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淚水滾落,蘇繡雯咬住脣,暗忖,“感情是純粹的,是你情我願,容不得半點虛假和算計,真是這樣的嗎?若真是這樣……”
“我不會讓你額上的傷留下疤痕。”連城說着,伸出手準備爲其診脈,卻不成想,在她的手剛搭上的蘇繡雯的腕部時,被其驀地抽回,躲了開,“你這是做什麼?”秀眉微蹙,她言語輕淡,問了句。
“我要回府。”睜開眼,蘇繡雯眸中淚水已然逼退,一字一句道,“告訴我姐夫,我不會再纏着他,不會再厚着臉皮往周府跑。”
連城觀察着她的神色,問,“想通了?”
“沒什麼想通想不通,我知道你所言在理,也知道自己所行之事不對,但我不後悔,不後悔往酒水中加料。”說這話,蘇繡雯心裡很痛,可是她有自尊,有自己的驕傲,即便它們皆已被那抹頎長挺拔的身影踩在腳底,卻依然是獨屬於她。
對於蘇繡雯之言,以及看着她眸中的堅定之色,連城不想再多說些什麼。
半晌,她淡淡道,“三日後,我會安排人送你出宮。”語罷,她轉身而去。
“我不後悔,姐夫,我不後悔讓你喝下那杯酒水。”望着窗外的朦朧月色,蘇繡雯眼裡滿含痛楚,喃喃道,“我說到做到,不會再糾纏你,不會再往周府跑,我會很快讓自己嫁出去。”嫁人,對,她要嫁人,出宮後,讓爹孃立馬給她尋門親事,將自個嫁出去,這樣的話,他就會徹底放心,就會心情愉悅吧!
止住沒多久的淚水再度滾落而下,她暗忖,“姐夫,我不會向你道歉,我不會……”
三日後,蘇繡雯額上的傷已無大礙,連城便安排侍衛將人送回蘇府。
蘇家二老是知道女兒在宮裡養傷的,因此,他們深深感激連城的同時,覺得整個家族榮耀無比。
看到女兒安然回來,他們高興極了,卻不成想,蘇繡雯一開口,就說要尋門親事,而且要以最快的速度出嫁。
心知這一出是緣於何故,也竭力規勸女兒,奈何蘇繡雯根本聽不進去父母之言。
最終,蘇家二老在女兒絕食相逼下,不得不妥協。
聞知蘇繡雯忽然嫁人了,周家二老心覺有愧,好幾日都沒有露出笑臉。
這日午後,清風徐徐,周母坐在榻上,輕嘆口氣,道,“老爺,這都過去幾日了,可我這心還是覺得愧對繡雯那丫頭得緊。”
周父勸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繡雯既然已經嫁人了,咱們也就別再多想了!”
“是我的錯,要是我沒有應允親家再結親,沒有給那丫頭和陽兒創造機會,後面便不會發生那樣的事。”周母看着周父,目中滿是愧然之色,“才一月時間,親家就將繡雯嫁出去了,這也太倉促了!”
周父聽她說着,沒有插話。
“尤其是那丫頭心裡明明喜歡的是陽兒,卻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她這一輩子能開心麼?”
“繡雯喜歡又能怎樣?咱們總不能促成一對怨偶吧?”即便沒有發生一月前那件事發生,但只要兒子不喜蘇家女,他這做老子的萬不會勉強。
周母道,“是不能。可是繡雯倉促出嫁,與我,與陽兒都脫不開干係。”
“別給自己身上攬責任,也別給陽兒隨便攬責任。”周父皺眉。
“……”周母看着他,滿目不解。
周父解釋道,“要是親家當初沒提出再結親,沒讓你儘可能地給繡雯和陽兒提供獨處的機會,又怎會出現那丫頭算計陽兒,還鬧到撞牆自盡的地步。”
“老爺的意思是說,繡雯倉促出嫁,源頭都出在親家那?”細琢磨了下週父之言,周母若有所思地問。
“沒錯。”周父點頭。
要不是蘇家太過寵愛女兒,怎會一味地縱着自家孩子的想法,並要求給兩個晚輩創造機會,好達到促進感情的目的。
暗道一句,周父起身往往門外走,“我去書房待會,你累了就躺會吧。”周母“嗯”了聲,望着他的身影在門外消失不見。
時光匆匆,晃眼三年如流水般而過。
忘憂島。
“我不會和你成親的!”海風拂面,海悠站在一塊大大的礁石上,轉身瞪向一身量修長,容貌清俊至極,嘴角掛着微笑的男子。
她要去找洛哥哥,一定要去!
“爲什麼?”
男子語聲溫潤,看着她問道。
海悠嘴角噏動,想着要不要攤牌。
久久不見她開口,男子又道,“我們的親事已經訂下三年多了,是時候成婚了!”他是容家的嫡長孫,祖父是四大長老之一,無論是家世,亦或是樣貌才學,都能配得上王上和王后最爲喜愛的悠悠公主。三年前,王上爲愛女選駙馬,說起來,他並無意參選,奈何王上早早就中意他,告知祖父,要他無論如何都要出現在選駙馬的宴會上,爲了不給家族引來事端,他只好應允祖父,會出現在宴會上。
悠悠公主很美,可稱之爲鮫人一族最美的女子,島上世家男兒無不想成爲她的夫婿。
而他,只是本着參與,至於能不能選中,根本就沒往心裡放。
熟料,整個宴會結束,悠悠公主都沒有挑出自己中意的男兒做駙馬。
爲此,王上的臉色很不好。
想着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出乎意料的事卻發生了——王上於翌日直接下旨他爲駙馬。
沒等他從驚怔中回過神,親事便這麼定了,就是成婚的日期也定了下來。
能娶到公主爲妻,無疑是榮耀的。
可是當婚期即將到來時,悠悠公主找他,說不要嫁給他,說他們不熟,說對他沒有感情,說要請求王上取消和他之間的婚事。
王上金口玉言,又豈會出爾反爾?
以至於悠悠公主的請求沒能如願。
但婚期卻退至三年後,也就是今年的七月。
眼看着再有一個多月不到,他們就要成婚,這個站在他距離數米外的女子,卻依然不願嫁給他。
三年,三年時間裡,他和她相處時日雖然不多,但他顯然是動了心,想要娶她爲妻,想要她成爲自己的女人,與家族利益無關,與個人榮耀亦無關,只想娶她,共度一生。
“我有喜歡的人。”海悠好聽卻帶着疏冷的聲音突然揚起,無疑將容楓的思緒拉了回來。只見他一怔,嘴角笑容也隨之僵住,半晌,才恢復常態,微笑道,“能告訴我是誰嗎?”她有喜歡的人?爲什麼他沒有聽到一點風聲?
話既然已經出口,海悠也就不再有所顧忌,“他不是鮫人。”他爲何還笑?不是該生氣嗎?三年來,每每聽到她說不喜歡他,說不要嫁給他,他的眼裡,臉上始終都是浮現着輕淡的微笑,那微笑宛若陽光般溫暖,旁人看到這樣的他,無一不感到親和,可落在她眼裡,卻覺得不甚舒服。
好似她做錯了什麼事,生怕被對方洞穿心思,不敢拿正眼去看。
容楓因海悠的話心裡一緊,臉上表情卻絲毫微變,“咱們和人族是不能通婚的。”他眼裡依舊帶着微笑,聲音也依舊溫潤柔和。
“是不能,可我喜歡他。”海悠這一刻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眸,一字字道,“我喜歡他好多年了!”
“可你是我的未婚妻。”既然喜歡很多年,那爲何沒在一起?容楓心裡尋思,不能和人族通婚是一個原因,但這個原因並不是絕對,只要她肯求王上,最起碼有一半機會可以讓王上同意,但她沒有,沒有請求王上讓她和人類男子成婚,從這,他是不是可以認爲那位人類男子對她並無意?
海悠冷着臉,道,“我不是!我一點都不喜歡你,我要去找洛哥哥,我要和他在一起!”這幾年被父王和母后看的緊,致她沒有一次成功離島,原以爲隨着時間流逝,她會忘記洛哥哥,卻只是自欺欺人。
是的,是自欺欺人,她始終還想着他,想要當着他的面表露心聲。
“你喜歡他很久了!”聽似問句,其實容楓心裡已有答案。
“是,我是喜歡洛哥哥很久了,你現在知道了,總可以向我父王提出退婚了吧!”比之前一刻,海悠的聲音明顯有些提高,情緒也變得激動了起來,“容楓,你很好,想嫁給你的女孩子肯定不少,你就幫幫我,向我父王提出退婚可以嗎?”
容楓道,“你喜歡他,但他卻不喜歡你,你這樣又是何必。”海悠聞他之言,臉色驟然變得很不好。
“我沒說錯對吧?至於你要我向王上提出退婚,這一點我辦不到。”他已動心,那麼就沒有理由提出退婚。再者,只要他向王上提出,帶給容家將會是什麼,不用深想,他都能知道。
埋在心底深處的憂傷被人戳穿,這令海悠一下子就怒了,只見她素手一揚,一股子厲風陡然旋起,朝着容楓襲去。那厲風宛若尖錐,驀地散開,在空中形成一張大網,瞬息間凌空罩下,將容楓全然罩在了其中。
容楓沒有動,似是全然沒將那厲風當回事,而事實上,片刻過後,厲風不見蹤影,他的儀容風度絲毫未受影響。
“你是傷不到我的,我呢,此生都不會對你還手。”溫潤柔和的嗓音揚起,他笑了笑。
海悠冰冷的眸子冷冷地盯在他身上,“你這樣有意思嗎?”她話都已說明,是個男人都會覺得面子上掛不住,他倒好,竟然還是微笑着看着她,好似她的話對他沒有任何影響。容楓沒想到海悠的眼神會這般冰冷,但他心裡並沒有不適。不喜歡他,他可以讓她喜歡上,因爲他有的是時間。
既如此,他就沒必要在乎那個什麼洛哥哥。
陽光淡淡灑下,慵懶地照在海平面上,淡黃的夕陽中,他和她的影子都拉得老長。
他們各自站在原地,四目相對,誰都沒有說話。
“公主,我有個提議,你願意聽嗎?”容楓開口了。海悠道,“你說。”容楓脣角微抿,目光低垂,似是在拿最後的主意,終於,他擡起頭,直視着海悠的眼眸,緩聲道,“我可以帶你離島去找你喜歡的那個人,有什麼話你當着他的面親口說出,如果他喜歡你,接受你的感情,我會請求祖父向王上提出解除你我之間的婚約;但他若是不接受,還望你如期和我成婚。”走這步棋,是有些冒險,但冥冥中,他感覺自己會如願。
海悠眼裡透出淡淡的悲傷。
要答應嗎?
多年不見,洛哥哥有無娶妻,她不知道。
若沒有,她又是否能心想事成?
等了好一會,不見海悠開口,容楓不由問,“公主考慮的怎樣?”
“好,我答應。”她要搏一回,如果洛哥哥沒有成親,她就當着他的面道出愛慕之意,結果如願的話,最好不過,要不然,她會慢慢收起自己的心,一輩子再也不要愛人,這樣的她,嫁給誰都無所謂。
容楓道,“我會說話算數。”他的聲音輕得宛若來自天際,“也希望公主說話算數。”說完,他淡淡一笑。
“你放心。”海悠說着,轉過身,面向一望無際的海平面。
望着她纖細的背影,容楓提氣,飄上礁石,在她身旁站定,“你說的那個人是大殿下的那位朋友嗎?”海悠沒有看她,也沒有回話,但從她的沉默中,他已看出就是那位洛公子沒錯。目光落在海悠的側顏上,他忽然回想起偶然一次看到她的笑靨,那笑靨溫婉而甜美,讓人一刻都不願挪開眼。
然而,三年來他就看到了那一次。
現在他知道緣由了,也有那麼點感同身受。
愛人是辛苦的,被愛無疑是幸福的,她愛而沒有迴應,他亦是。
“容楓,洛哥哥有喜歡的女子,在他心裡我就是個小妹妹……”海悠低聲說着,這一刻她好想把心裡的話道出,“可是自從見到他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他了,我知道我和他不合適,也知道他對我沒那種感情,卻還是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了他。”風吹起她的裙襬,如蝶般舞動着,她一字一句緩聲說着,“王兄曾不止一次勸過我,說我和洛哥哥沒得可能,讓我別再想他……奈何我做不到……”
容楓靜靜地聽着。
脣角牽起一抹苦笑,她續道,“其實我很傻的,心裡明明很清楚不可能和洛哥哥在一起,卻執拗地想着對他吐露出心聲,讓他知道我不是個小孩子,讓他知道我長大了,讓他知道我喜歡他。”
容楓溫聲道,“公主不傻。過兩日大船離島,我便陪公主一起登陸。”
海悠看他一眼,淺聲道,“容楓,你也好傻!”
“……”容楓張了張嘴,卻沒有接話。
就聽她又道,“明知我總想着和你解除婚約,明知我不想嫁給你,明知我有喜歡的人,卻還是想要娶我。容楓,等見到洛哥哥,就算被他拒絕,我想我還是會默默地喜歡他,這樣的一個我,對你不公平。”
容楓清俊的臉上浮起溫潤的笑容,“我只是順從自己的心,而且我也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喜歡上我。”
“真傻!”海悠怔怔地看着他,搖了搖頭,“我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你是我要娶的妻子,自然要交付真心。”她是看出什麼來了嗎?看出他喜歡她,對她動心?要不然她不會說出“容楓,你也好傻!”這句話。容楓心念翻轉,一直以來自認爲將感情掩飾的很好,卻在此時失了自信,不過,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知道便知道了,他就是喜歡她,就是對她動心了,就是願意等她喜歡上他。
海悠嘴角微抿,半晌後,道,“我該回宮了,再見。”說着,她轉身提氣,朝王宮方向飄了去。
脈脈月華如水,瀉滿一地。
“是你嗎?是你在暗中看着我嗎?”哄睡幼子,海晏走出朝暉殿,站在一株花樹下,望着漫漫月色,無聲喃喃道,“如果那個人是你,爲何又不現身?”自從將明曉的骨灰撒入望月湖那日起,海晏就像是變了個人,每日除過帶孩子在殿外的花園中走走,就是將自己關在殿中喝酒。生怕他就此廢了,王上沒少到朝暉殿訓斥,但一點作用都沒有。就這麼着,他渾渾噩噩地過了兩年多時間,直至有一日,發現孩子不見了,纔將他從那種仿若失去魂魄的日子裡驚醒。
孩子是被海明沒打招呼暗裡抱走的,爲的就是讓他快些從過去的痛苦中走出。
而海明的目的也達到了。海晏不再喝酒,但每個月都會帶着孩子前往望月湖一趟,一待就是一整日。
他希望看到奇蹟,看到心中的那個人出現。
就在三個月前,他帶着孩子又到了望月湖,無意中發現湖邊的竹樓中竟亮着燈,一開始他沒注意,可在過了半個多時辰後,他發覺有人在看着他,而那個人就在竹樓中。竹樓是林叔修建的,目的爲方便他在此等候洛逸軒每次前往忘憂島歸來。
但近幾年來,洛逸軒沒再到忘憂島上去過,湖邊的竹樓自然也就無人再居住。
空置的竹樓,沒有人打掃,落滿灰塵是必然,夜裡沒有光亮透出亦是必然,加之望月湖這邊位處偏僻,白日裡幾乎沒人來此地,更何況夜裡。基於此,竹樓中亮起的燈火,還有落在海晏身上的目光,讓他不由得多想。
抱着孩子飛至竹樓門外,正要推門進去時,裡面的燈火倏地滅了。
推開門,燃起桌上的燈火,環目一股,海晏的心當即就狂跳了兩下。屋裡乾乾淨淨,明顯是被人打掃過,還有他感覺裡周圍未散去的氣息尤爲熟悉。然而,他沒看到人。直覺告訴他,那個暗中望向他的人,有可能就是他心裡的那個人,這個心念一起,他喜悅極了,卻不成想他抱着孩子在竹樓中坐了一夜,都沒見那人再次出現。
有了期盼,人無疑就有了動力,隨後的一段時間裡,他將孩子託付給海明和徐耀照顧,獨自在望月湖這邊住了一段時間,卻大失所望——那個人沒再出現。
想着許是他出現在竹樓,那人才躲着他,沒再到望月湖這來,於是,他便在水裡等着,等着竹樓中的燈火重新點亮,等着那個暗裡望向他的人重現。
日復一日,到了上個月的一個夜晚,他終於又察覺到有人在暗中望着他,但這一次那人沒在竹樓中,而是站在一隱蔽之地。
急急忙忙騰出水面,飄至那人藏身的位置。
等着他的是人已消失不見。
斂起思緒,他口中喃喃,“直覺告訴我那個人一定是你,我會找到你的,一定會!”
其實,海晏的直覺很準確,那個在暗裡望向他的人,正是傑克。
一直以來,他隱忍着自己的感情,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忘憂島,不去想海晏和小魚,卻都是徒勞。
最後實在按捺不住,他便在八個月前的某日,離開酈京到了望月湖,想着在這或許能看到那一抹身影,畢竟出了望月湖就是大海,而忘憂島又在大海之上,或許,或許他運氣足夠好,能夠見到人也說不定。
許是緣分註定,當他到望月湖的第二日,海晏帶着孩子出現在望月湖上,怕被發現,他凝神靜氣,將自我神識全隱藏起來,遠遠望向湖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