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一情走到了車邊,輕輕敲了敲玻璃。
何幼霖看見他的臉映在墨色的車窗上,水眸與他四目相對,發現他的眼睛裡佈滿猩紅的血絲,像是通宵熬的。
她付了車費,探身開門下了車,擔憂道,“看你一夜沒睡的樣子,發生什麼了嗎?”
蕭一情嘴角浮起一抹蒼白的淺笑來,反問道,“你呢?一夜沒回旅館……”
何幼霖臉上兩朵紅雲,羞赧道,“少慕出差來這了。”
蕭一情怔了一下,喃喃道,“這樣啊……,那你和他一起走嗎?”
她搖了搖頭,“他明天就走,我要大後天了。”
蕭一情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帶着她朝劉家走去。
在蕭一情簡單的敘述下,何幼霖才知道昨夜劉夫人的兒子傷纔剛剛好,就又離家出走了。劉夫人怕出事就打電話給他,請他幫忙找人。而他剛剛就是和劉夫人的兒子一起回來,被劉麗芸看見了才發生點爭執。劉麗芸隱約察覺出蕭一情與他們母子的關係非一般。蕭一情索性就什麼都告訴她了。
“你對她,究竟是什麼想法?”何幼霖忍不住問。
“沒有任何想法。”蕭一情說這話的時候十分冷酷。
“那顧言熙呢?”何幼霖又問道,她總覺得顧言熙之於蕭一情應該是不一樣的存在。
果然,蕭一情沉默了。
此時,不知道何時劉夫人已經安頓好兒子,走出來接蕭一情了,不知道聽了多少他們剛剛說的話題,面色有些複雜。
何幼霖猜測他們應該有一些話要說,就跑去找其他同事,讓他們單獨說話。
其他人都帶着水果和營養品,探望傷患的準備工作十分到位。何幼霖心虛不已,混在人羣裡,就當自己湊份子了。
躺在牀上的男人面容有些憔悴,傷口似乎有些迸裂開,紗布上染血了。如果不是蕭一情說他都能下牀走動,離家出走過,何幼霖可能不會留意到他的眼神有多亮。特別是他看着自己時候,眼睛裡一閃而過的精光。那種光亮,顯示出他的精神狀態非常不錯。
“劉先生的復原能力真不錯。這麼快就傷好的差不多了。”一個同事主動開口寒暄道。
“我不姓劉。”病牀上的男人冷漠道。
“……”開口的人想到他是劉導繼子的身份,意識到他可能沒改姓,微微有些尷尬。
“那怎麼稱呼你?”另一個女同事客套道。
“我姓關。”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一直瞟向何幼霖,看她的反壓。
何幼霖在聽見關字時,靈光一閃,想起了看似沒有關係的幾個短句:關唯德。常常出入澳門。澳門賭場。
然後,她又想起劉導慶功宴那裡,劉夫人喊了他一聲,“阿德。”。
“你就是關唯德?”她的目光射向病牀上的人。雖然她知道關唯德不可能是譚少慕的客戶,卻沒想過譚少慕要查的關唯德居然是這麼一個無賴性質的賭徒。
“譚太太認識我?”關唯德有些訝異,挑眉道。
何幼霖當然不會說是譚少慕查過他,推脫道,“我是聽蕭一情提過你,說他的錢都是賺給你花的。”
說給他“花”,都是客氣。明明是給他敗家的。這個無底洞一樣的賭徒!
原以爲蕭一情會幫女友弟弟擦屁股,估計是那人生活窘迫,沒家人照顧,纔會那麼墮落。誰知,他有個劉導那樣有身份的繼父,生活環境明明不錯,卻是自己不知道好好學習,工作,整日裡遊手好閒。
這種人,別說劉導只是繼父,就是生父都懶得管他了。難怪,他會沒錢,最後賴上蕭一情。
“你是在替我姐夫抱不平?可這是我們關家的家事。你是不是管得有點多?怎麼,你老公滿足不了你,你也看上我姐夫了?”關唯德眉間突然橫生一股戾氣。
這話雖然挺侮辱人的,但何幼霖卻察覺出他言語裡的敵意,是衝着譚少慕去的。她壓下怒火,想問他爲什麼。旁人卻聽不慣他的嘴欠,幫腔道,“關先生,何小姐並沒有惡意,你這樣說話非常不禮貌,請你和她道歉。”
關唯德卻拿起旁邊的水果刀往桌面上一插,刀尖入木三分,狠決道,“你們算什麼東西?不過是來拍老頭子馬屁的。要拍都去樓上拍,不用你們在這裡演戲。我還死不掉,不用你們看!都給我滾!”
衆人不過是場面上的客套,纔來這裡,此刻關唯德這麼掃人面子,他們自然懶得應酬,都紛紛退了出去。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極爲不屑與這種人打交道。有人想拉何幼霖一起出去。但何幼霖看得出,關唯德是在清場,有話單獨和她說,而她也很想從他口中瞭解一些,譚少慕可能永遠不會告訴她的事情,便留了下來。
等人陸陸續續的離開後,房間裡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房間裡,頓時陷入了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何幼霖看了看時間,確定距離她和譚少慕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時間還很充裕。
“和我多呆一分鐘都很難受?”關唯德看見她的舉動,面有諷色。
何幼霖見他開口,這才接話道,“人先自重,然後人重之。你自己這麼想自己,我說不是,也沒有意義。”
關唯德聽了,哈哈大笑。
“大道理說的不錯。和我姐夫一樣的……”他說到這裡,目光投向她,聲音低了三分,“令人噁心。”
“說大道理,你噁心。給你錢的時候,你怎麼就不噁心了?”何幼霖替蕭一情不值。完全不懂這種不知道感恩圖報的人,有什麼幫助他的必要!
“他給錢,是贖罪,我花他錢,他高興還來不及呢。哈哈……”關唯德得意道,“在你們有錢人眼裡,是不是覺得我這種社會敗類很渣,死了更好?可是,在我眼裡,你們比我更噁心百倍,千倍!”
“贖罪?”
“怎麼,他只告訴你他對我姐如何情深似海,卻不告訴你他是如何始亂終棄,害死我姐的?”
“你姐姐,不是意外死的?”
“意外?”關唯德又是哈哈大笑,這次笑得格外誇張,連眼淚水都笑出來了,“是意外!意外的懷孕。意外的宮外孕,意外的大出血,而他也意外地下落不明……我姐經歷了這麼多意外,可不就是“意外”死的嗎?”
“……”何幼霖沉默了。她相信蕭一情對他姐姐的感情不會有假。也更理解爲什麼,她爲什麼會覺得他對初戀的感情,和譚少慕對白昕嬛的感情那麼相似了。他們不僅僅是初戀去世相似,甚至對初戀的死都同樣包含了愧疚。
看着眼前的關唯德,她彷彿看見了白昕媛。雖然一個是恨着姐夫,一個是愛着姐夫,但本質裡,都是在死去的人光環籠罩下各種得寸進尺。
她斂眸質問,“如果你真替你姐抱不平的話。你更應該活出個人樣,去報復蕭一情,而不是像吸血蟲一樣依附着他而活,還不知道感恩!”
“如果不是他知道愧疚,如果不是我還有一個更大的仇人,我會只是花他的錢,而不是要他的命?”關唯德拔出桌面上的水果刀,拿在手裡比劃,目光比刀光還要冷。
何幼霖看着這一幕,心裡極爲忐忑,不禁問道,“你說的仇人是誰?”
關唯德剛要開口,房門被人推開了。
“何小姐。阿德需要換藥,休息了。”劉夫人端着裝有紗布,藥膏的盤子進來後,冷着一張臉開口趕客。
何幼霖察覺到她態度的冷漠與疏離,想到關唯德對蕭一情的仇視,而劉夫人卻對蕭一情十分依賴,更覺劉夫人也是知道什麼的。譬如關唯德口中的更大仇人是誰。
不由試探道,“我剛剛從你兒子口中得知劉夫人女兒的死因,我不明白,蕭一情這麼個負心漢,劉夫人爲什麼不恨他。”
劉夫人握剪刀的手頓了頓,然後繼續剪開兒子肩膀上繞了好幾圈的紗布,淡然道,“那是關馨的命。也是她的選擇。沒什麼好怨恨的。”
何幼霖卻看得出劉夫人眼神裡不甘。劉夫人心中的怨念雖然沒有關唯德那麼深,但也遠遠沒有她說的那麼灑脫。
劉夫人拆開關唯德的紗布,開始抹藥,等她重新包紮好傷口,看何幼霖人還在這裡,又開口道,“一情那孩子陪麗芸逛街去了。何小姐不用等他一起走了。我聽一情說,你丈夫也來G市了。何小姐還是先回去吧。不要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不必要的人身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何幼霖也不好再多加逗留,拿起包包便走出了劉家。
與此同時,關唯德看着劉夫人,問道,“你說,姓譚的也來這了?”
劉夫人眉目不變,冷聲道,“這事和你無關。你給我老老實實呆着。一情那孩子,心裡有數。你別幫倒忙!”
“切,到底我是你兒子,還是他是?別忘記,他也是害死姐的人!”關唯德一把推開劉夫人,“你滾,你伺候那老頭子去。你多餘的母愛,關心都留給你的女兒劉麗芸去。我不要你管。滾!”
劉夫人無奈,轉身離開了房間。
此時,坐上出租車的何幼霖始終有些不放心,給譚少慕打了個電話,想和他說一聲,他要找的關唯德就是劉導的繼子。然而,譚少慕的電話卻一直保持通話狀態。
算了,有什麼,回去當面說吧。何幼霖掛了電話,閉上眼休息。因爲昨天久違的“劇烈運動”,此刻的她睏倦至極,很快就陷入了深深的睡夢裡……
所以,她沒有發現,有一輛車跟在她後頭一路尾隨。
而此時,總統套房內的譚少慕,手握電話站在落地窗前,腳踏整座城市。
“慕少,之前推斷有誤,那個針對你的人好像不是蕭億。而是另有其人。”墨陽的聲音有些沉重。
“我知道。”譚少慕望着天邊的雲層,目光幽然深邃。
“你知道?”墨陽有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