們居然都知道!現任宮主居然已經換成了方琮的人!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樣樣件件都是要重罰的!“不!小宮主!奴婢不能死!奴婢不久前才服下您賞賜的靈藥,奴婢很快就會有孩子,奴婢會成爲王家的當家主母!奴婢會將城中朝中宮中所有的事情都查清回稟!主人,您幫幫奴婢,奴婢把離宮時您賞賜的嫁妝銀子和這幾年積攢的首飾都變賣了,實在湊不出更多的錢了!”
方琮狠狠瞪了水色一眼,隨即又笑道:“沒了王家,還有李家,沒了你,還有別人,方纔你說的這些,我從宮裡隨便挑一個調教過的丫頭都能做的比你更好!想要我幫你,想要我留下你,讓你繼續過王三少夫人的日子,你就要比別人強,做比別人更多的事來證明你最強最好,最值得我留下你。”
蘇琉嚇得嘴脣青紫,方琮之前的話讓她如墜冰窟,此刻這番外又讓她漸漸回過神來,她緩了口氣鄭重道:“只要小宮主吩咐,刀山火海奴婢在所不辭,若王家能撐過這次,奴婢做了當家主母后,必定讓王家上下遵從小宮主的命令行事,爲小宮主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方琮淺淺一笑:“記住你今天說的每一句話!唉,好歹也是王相府裡三少爺的夫人,穿着打扮如此寒酸,丟臉的反而是玉華宮!水色,去把她當掉的衣服首飾都贖了送回去,再去飛龍錢莊把那黑賬結了。”
水色被方琮剛纔那一眼瞪得很是慌了一下,她咬着嘴脣應道:“奴婢遵命。”
方琮瞥了眼地上跪着的蘇琉:“今日的事到此爲止,這種事也只此一次,你好自爲之,趕緊回府吧。”
蘇琉一身冷汗,她重重磕了個頭才費力地撐起身子離開了房間,從房門走到莊門的一路上,緋流將砧板剁得山響,漁火掄着斧頭劈碎木柴,每個人都用憤怒的眼神瞪着她。蘇琉指了指大門旁側的樹林小聲道:“這裡的林子看着很大實則不然,外頭的柵欄太低了,從外邊繞着路就能直接進來。”
漁火將手中的斧頭甩進木樁,將身前的大堆木柴送進廚房,他知道那片樹林很容易繞進來,所以已經在加固柵欄了,但是水色姑娘說要先修復那片林子外頭的柵欄,沒想到他還沒修完就被人闖進來了!
蘇琉垂頭快步從大門出去,心裡依舊忐忑不安,中元節的時候她本想陪着方琮一起去雲間寺小住的,但打點行裝的時候才發現,之前小心保管的貴重首飾不見了大半,但體己的財務卻沒有少。她本以爲是哪個僕從手腳不乾淨,所以當下決定留在家裡詳查,但她預定的計劃被擱置只好去找杜三,沒想到果然就被方琮察覺!而最讓她沒想到的是經過一番查探才發現,三郎的生意出了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