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遠緒頭疼欲裂,即便在昏睡中也忍不住**了兩聲。
“她這是怎麼了?”
穆頡坐在牀邊上,用手背覆着她的額面,忽冷忽熱的觸感讓他深深皺眉。
在川水岸邊那晚,她也是這樣冷熱不定的昏迷恍惚。
“她常這樣?”他回頭問着一旁的西臣。
西臣微惱的搖搖頭,道:“公子身體一向健康,少有病痛。”
穆頡擱在牀邊的手緊握了一下,長出一口氣,說道:“可千萬別出什麼事。”
話音剛落,商遠緒卻動了動眼,慢慢睜開了。
穆頡一怔,立刻欣喜的低頭靠過去,喚道:“遠緒?”
商遠緒睜了眼,人卻像是還沒完全醒轉過來,只是偶爾轉動的眼珠讓她看起來不那麼呆滯。
穆頡還要張口說什麼,門外卻有人叩響了門板,小聲的喚了聲:“將軍?”
西臣注意到,穆頡在聽見那聲‘將軍’時身體輕微一震,只頓了刻便起了身,往門邊趕去。
幾乎就在他出去合上門的同一時間,牀上的商遠緒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驚喜地叫她:“公子!”
商遠緒做了個讓他小聲的動作,又搖了搖頭,把手收回身側。
跟在她身邊八年,西臣自然是知道她心中打算,立刻收整好臉上的表情,安靜的守在牀側。
穆頡與屋外的人說話完,開門進來時,臉上多了分凝重與不安。
西臣回頭向他瞧去,他也回瞧着他,又望了望牀上商遠緒。
“西臣兄弟,我……有些事,遠緒醒了勞煩你告訴她,我辦好了事就立刻回來。另外,這段時間,你們還是別四處走動的好。”
西臣聽他說話時,餘光瞧見微微撩起的門簾,簾外有一藍衣男子,正透過簾子望着他。兩人目光一對,那男子原本沉重的臉色怔了怔,忽又露出個有趣的笑,直直與他對望着。
明明只是個普通笑,西臣卻被他眼中的意味深長生生弄生一身寒來。還不待有反應,便又瞧見門邊的穆頡煩燥的抓了抓他那頭短髮,一臉氣悶。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逃避那個藍衣人的目光還是什麼,只是理所當然的把視線放在穆頡身上,看見他先是擔憂的望了會兒牀上的商遠緒許久,最後才轉身與那藍衣人快步離去。
等到窗外響起馬的嘶鳴,聽着急馳的馬蹄聲漸行漸遠,他才與牀上的商遠緒同時長出一口氣。
商遠緒探起了身靠在牀頭,壓低了聲問他:“之前聽見的消息,他知不知道?”
西臣收回心神,應着:“穆將軍回來的時候,人已經散了,我也沒多言其他。”
商遠緒點點頭,又道:“方纔來人與穆頡的話,你聽到幾分?看得出來他身份嗎?”
想起那個神秘的藍衣男子,西臣不由得皺起眉,應到:“他們聲音壓得極低,憑我本事也只聽見一句‘主子有難’。至於來人……”
“主子有難?”商遠緒挑出這句,眼中有光亮一閃而過。
“是,的確是這樣說的。”
能讓穆頡稱得上主子的,整個冰炎也只有一個人而已。
她的眉越皺越緊,斜倚在牀邊沉默不語。
西臣耐不住,便追問了一句:“公子不去探聽下老爺他們的消息?”
商遠緒卻只是側靠着牀柱,一臉悵然苦笑。
“怎麼可能不想?我巴不得現在就插翅回去,親眼確認他們的平安無事纔好。”
西臣動了動嘴脣,止住了已到嘴邊的那句‘爲何不可’。因爲她眼角的一道微光,險險的掛在那兒,欲落不落。
她那樣堅忍的一個女子,卻因這一道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而有了淚意。
“西臣。”她突然開口,半掩的眼望着軟被上的那朵金絲大菊,深沉的目光愈見清冷,“那孫書生說的……你如何看?”
西臣低頭沉吟片刻,方纔開口說道:“肖陽王不會叛亂。既無叛亂,又何出商府滅門之說?只是……”他皺起眉,微感疑惑的住了口。
商遠緒冷冷一哼,接着話繼續講:“只是那孫書生將爹爹的神態舉止說得如此的像,又加上只有府中之人才知道的倒拿〈岳陽記〉的細節,所以連你也分辨不清了。是嗎?”
西臣頓了頓,看着她堅毅的側臉點點頭,道:“公子明見。”
商遠緒卻笑道:“起初我也這般想來着。可仔細想來,爹爹少年爲官,見過的人不少,大都能說出他的聲貌特質。而那幅圖不過也是件死物,任誰瞧了也都能講出來。娘花了三個月的時候繡出來的東西,其間被誰偷瞧了去也是有可能的。”她起了身,拍拍身上的衣服,臉色愈加輕快。
這般的精神,方纔的淚意盈眶倒像是他的錯看了。
“西臣,我們身在何處?”她探身到窗前,問道。
“驛城的一家客棧,就在之前的酒館附近。”
商遠緒點點頭,從窗邊收回視線落到他的臉上:“這種小店不甚安全。你帶着我的符信先去附近的驛館安排,我隨後便來。”
西臣沒有應聲,直到她側頭看他,他才小聲的開口:“我可以陪着公子。”
她瞧他那副鬧彆扭的模樣,輕笑一聲:“驛館消息靈通,你先過去,也好先套些北周的消息。等我過去了,那些人的嘴便再撬不開了。”見他還有疑慮,她無奈一嘆,“我只是在這兒等穆頡回來。他身爲上將軍,北周發生的事他必然也知一二。有他在我身邊,你不用擔心的。”
她笑得舒展,讓他心中乍起的疑慮被生生壓了下去,只能答應了,從她手中接過符信,轉身離開。
商遠緒守在窗外,看他出客棧大門時還往回瞧着這扇窗,失笑的衝他擺擺手,看着他騎馬離去。
直到馬蹄聲盡了,她才收住笑,往他離開的方向怔怔失神。
她方纔撒了謊,那一堆哄小孩的屁話不信西臣沒瞧出來。可他仍附合了自己的話,也不知是安慰她還是另有他意。
遠方濃雲壓境,地面輕風捲塵,亂葉四起。
她閉上眼無力的倚靠在窗邊,想着那個跟了她八年,照顧她八年的男人。
許久,她才艱難地動了動脣,一聲微弱的低喃從口中吐出:
西臣,別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