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鸞止住哭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湛哥哥,你,你竟然說我是瘋子,你是不是還要我向她道歉啊?你說是不是?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你有說過會好好照顧我,有說過這一輩子都會對我好,有說過你的家就是我的家,可現在呢?你竟然這麼對我……”
“夠了!”顧寧的沉默,疏離刺激了他,令他心底騰起的怒火併沒因聶鸞的話熄滅,“給我道歉!”
聶鸞搖頭,指着自己紅腫的臉頰,大聲哭道,“不!我沒有做錯事,是姐姐打我的,你爲什麼要逼着我道歉?我討厭你,湛哥哥,我好討厭你!”
“給我道歉,要不然我會……”
蕭湛濃眉緊鎖,看着她紅腫的臉頰,又看看顧寧臉上的,眼中的情緒晦暗不明。
“要不然你會怎樣?你會不要我,不要我們的孩子,會趕我出府是不是?”聶鸞哭得好不淒涼,“湛哥哥,你好狠心,是你說過要照顧我和孩子,是你說過會對我好,可是,可是我現在看到了什麼?”
“你心裡只有姐姐,只有你的未婚妻,沒有我這麼個人!”
“嗚嗚……爹,娘,鸞兒往後該怎麼辦啊?湛哥哥不要我和孩子了,他不要我們了,要不,要不我現在就和孩子去找你們吧!”一把抹去淚,她轉身就往敞開的窗口跑。
蕭湛登時急了,“鸞兒!”身子一閃,他很快擋在聶鸞身前,“你做什麼傻事,我幾時說過不要你和孩子了?”
“你剛剛說的,你這個壞人剛剛說的……”聶鸞邊哭邊捶打着他的胸膛,“湛哥哥是壞人,明明是姐姐打我的,卻要我道歉,鸞兒不要理湛哥哥了,鸞兒要去找爹爹和娘,你放開,你放開我,我不要再理你了!”
“好了,別鬧了,是我不對,是我沒有了解情況,就亂指責你!蕭湛聲音轉爲柔和,輕拍着聶鸞的背,緩聲道,“回府一聽說你到這酒樓來了,我沒做休息就趕了過來,生怕你和孩子會出事,還好你這會好好的!”
對不起,寧兒,對不起,我只能這麼做,等一切結束後,我會向你解釋明白,任由你打罵。
顧寧的目光就沒從他身上挪開過。
騙子,大騙子!
“我不要聽你說這些,我要姐姐給我道歉,要不然,要不然我會想着法子死給你看!”聶鸞哭得聲音都啞了,掙扎着要從蕭湛懷中離開。
蕭湛薄脣緊抿,凝向顧寧,嘴角動了動,很難說出一句違心之語。
要她道歉,就她的品行,就他對她的瞭解,小丫頭絕不會做出摑人巴掌這種極失身份之事。
然而,顧寧卻身形挪到,一步步走近他,“蕭大哥想讓我給她道歉,是嗎?”在蕭湛和聶鸞近旁站定,她輕緩的嗓音自脣齒間漫出,“成,我道歉。”
“姐姐真要給我道歉?”聶鸞眨眨淚眼,讓蕭湛放開了她,面向顧寧道,“其實不用啦,姐姐既然已經知錯,這就可以了,以後咱們兩姐妹低頭不見擡頭見,用不着這麼客氣的。”
“對不起,我只有兄長和姐姐,還有弟 弟,從來沒有妹妹,所以,這位夫人還是莫和我拉關係比較好。”顧寧眸光清透,神色淡漠地說着,“現在我就向你道歉,聽好了……”揚起巴掌,她就朝着聶鸞臉上左右各摑一下,而後,一臉歉然道,“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這手也不知怎麼了,竟不聽使喚地甩了出去,還望這位夫人多多見諒。”
雅間內的所有人都懵了,誰都沒想到顧寧會這樣做。
“驚訝嗎?”看看捂住臉,震驚異常的聶鸞,再看看目瞪口呆的蕭湛,顧寧調整神態,淡笑道,“我這人極不喜歡自己吃虧,也不喜歡徒有虛名,所以啊,剛剛那兩巴掌,一是爲我不想吃虧摑出的,一是坐實我打人的名聲。”
拿起帕子擦擦手,她盈盈一笑,將手中的帕子丟到地上,緩聲道,“好了,這位夫人要我道歉,我呢,也照做了,再沒什麼事的話,我可要去忙了!”
“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富貴人家的小姐就這麼欺負人麼……我不活了……”陡然間,聶鸞扯開嗓子,哭嚎出聲。
蕭湛臉色變了又變,他盯着顧寧,低沉的嗓音從胸腔中震出,“寧兒,這不是你……”
“這位公子,我們認識嗎?”顧寧挑了挑眉,淡淡道。
“道歉!”蕭湛言語生硬,臉色甚是陰沉。
顧寧秀眉微擰,像是看怪物一樣看着他,“這位公子,你沒病吧?我已經說得很清楚,而且也已經道歉了,你憑什麼要我再道歉?”他的目光很複雜,裡面冷熱交替,直直地鎖在她的面門上。
“別讓我說第二遍。”蕭湛扶住聶鸞站立不穩的身子,盯着顧寧道。
蕭大哥,這就是你對我的愛麼?
顧寧神色怔然,僵直地站着。
聶鸞的哭聲卻在這時已經轉爲低弱,她擡起頭,朝顧寧得意地眨眨眼睛,而後,她目光挪轉,落在沐兒身上,狠狠地瞪了一眼。
顧寧不知道自己這會在想什麼,只知要離開這裡,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裡,眼前擁在一起的兩人,太過刺眼,她沒辦法繼續看下去。
“離開,顧寧,你快離開!要不然,你會讓他看到你狼狽不堪的樣子,會讓他看到你懦弱的一面。”心裡有個聲音在催促她,可是身體卻像被灌了鉛一樣,一步也挪不動。
喜歡他,愛他,信任他,他卻在距離大婚只有兩日的今天,給她如此沉痛一擊,是她錯了麼?
錯在不該執着什麼愛情,錯在不該答應蕭府上門來請期,錯在不該喜歡上他,愛上他……
她茫然極了,沒有再看那兩人,她知道那個叫聶鸞的女人,肯定在心裡可勁地嘲笑她,知道那個她喜歡着的男人,正冷冷地凝視她,逼她向他懷中的女人道歉。
誰能帶她離開,誰能在這一刻帶她離開?
她期待那個人的出現,帶她離開這令人快要窒息的地方。
突然,雅間門口傳入一聲怒喝,“夠了!”一抹墨色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身量挺拔,面容英挺,就這麼突如其來,宛若一把匕首,插 入幾人眼簾中。
顧寧不由一窒,其他幾人亦禁不住一窒。
那人目光幽冷而銳利,整個人在這一刻,似一把真正的匕首,令人心生寒意。
“你不配喜歡她!記住,你不配!”他冷盯着蕭湛,從牙縫中擠出簡短兩句。
蕭湛神色一沉,道,“我配不配,不是五殿下說了算。”
“五……五殿下……”顧寧望向眼前的皇甫燁睿,眼淚驟然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
她再堅強,再理智,也沒有二姐那般強大的心臟。
她終究還是落淚了,當着所有人的面,落下了委屈的淚水。
皇甫燁睿在人前幾乎沒動怒過,就是此刻,他的臉色也並沒什麼改變,甚至比平時還要沉靜一些,但此時的他所流露出的冰冷氣息,讓人不寒而慄。
蕭湛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仿若一道無形的寒芒在兩人目光中迸開,誰都不肯退讓。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如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烏雲,沉沉地籠罩在整個雅間裡。
“既然已經給不了她要的,爲什麼不放手?爲什麼要這般凌辱她?”都怪他,喝那麼多酒做什麼?都怪他,沒早點衝進這間雅間裡,才讓她如此無助地僵立在當場。
傲冷之氣蓬勃迸發,向蕭湛壓下。這是他作爲皇家子嗣與生俱來的氣質。
冷峻的面容,尊貴的皇子地位,助長了他身上的氣質,令他有着無人敢當的威嚴。然,蕭湛絲毫不懼他的威嚴,他鬆開懷中的女人,走到顧寧身旁,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這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爲什麼要放手?還是說五殿下希望我放手,好成全您的心思!”他身上散發出的怒氣,近乎有跟皇甫燁睿分庭抗禮之感。
沐兒無辜純真的眼眸在他們間來回穿梭着,裡面精芒不時閃過。
“鬆手。”顧寧已然逼退眼裡的淚水,她轉向蕭湛,聲音不大,卻令人難以拒絕。
蕭湛對上她澄澈沒有絲毫情緒的眼眸,輕喚,“寧兒……”
“放手,我想一個人靜靜。”顧寧用力抽出手,沒有看任何人,移步走向雅間門口。
“我陪你。”當她從皇甫燁睿身邊經過時,被他又一把握住手腕。
顧寧搖頭,“謝謝,不用。”皇甫燁睿知道她是什麼性子,如果他執意要求,只會讓她心生厭煩。
他鬆開了她的手,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雅間門外。
坐上回府的馬車,顧寧的肩膀纔開始聳動。
她用力捂住嘴,大顆大顆的眼淚隨之落下,擔心有半點哽咽之聲流露出,從而引起趕車的下人,還有街上的行人注意。
隱忍,走出雅間,走出酒樓,她一直在隱忍着,壓制着心裡的痛,心裡的委屈。
就要大婚了呢,卻讓她遇到今天這樣的事。
她該怎麼辦纔好?
酒樓裡發生的事,顧祁和連城在顧寧回府沒多久就知道了。
是皇甫燁睿放心不下,特意前往寧遠侯府一趟,正好連城也在,於是將聶鸞鬧事,蕭湛沒來由地維護,一五一十向二人道出。
原本他還想多說些什麼,卻見顧祁,連城神色凝重,只好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喉中。
夕陽奚落,天色逐漸轉暗,坐在正堂中的三人,誰都沒有說話。
良久,皇甫燁睿起身,嘴角動了動,終還是沒多言,告辭而去。
“走,和大哥到書房坐會。”送走皇甫燁睿,顧祁招呼連城,兄妹二人走向前院書房。
“看來對方和咱們一樣,都想極着收網。”一進書房,連城在椅子上坐下,食指輕釦椅子扶手,眸光清冷,表情凝重道,“該佈置的都佈置好了,只是時間上咱們要做些調整。”
顧祁頷首,“這件事由熠親王和雲全權負責,自然不會出現紕漏。”頓了下,他長嘆口氣,“寧兒今個怕是真傷心了!”
“傷心是難免的,不過很快就會雨過天晴。”連城眼裡染上一抹疼惜,“這樣的事對她來說,也是種磨鍊,大哥不必太過擔心。”
顧祁擡手揉了揉額角,笑容有些發苦,道,“我只是心疼三妹。”
連城嘴角微抿,半晌,言語輕緩,“我也心疼,可未免打草驚蛇,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兄妹二人約莫談了一刻鐘,皇甫熠和陸隨雲從軍校趕了過來,與他們打過招呼後,連城離開前院,去了顧寧的住處。
院裡很安靜,下人們許是知道主子心情不好,行走做事無一人鬧出動靜。
“寧兒,二姐進來了哦!”走到顧寧住的廂房門口,連城臉上浮起溫柔的笑容,輕推開門,走進屋裡。
跟着,她反手合上門,藉着透窗而入的月色,在外間環顧一圈,沒看到顧寧的身影,於是移步進了內室,卻發現裡面亦沒人。
“沒在屋裡,能去哪裡?”嘀咕一句,她出屋,朝院門口走,“該不會是躲到花園中的某個角落在哭?”去花園找找。
顧寧有回過屋,可是心情太過壓抑,她止不住想哭,又怕驚動外面的丫頭僕婦,就趁着夜幕落下,悄然跑去花園,以便尋個僻靜之地,紓解心中的傷痛。
“寧兒。”連城很瞭解自家妹子,因此沒花費多少工夫,就在花園深處的一叢桃林中找到了人,“傻瓜,做什麼躲在這一個人偷偷傷心。”
顧寧背靠一株桃樹,抱膝在地上坐着,一聽到她的聲音,忙起身要跑開。
“是二姐,你跑什麼?”一個輕躍,連城已到她身旁,拽住她的胳膊,語聲溫和道,“酒樓裡的事二姐知道……”她正在說,誰知,顧寧突然用力掙扎,看都不看她,想要掙脫她的手,好便於跑到一個沒有人能發現她的地方,將自個深深掩藏起來。
她不要人看到自己的脆弱,不要人看到她這會的狼狽樣,不要親人爲她擔心,哪怕來人是她最最喜歡,最最仰慕的二姐。
連城卻一把拉她靠在自己懷中。
她的手溫暖而有力,她的懷抱亦溫暖得緊,可是她身上這一刻散發出的氣場,卻變得強勢,不容違逆。
“看着我的眼睛。”她迫顧寧擡起頭。
“二姐……”顧寧眼裡噙淚,慢慢的,擡頭對上她明亮的眼眸。連城看着她,問,“爲什麼躲在這哭?”
顧寧抽泣出聲,“我,我……”
“你有做錯什麼嗎?”連城又問。
“沒有,我沒有做錯什麼,我只是沒讓自己吃虧而已。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
顧寧眼裡淚水滴落,無法回答。
或許她知道怎麼回答,卻說不出那句話罷了!
連城看着她,眸光清透,一字字道,“你的可是是因爲心裡倍感委屈,因爲你的蕭大哥對你使了臉色,因爲他維護另一個女人,讓你不由質疑他對你的愛,甚至讓你生生覺得他這個人很陌生,是不是?”
雖是問顧寧,但她沒等小丫頭作答,就給出答案,“這就是你心裡的想法,所以你躲起來傷心,不想讓人看到你的脆弱,看到你此刻的無助。”
“如果我是你,也會摑出那兩巴掌,但我會走得很瀟灑,會等着那個惹我傷心的傢伙,給我一個解釋,否則,我會想着法子“折磨”他,看他還敢不敢爲旁的女人讓我不痛快。”
“既然喜歡他,愛他,那麼我自然是相信他的,相信他對我的感情。但發生那樣的事,他不給出解釋,就只能等着被我折磨。”
她注視着顧寧,“你倉皇從他眼前逃開,又坐在這林子裡七想八想,除過自個心裡難受,還有旁的用處嗎?”
“又或者是,你打算臨陣取消婚約,將你的蕭大哥拱手讓人?”
顧寧含着淚搖頭,語聲哽咽道,“二姐,你說的都對,可我沒法讓自己平靜下來,一想起他下午看向我的眼神,一想起他身上散發出的陌生氣息,我的心就會痛,就會好痛好痛,就會不由自主地多想,就會懷疑他對我的感情……那些不好的想法就如同雜草,在我心裡肆無忌憚地瘋狂滋長着,我也有告訴自己,相信他,相信他肯定有隱情,奈何……”
連城微微皺眉,“就這樣你還不明白自己的心麼?”
“明白自己的心?”顧寧的心仿若一下子被輕輕一握,緊跟着,猛然抽緊,轉瞬,又注滿了悲涼,“我竟然那麼喜歡他……因爲太過喜歡,太過在乎,我才無法承受他那樣的眼神,無法……”
說着,她錯開連城的目光,聲音很輕,輕得不仔細聽,幾乎聽不到,“二姐,我該怎麼辦?我喜歡蕭大哥,我很在乎他,我現在該怎麼辦?”這一刻,絲毫不見她平日裡冷靜自如的樣子;這一刻,她只是個爲愛情,受了傷的少女,心痛地落着眼淚。
連城神色緩和,聲音輕柔道,“喜歡他,相信他,那就嫁給他。”
“喜歡他,相信他,那就嫁給他?”顧寧重複着這句話,臉上慢慢浮起笑容,但那笑容裡明顯帶了幾分苦澀,“要是一切都是事實呢?要是他真喜歡上那個女人,那我豈不是會變成一個笑話?”
“他今日的眼神好傷人,他護着那個女人的動作,尤爲灼人眼,還有他對那個女人說的話……我在乎他對旁人的態度,更在乎他看我的眼神,要是真讓我變成一個笑話,我怕我會活不下去。”
“我怕,真怕有那一天!”
連城一直靜靜地聽着,聽着她說出的每一句話,此刻卻不得不打斷,“你是顧寧,是我寧遠侯府的三小姐,更是我顧連城的妹妹,就那麼脆弱嗎?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直接合離好了!”
“合離?”顧寧訥訥道。
“對,就是合離,你不會成爲他人口中的笑話,你將會活得更出彩。而這世上又不是隻有他一個男人,咱不必吊死在他一棵樹上。
頓了下,她神色果決,又道,“在我看來,他就是根木頭,也沒什麼好的,沒了他,二姐可以爲你設下擂臺,公然在大周,在這天下幫你選夫,選出一個玉樹臨風,才華橫溢,既幽默風趣,又特別會疼人的男子伴你一生,這樣豈不是更好?”
顧寧擡眼看着她,表情怔愣,以爲自個在幻聽。
“二姐,你……”
“我好着呢,我可沒病,更沒瘋言瘋語。”連城嘴角一勾,慢慢笑道,“我給你說啊,靈月那邊遍地是美男,要不是提前遇到你姐夫,我呢,保準會選一打美男做王夫,這樣每日看着,肯定養眼得很!”
她望着顧寧,笑容溫暖,讓人倍感舒適,其中還帶了絲狡黠,“那時,就讓那根木頭後悔去吧!”
顧寧眨眨眼睛,表情仍怔怔的,好似不相信眼前站着的是她的二姐,且不太敢相信剛纔那一番話是從自家二姐口中說出的。
“幹嘛這麼看着我?”連城翹起嘴角,明眸眨啊眨,“我沒有開玩笑哦!不過啊,你就是個小古董,要是多給你整幾個王夫,你肯定會嚇得不要不要的,所以呢,二姐會給你選一個最最完美,最最好的,高興吧?”
她這話一說完,顧寧倏地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