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以出賢微停之後,那雙手更緊了:“一直都在。”
七歲的他對她許下的諾,一直都會在。
他看着面前這個面露堅毅的妹妹,卻意外的將她與小時候的嬌小羸弱的模樣重疊。
那一次她悄悄出府,被盯上商府許久的惡人抓去,雖不過幾個時辰,她卻過得膽顫心驚。他還記得他們在找到她時,她驚恐未安卻沒不敢掉淚的委屈模樣,他抱住她一直一直重複着叫她名字,夜裡也陪着她睡,直到大半夜了,她才拉着他的袖子小聲的叫了一聲哥。他應了,她卻像沒聽見一樣不斷的繼續叫着,他知她心中的驚魂未定,想要靠這樣的方式來確認自己不是做夢,於是他也抱着她一聲聲應着,直到她鬆懈下來放聲大哭。
那一晚,他對她說,以後,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和爹孃一起,咱們四個人在一塊。
他們還在,爹孃卻已登境成仙。
“說這些話可能會有些好笑,”商遠緒反手將他的手捧在手間,表情有些落寞,“但我寧願從未入官場。”
“出賢,我一年多,我都在南陵。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和曦兒在一起,隱居山野,每日閒耕忙活,過得愜意非常。算算,除了小時候與你同遊江南,便數這段日子過得最爲舒心。沒有朝野紛爭,沒有惡夢連連。”她總算是擡頭看了他一眼,笑容卻以苦澀居多,“你大概不知,這些年我總說睡夢不佳,其實都是怕那些經我手害死的人會變成厲鬼來找我。可在那樣的位置上……說無可奈何也是逃避的藉口,但我盡力了,卻還是做不到讓人人都高興。師父說有舍有得,可那些被我間接害死的人又得到了什麼?”
“爹孃的事,我仔細想過,怪不得你。他們……大概也是自願……他們那樣在乎你……”
一滴淚落到商出賢的手背上,他像是被灼疼了一樣的縮回手,背過身去。
兩人都不再說話了,靜默的氣氛直到他一聲冷淡的低喃後才被打破。
他說:“奪權的事,我什麼都沒說,是爹猜到了。然後……”
他想起爹拍着他的肩,然後就一聲不吭的回到屋裡,背影蒼老落拓。他以爲他是在氣他,想着等事情安定下來再好好的去解決這件事。他們養育他二十餘載,他也不是冷血到毫無觸動的地步。
可是,那一晚的背影,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他。
第二天,爹和娘便躺倒在了他們的臥房裡。爹坐在書桌前,雙目緊閉,嘴角卻帶着笑,娘伏在他的椅邊,靜靜的偎着他,也是一臉安詳。
他們沒有怨懟與斥責,就這樣安靜的離開人世。
“出賢,我想念我們小的時候。”她走到他身邊,側頭看他。
出賢的表情緩和了一些下來,轉過身將手搭在她的肩上:“過些時候,咱們就離開這兒。”
商遠緒垂下臉,掩住眼裡的失望:“你不能待我身邊,那我就留在你這兒。商家只剩下我們倆,我不願再失去誰了。”
商出賢微有動容,遲疑下便將她重新攬回懷裡,見她未排斥便揚着脣角,說:“不會太久的。”
她點頭,眼裡卻帶着哀憐。
出賢不願與她退出這場戰爭,那她也只有留在這裡伺機而動。
飯後,商遠緒在營中走動,過眼盡是誤認她是將軍的人,煩不勝煩下便離營而去,在四周閒閒的走着。
西臣原本想要跟着,被她攔下了,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好好的想想下一步要如何走。
依她所見,戰爭的勝負如何出賢他根本就不關心,不然也不會脫離主隊來到這裡。只是若是想爲她報仇,直接殺了迥烈不更快,爲何還要大費周折的率軍進攻冰炎?居然還大肆挑釁的掛上了北周的御徵旗。
只帶着這這支強襲軍與冰炎鐵騎爲敵,太過胡來,這也不是他的一貫作風。
“你究竟要做什麼?”她自言自語着,使力拉下旁邊的一片葉。
與那片葉子離開枝條的同時,她身後突然靠近一具溫熱的身體,一驚之下她就繃緊了身體想低頭縮身躲開,可對方更快,她只覺頸下一涼,自己的性命便已握在來人手中。
“別出聲!”來人輕聲道,另一隻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知道對方沒在第一時間殺她,必是要她代爲做什麼事,原本她還在思考如何全身而退,可這一聲音入耳她卻是愣住了。
“前面是誰的營隊?”
她眨了下眼,確信自己並沒聽錯,原本該放心的,哪知心裡卻跳得更亂了。
她指指他捂住自己脣瓣的手,對方微鬆開一些,她便先喘了口氣,也不轉身,就着背對來人的姿勢低低的嘆道:
“願不相逢亂世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