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螅園出來的時候,晨光已現。明珠趴在力鬼背上沉沉睡去,宋鈺一身血衣也還沒完全換下來,只有戴娜精神抖擻像打了大勝仗的將軍一樣走在最前面,也許是找回明珠讓她心情好到極點,還在不停推介着哪裡哪裡油茶好吃,哪裡哪裡豆漿地道不加水。
力鬼沒有吃東西的胃口,老怪物雖然答應了將龍蛇幫關起來的幫衆放了,但一刻沒有見着人力鬼一刻不放心,而滿身血糊糊的宋鈺還得趕緊回去將衣服換下來,免得驚動了城衛司,又要弄出一些沒必要的事端來。
力鬼有些不放心地打量着宋鈺:“你真沒事?”
宋鈺笑笑,三人中他家算是距離這裡最近的,前面弄巷往右拐,穿過兩個巷子就上石板路,灑脫地揮揮手也不多言,直接和他們告別。戴娜看着宋鈺的背影:“你以前沒有說過你有這麼號朋友。”
力鬼隨意說道:“君子之交而已。”
君子之交大多數情形下都是來形容普通友情,沒有任何利益往來的雙方,但爲了救力鬼宋鈺差點連命都搭上,單是流了那麼多血就不是普通朋友能做到的,所以戴娜壓根不相信力鬼的話,走了幾步忽然笑嘻嘻地問道:“要是我喜歡上這個人,你意如何?”
“我會祝福你。”
戴娜頓時將臉黑了下來,像誰欠了她幾百兩銀子似的,伸出雙臂就將明珠抱過來悶頭往前走。力鬼抓着後腦勺追問道:“這是鬧的哪一齣?”
戴娜不言不語低頭急行,眼角淚珠兒像脫線的珠簾般一顆接一顆往下掉着,力鬼也急走兩步從她懷裡抱回明珠,想爲戴娜分擔一點。戴娜卻死死拽着明珠衣服不鬆手,明珠在兩人爭奪間被弄醒,一睜眼就看見母親黑乎乎的臉,頓時也嚇得哇哇直哭,她這一哭戴娜更是哭得帶勁:“你就是嫌我是寡婦,就知道作賤我孃兒倆,現在連說話也敷衍了,和我好時卻是那般柔情蜜意,這才幾日便連好話也不會說了。”
“我上輩子欠你的。”力鬼對哭成淚人的戴娜束手無策,前前後後想了一下似乎沒有發說錯話的地方,人家都說女人是水做的,此話一點也不假,動不動就滴眼淚,不由嘆息一聲:“我倒寧願還在螅園被囚着。”
“你看、你看,這就膩味了不是,還說不是嫌棄我。”戴娜更傷心了:“我就隨口和你開着玩笑,本想你好言哄我一回,你倒好說那樣難聽的話來氣我,我要的難道是你這話嗎?”
力鬼恨不得將腳下石板跺碎,心中氣憤着戴娜無理取鬧臉上卻還要拼命地擠出一絲微笑,以少主身份就算他想娶一個寡婦,影牙上上下下所有人豈不是要寒心死,至少君嶽首領第一個站出來反對,而且少主放着大小姐這樣好的女子不選,憑啥要來選你?:“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我只稀罕你一人。”
戴娜哭着哭着又笑了:“你就知道用這些小女娃纔會相信的話來誆騙人家。”
其後幾天宋鈺都沒去找力鬼,他給力鬼多騰出一點時間來賠戴娜,他也需要幾天時間來謀劃,烏蠻不除寢食難安,白天他都在羅府勤於走動,羅雅丹病情反反覆覆時好時壞,有時候一暈厥過去就是五六
個時辰,好端端的一個人愣是被那東西折騰得有些花容失色,羅府上下也弄得雞飛狗跳,由於羅府最近事發頻繁,眼下又少了主心骨自然是下面人心惶惶,就連寒門羅掌櫃也一天三問候地望羅府跑,一面這是關心羅雅丹病情,一面也是想探探風,一回頭憶起小姐身邊扈從念過的半句詩:城頭變幻大王旗,羅掌櫃也唏噓不已,這羅府王旗也有日薄西山之勢。
宋鈺這幾日自然是更忙,都快成爲職業的調度員,上上下下都要考慮周詳。“這是我媳婦的產業,怎麼說也算是半個我的吧。”每每被那些妯娌婆姨煩得不可開交後,宋鈺總是拿這話來催眠自己,當然他是不敢說出聲來的,不然估計不出半柱香功夫他就被人拿着掃帚趕出羅府了。
讓宋鈺最不放心的還是老怪物的承諾,當初和對方有約定,螅園裡所有人不能說出那夜的事,如今想起來當時着實有些冒險,這幾十百張嘴。
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竟然徒手空拳撂倒好幾十個職業痞子,這樣大的八卦可不容易藏起來,稍微有一個人傳出去他就只能連夜潛逃了,回想起當初爲了一口飯一片瓦鋌而走險做殺手,如今看來確實不是好出路。
老怪物倒也算守信的人,將那幫徒子徒孫約束得極好,但宋鈺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終究會有一天,有人會將這簍子捅出去,只是早晚的問題,時間越是往後宋鈺越是心神不寧,時常半夜從牀上驚坐而起,冥冥中似乎有聲音在召喚自己,等到宋鈺要仔細辨別的時候卻又無從發現。
看窗外現了天光,宋鈺起身梳洗後在房間裡舒展了一下筋骨,練了一趟原來那世界的紅拳,這是套路精妙小巧靈便的拳法,技法倒是全面,但在這大荒卻沒有太多用,這個世界沒有拳師,人們喜歡的都是劍,連刀都很少討人喜歡,而且也不適合在這個世界生存,真元動念之間就能流轉全身,沒有一拳撂倒對手,人家早已一劍捅得你透心涼。宋鈺喜歡紅拳純粹是看重這套路中對身體韌性的錘鍊。
幾天下來皮外傷早已好得七七八八,又草草衝了澡後這才施施然出門去寒門。
因爲和羅掌櫃約好的,羅掌櫃早早就已經在寒門候着,眼下宋鈺可是大小姐身邊的紅人。說話做事都是以他爲主,沒等宋鈺進門羅掌櫃已經迎上來:“先生可算來了。”
宋鈺還了禮,隨後問道:“東西都備好了吧?”
“備好了,都在後院裝了箱,就等先生您了。”
“別您啊您的,聽着怪難受的。”宋鈺笑着到後院,看着馬車上那一大箱子,和羅掌櫃直接跳上車轅。
“先生,羅某有話想說。“羅掌櫃期期艾艾小聲說着。
“你是想問我們這樣有些不合適是吧?柳未寒以前既然沒收銀子,現在自然也不會要。只是羅府眼下外焦內困,很多地方着實需要仰仗城衛司的,他不要銀子也不打緊,到時候拉回來就是,反正也沒啥損失。”宋鈺熟練地抖着繮繩,馬車慢慢駛動,羅掌櫃不好再多說,只好鑽進車廂裡面,送銀子這樣的事本來可以吩咐個人去辦就好,只是現在天關城暗流涌動,宋鈺現在看誰都像是弱水的殺手,所
以他寧願事必躬親也不願出任何紕漏,他和弱水之間必然有些恩怨要了結,只希望柳未寒到時候別成爲敵人就好。
馬車行剛出似錦巷,冥冥中那種呼喚又在心坎處響起,宋鈺舉頭看着冷清的街道卻沒發現任何端倪,宋鈺搖頭暗自笑着自己這段時間太敏感,一個烏蠻就弄得他精神錯亂,將‘不惑於心’的告誡都忘了。
天關城不能縱馬,宋鈺也只能任由着馬兒緩步而行,反正天關城就這點大,正思緒漫遊的宋鈺忽然哎呀一聲,驟然從馬車上栽下去。
羅掌櫃聽得宋鈺叫喚,正要掀開簾子看個究竟,忽覺天地翻覆,整個車廂也翻轉過來,整整兩箱銀子潰散而下將他半個身子都淹沒了,就聽得馬兒在驚聲嘶鳴。
“別出來。”宋鈺急促地招呼了一聲,拔出隨身攜帶的戒尺就往側面一道門牆揮去。偷襲的人就是從哪裡發動襲擊,太突然沒有半點徵兆,而且也沒有感受到半點真元波動,直到弓弦崩響的聲音傳來他才驚覺,勉強避開本來是要將他脖子射穿的一箭。
一根拇指粗的長箭穿過肩膀斜斜從後肩冒了出來,烏溜泛光箭桿停在身體裡,宋鈺在聽到弓弦的那一刻就明白過來,他沒有察覺是因爲藏在門後的人本來就沒動用真元,這麼近的距離用弓箭射殺,就算馬車也要打出幾個窟窿。
一道月牙的裂縫出現在對面門牆上,有鮮血從裂縫中涌出來。宋鈺壓根不去看那人死活,轉身撞破另外一處門板,貓腰快速鑽了進去,人還未進屋揚手便是三道神念打出,就聽黑暗中弓弦響動,宋鈺驟然趴在地上,就聽得一道疾風從耳際側過,耳畔還有利箭射出時咻咻的風聲。
宋鈺沒有立即出手,反倒是掀翻一張桌子躲在後面,神念迅速在屋子裡掃過沒有發現可疑的事物,這才快步朝裡面走去,在另外一根柱頭後,一個黑衣勁裝的男子匍匐着倒在地上,宋鈺將掉在地上的弓箭踢至一邊,這纔打量着地上的人。
對方腦袋裂開豁大的口子,背部也血糊糊一片,中了兩記血虹如何還有生還的可能。
“誰呀。”一個惺忪中還帶着睡意的聲音嘀隆隆地喝問着從樓上傳來,隨後又是悉悉穿衣服的聲音。
宋鈺收斂了所有氣息,甚至是將呼吸和體溫都收斂起來,神念先順着樓道朝頭頂小樓射去,確信沒有可疑人物,這才稍微放心了些,但他也不敢有多餘的動靜。
動手的必是弱水無疑,而且很聰明的不用真元,這樣一來宋鈺就沒法探知對方,這是最讓他頭疼的,這些殺手就像陰魂一樣纏着他不放。
屋子的男主人聽得樓下有響動,擔心是那些痞子流氓跑來砸門搶東西,抓了一根棍子就跑下樓,腳下踩着水一不小心滑倒在地上,幸運的是倒在一個墊子上,雖然這墊子一樣擱得他不舒服,但總好過將自己鼻子撞扁吧。
“咦!”男主人詫異地摸了摸墊子,只要不是傻子就能迅速辨別出這是何物,再擡頭卻看着門板被撞出偌大的窟窿,微曦晨光從那破了的窟窿上照進來。
“死人而已,不用大驚小怪。”忽然,一個平平淡淡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