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因垂釣下的魚兒正在竭力掙扎,泛起圈圈漣漪。
那魚似乎是已經越掙扎越被緊縛,打破了湖面的沉靜。
清王見雲兒沉思了良久都不作任何反應,急忙拉起鉤勾,輕笑着說道:“筱雲,你的魚上鉤了。”
雲兒只哦了一聲,沒有絲毫的欣喜,淡淡地看了一眼清王從魚鉤下取下來仍在撲騰的魚兒,隨又將目光落在滿湖的漣漪上。
她心事凝重,眸色悠遠。
若是能從一個人的眼神辨別出他的年齡,那麼雲兒至少已經上百歲了,因爲在這竹山一帶沒有誰的眼神有她這般淒涼與滄桑。
清王當然知道,雲兒到底在想些什麼、愁些什麼、掛念着什麼......
他手中的魚兒足有兩斤重,魚鉤掛着它的鰓幫子,在它的掙扎下已經汨汨地泛着血。
取下魚鉤後,清王靜靜地看了這條魚兩眼,見它撲騰得利害,做着最後的掙扎。他的心是十分痛的,雖然見雲兒十分安靜,可是她的內心也一定在做着痛苦的掙扎。
清王將這條魚背泛青的鯉魚重新放回湖中,安靜的雲兒絲毫沒有查覺到他的異樣。
他看着魚兒重新回到水裡,一下子又活躍起來,一溜煙地就遊走了。
湖水很清,依稀可見魚兒暢遊的歡快樣子,魚尾一擺,靈活自如,自在歡快。
到底要怎樣,雲兒纔會快樂?
清王的心十爭內疚,把雲兒帶到這處竹山,卻從未見過她歡心的笑過。
若是,能像放生這般簡單,就能讓雲兒自由快樂,那該多好?
清王的的手從清澈的水中縮回,重返到雲兒的身邊,清晨的陽光縷縷照下來,映下二人的身影倒在湖中。一個俊郎健魄,一個阿諛多姿。
該是多麼般配的一對!
然而襄王有意,神女無心。
清王終究是想通了,要讓雲兒接受他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沒有什麼事情能比他看見她愁眉不展更爲痛苦。
他順着雲兒的位置一屁股坐在青草地上。
這時,雲兒才轉過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輕笑道:“二哥不釣魚了嗎?魚兒還沒上鉤呢。”
她的心事太重了,方纔他在她面前親自取下魚鉤上的大鯉魚,她卻沒發覺?
清王淡淡一笑,“我陪你坐一會兒。”
雲兒轉回頭,再次幽深地望向湖面的點點漣漪。
湖的另一頭,映着青山與一輪驕陽,美不勝收。
清王望着雲兒望去的方向,輕聲問道:“你在想他?”
雲兒沉默不答,只是眉間的愁悶更加深重了。
清王繼續自問自答地說道:“你在想他一個人在皇宮中是否過得安好,對嗎?”
雲兒緊蹙着眉頭,沉聲說着,“他一個人在皇宮中確實是孤零零的,高高在上,卻無人能懂他的孤獨。”
清王一陣沉默,聽雲兒繼續訴說着:“註定一個帝王,要讓百官臣服,他必須是霸道的。然而越霸氣,就註定着越沒有人能走進他,同他談心,同他交流。你想呀,他也是人,他心裡的苦到底該對誰說呢。他是君王,不可能把自己的脆弱告訴別人,他必須隱忍,必須在衆人面前表現出最出色的自己。內憂外患,肩負重任,他到底有多苦呢......”
雲兒幽怨地嘆道:“他到底有多苦......”
清王靜靜聽着,輕聲疑問,“如果他肯爲你放棄皇位,你願意原諒他對你所做的一切,和他重新開始嗎?”恐怕,只有讓杜雲沐和雲兒生活在此處,她纔會開心。在清王的心裡,隱隱浮出一個念想。
雲兒卻是一聲冷笑,“呵呵......這怎麼可能?江山對他來說如此重要,他說過只有擁有至高無尚的權利,纔是勝利者,纔可以呼風喚雨。”纔可以保護他想保護的人。後面的這句話,雲兒沒說出來。因爲從始至終,杜雲沐沒有保護過任何人,大皇子、二皇子、雲太后都是宮廷鬥爭的犧牲者,包括她自己,還有清王。杜雲沐擁有了皇權,卻將他所有最親最親的人都親手葬送了。
清王再次問道:“若是他願意爲了你放棄江山呢?”
雲兒無比篤定地冷笑道:“不可能。”
她對杜雲沐的不信任,如同杜雲沐對她的不信任一樣。
他不信雲兒的清白。
她則不信他會爲了她放棄江山。
然而,此時的杜雲沐確實已經悔悟,並且希望從頭再來,和雲兒隱居山林。
只是事到如今,所有的所有都已經物是人非了。
遠處的杜雲沐與姑蘇暮年根本聽不清二人在交談着什麼,只是看見了一副很美好的畫卷,二人並肩坐在草地上看似垂釣,其實是你依我儂。
杜雲沐的心一陣鈍痛,看着二人如此近的距離,似乎覺得整個豔陽天突然飛起了鵝毛大雪。
他的心,也冰凍三尺了。
雲兒真的是因爲清王才離開了他,雲兒終究是違背了他們的誓言--白首不相離。
下一刻,杜雲沐的心卻是自責和負疚的。
他又何嘗不是違背了他自己的諾言呢?
若不是他沒有能力,不能保護雲兒,雲兒也不會在皇陵中忍受奴才們的欺凌。到此,他依舊不知雲兒從始至終都沒有做過任何一件錯事,沒有殺害雲太后,沒有背叛。
他們的信任,支離破碎。
然後,杜雲沐卻深深地望着她的背影,依舊魂牽夢繞。
朝陽之下,那抹倩影熟悉如昨,嬌柔如瓊花。
只可惜,陪在她身邊的人並不是他。
姑蘇暮年側望着滿臉暗沉與憂傷的天子,心中跟着惆悵無比。他好想安慰些什麼,卻發現此時此刻沒有什麼話能讓天子好受一些。也許,天子這樣靜靜地望着她的背影,就心滿意足了吧。
清王胸口一鈍,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鼓足了勇氣沉聲說道:“你不問他,他怎麼知道。我現在就返回皇宮,替你問一問他,到底願不願意爲了你放棄江山。”
他正要起身,被雲兒一把拉住,驚憂道:“二哥,你要做什麼,因你的一時衝動,會喪命的。你再回到皇宮,他是不會放過你的。”
清王的呼吸變得急促,心中十分氣怒,“我就是要替你問一問他,到底願不願意,每天看着你沒有滴點的笑容,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就連你在夫人面前的笑容,都是強裝的,你可知道二哥看了有多難受?”
雲兒將清王拉到自己身前坐下,側頭深深地望着他這副難過的樣子,“二哥,是雲兒不好,雲兒讓你擔心了。至於杜雲沐,以後我們都不要再提他了好嗎?
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二哥,雲兒不好,一直都辜負了你的真心。雲兒已經很努力了,你再給雲兒一段時間,好嗎?”
她輕輕將頭靠在了清王的肩頭,心繫着另一個男人,卻同時對身邊的這個男人無比負疚,“二哥,時間久了,我一定能將之前的種種都放下。”
清王內心矛盾,既想看着她幸福,又想得到她的真心。然而兩者似乎永遠是矛盾的,她的幸福是杜雲沐,她的真心永遠不可能在他這裡。這一刻,雲兒輕輕依偎在他肩頭的感覺真的太美妙了,足讓他的心跳加速。他突然自私地告訴自己,就再多等一段時間吧,一年,十年,二十年,哪怕一輩子......
只要自己喜歡的人陪在左右,再也不要管她心裡真正牽掛的人是誰。
雲兒安慰道:“二哥,我們再也不要回到皇城了,再也不要......”
清王輕輕應道:“嗯......”明明想輕輕將她擁在懷裡,卻膽怯得生怕嚇着了她,只好屏住呼吸靜靜地感應她的吐氣,她的氣息,她的一切,一切。
杜雲沐久久地望着二人相依的畫卷,終是不捨收回刺痛的目光,明明已經心力絞痛了,卻依舊希望多看雲兒幾眼。
這一別,也許就是永世了。
他給不了雲兒的綄紗打漁,清王卻一定能做到。
如此一別,他將回到皇宮,那將是一場廝殺。
血雨腥風,手足相爭,四面楚哥......
明王,魑魅,上官英士,這些爲了權利不擇手段的人,一定不會留他活命吧。
雲兒,別了......
杜雲沐深深地望着靠在清王肩頭的雲兒,多麼希望那個人是自己。
清山綠水,綄紗打漁,白首不相離,那該多好!
多好!
杜雲沐的眼裡緩緩有了淚,晶瑩而滾燙,他生怕看不見雲兒的身影了,急忙擦淨那淚花,卻情不自禁地迎來了又一波熱淚。
是祝福,是心痛,是不甘,是悔恨,是無奈,是身不由己......
杜雲沐生怕這一別就再也見不着雲兒了,不停抹着雙眼,熱淚盈盈中,雲兒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身旁的姑蘇暮年心中酸澀,見天子如此難過,卻無能爲力,只能靜靜地侍候着。
杜雲沐一陣哽咽,只覺胸口好像被重物沉沉地捶了一下,緊接着哇的一聲吐了一地的鮮血。
姑蘇暮年一陣驚呼,“皇上......”
杜雲沐捂着胸口,擺了擺手,用袖口擦淨嘴角的血漬,緩緩道:“朕沒事,噓......別吵,不要讓雲兒發現了,讓我再......再多看她兩眼......”
他的聲音ru軟而空寂,毫無力道,那眸光似絲似線地纏繞在雲兒的背影上。
此一別,將是上窮碧落,生死兩茫茫。
他再也沒有機會陪雲兒坐在這般清靜的湖邊,看天邊雲捲雲舒,白首到老了。
姑蘇暮年十分擔憂,撫住杜雲沐的右臂急忙道:“皇上,末將撫您坐下來吧。”
地上的新泥面上浸着他的鮮血,紅彤彤如杜鵑啼血。
杜雲沐擺了擺手,“噓......讓我多看雲兒兩眼,你用泥土把這血埋了,別讓雲兒發現我來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