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震眼前的書櫃如長廊擺放,延伸到視線的遠方,但最高處卻是伸手可及,祁震先從最上方的位置取出一冊書卷,然後在書櫃旁坐下細心翻閱。【..】
不得不佩服玄天宗前人的玄妙手段,且不說將一本內容宏大無量的典籍煉製出一冊副本,而且其閱讀的方式也是十分奇特。
祁震在此處幻境之中,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無僞的,紙張觸手的感覺,微微發黃的紙頁,書卷翻開時的細細聲音,每一樣都是如此的真實,就跟外面的世界毫無兩樣。
但是在此處幻境之中,法力、神識乃至於真氣都不存在,祁震只能單憑自己的五感來感知事物,而且那種專注得近乎五感合一的強大感應力,在這裡也被分割成各自的感知了。
也就是說,身處幻境之中的祁震,與尋常人無異。
若是本就身懷修爲的人進到此等幻境之中,恐怕還要先擔憂一番自己情況,不過好在祁震過去身體病弱,重歸凡人狀態反而能夠接受,甚至嚴格來說,祁震這還是第一次感覺自己身爲毫無修爲、不具備法力的尋常人。
雖然在這處幻境之中,任何法力神識都毫無作用,可是自己體內的情況卻是能夠掌握清楚。祁震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但是身處於幻境中的他,還是能夠了解現實當中自己體內情況如何。
也就是說,在幻境之內進行修煉,在現實當中也有完全同步的反饋,只是在幻境之中,無法運使法力神識來印證自己修爲如何罷了。
而此時祁震手裡的書卷並非直言如何修煉,而是這片書海的目錄。
想來也屬正常,這光是目測便超過十萬卷書冊典籍,光是要找到自己的目標便有難處,若無目錄索引,簡直是跟大海撈針一樣困難。
好在祁震所要修煉的乃是《玄心鑑》根本大綱,位置離自己不遠,起身走了幾步便已經找到。
從書櫃中艱難地取出十餘卷厚重書冊之後,祁震看了看好像沒什麼變化的兩邊書櫃,想到眼前典籍不過只是大綱的一小部分,內心也有幾分壓迫感。
“真沒想到,我當初還以爲,像《玄心鑑》這種萬法之宗的神功典籍,必然是言簡意賅之作,事實卻大不相同……”祁震低聲地自言自語道。
《玄心鑑》之所以成爲萬法之宗,乃是因爲其內中所蘊藏的知識,乃是從古到今近乎一切的知識,從天文地理、到日月星辰,大到河流山川、小到溪流石卵,從鳥獸魚蟲、到龍鱗瑞獸,甚至是上古各類的煉氣之道,到世俗帝王之道,無所不包、無所不容。
“原來萬法之宗、還真是萬法之宗啊……”
祁震開始感覺到自己是多麼的渺小了,相對於這個世界,自己簡直是渺小的無以復加,就算修爲再提高十倍,還是略顯渺小。
《玄心鑑》之中的內容,就是整個世界的縮影,甚至不能說是縮影,幾乎就是整個世界,身爲人所能瞭解到的一切極限。
祁震已經無法想象《玄心鑑》是如何被編制出來的了,因爲內中的內容並非是久遠之前被編寫出來的模樣,而是不斷地依照着這個世界的發展、人世的浮動變化,而同步地發生着變化。
人世間若是多了一本書、多了一分學識,《玄心鑑》也照樣多一本書、多一分學識,這樣的境界,根本不是尋常法術所能達到的,這是徹徹底底的大神通,通天徹地的大神通!
深感自己猜測正確的祁震,慢慢壓抑住內心的震驚與激動之後,緩緩翻開大綱內容,只見引入眼簾第一句話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祁震在拜入玄天宗之後,在霞風洞府之中也閱讀了不少藏書典籍,其中有一卷名爲《太上道》的經典,僅有五千字左右的長短,文字頗爲詰屈聱牙,內涵許多經世道理,雖然並無直接指導修煉的文字,但是對祁震頗有啓示,而其中,正是有這一句話。
“沒有想到,在《玄心鑑》大綱的開篇竟然也是這樣的一番話,《玄心鑑》所汲取的智慧無遠弗屆,第一句話在此,必定有其深意。”
《太上道》原文的本意,溯光真人曾經做過註釋,所謂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表面上,是天地對待世間萬物都如草扎祭祀之物一樣,可以隨意對待和拋棄之物。
實際上,《太上道》最喜好用相較對比之語,所謂“不仁”,實乃“大仁”,其根本在於平等對待一切事物,帝王不比農夫高貴,參天巨樹跟路邊野草在天地眼中皆無高低貴賤之分,乃是一種極高的境界。
但同時,溯光真人另外也有一條註釋
天地之所以不仁,乃因萬物不可超脫於天地而存,亦無長久於天地之物,在天地間,萬物確如芻狗,萬物生滅皆於一瞬,天地不仁,乃因天地不須有仁。
祁震知道,溯光真人也是修練過《玄心鑑》的人,不知道這句註釋是他老人家在修習《玄心鑑》之前還是之後寫下的,但是此時此刻,的確讓祁震內心浮現起關於天地與萬物的思考。
無論哪一個解釋,放在《玄心鑑》大綱開端皆有其道理,而不知道其編著者到底是怎樣的心態來寫下這句話的。
祁震修爲在天下仙道之中,並不算高,但是他的眼光卻絲毫不低。早在祁震接觸修煉的當下,便已經見識過如霸仙、玄天宗、麒麟砂等等諸多世人難得一見的事物,所以結合種種經歷見聞,祁震對這句話的思考尤爲深入。
神通法力強如霸仙老人,一樣殞落無名,在蠻荒如天南之地、偏遠如紅石城祁家,在一介經脈堵塞小兒手中才重見天日,到底是幸或者不幸?
霸仙老人當年的修爲近乎直指問道長生,但也終究化爲黃土,在天地看來,不過短暫得如蟲豸一樣的生命。
祁震可是接受過溯光真人傳下的拿到千古神識,雖然經過重重推演,不過那也是淨水石自有靈之日留下的“記憶”,而那段“記憶”所經歷的歲月,縱然是一百個玄天宗的歷史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上。
這樣看來,就算是玄天宗自身,也只是天地間存留的一個小小塵埃罷了。
“啊啊啊啊啊!!!”
祁震突然抱着腦袋撓撓起來,並且滿地亂滾,就好像得了羊癲瘋似的。
然後猛地撲到書卷旁的祁震,兩眼瞪如銅鈴,血絲密佈,他沒想到自己光是在這第一句上就產生了這麼大的煩惱與思考,這一點,也是絕大多數人所想不到的。
就算是安排祁震一路至今的雲笙長老,也完全沒有料到祁震對世事的思考會這麼深入,照例來說,此等玄奧深入的事理,起碼要到臨近突破煉神境的關口才需要潛入定境之中慢慢揣摸,修爲不到、境界未足,強行去理會,不過只是庸人自擾一樣的麻煩。
祁震的見識是很多,但是正也是這些見識讓他對自己行止的判斷出了差錯,若是天地不仁真乃其長久不滅而至於足可視萬物爲芻狗,那麼自己修煉至今又有何用?修爲比自己高超的人,當今世上不知凡幾,就算這些人,也總會有壽元終結的一日,那麼對於天地而言,不也還是未及過冬之夏蟲?
祁震視線迷離混亂,眼前密密麻麻的字就好像一條條黑色的蛇蟲,爬了滿地,祁震雙眼以爲心智動搖而昏花,心中所想的皆是天地、萬物之辯。
然而一陣靈光閃過,祁震卻突然定住了紛擾的視線,死死盯着天地兩字,感嘆道:
“霸仙老前輩,您果然修爲眼光超絕,天地亙立不動,當真算得上霸道二字,霸道最重殺伐,若論殺伐,何等事物能比得過天地?縱然壽數千萬載,在天地面前不過生死於瞬息之間,此等殺伐,不用刀劍武功、不用法力神通,只需時間消磨,一切皆化爲飛灰,當真霸道、當真霸道!”
《玄心鑑》的編著者根本沒有對“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作出任何評論或者註釋,這句話的存在就是要爲修習者自身指引出一條道路。而這條道路上很可能前無古人,也極有可能後無來者。或許就是因爲這樣,每個修習《玄心鑑》的人,個性都會被強烈放大,心性安定者,效仿天地之泰然不動;心性活潑者,動如雷霆之怒。
而祁震,則是在《玄心鑑》這億兆文字中看見霸道二字,天地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極盡霸道的體現,全然無一物、一人能超脫天地,也無一物、一人能長久於天地,這難道還不算霸道?
也不知道是《霸仙真解》珠玉在前,給祁震帶來這番影響,還是祁震自己由於過往的經歷而導致的性格所致,祁震開始明白,要想仙道有成,則必須效仿天地之霸道,唯有長久,才能屹立在萬物之上,纔能有資格是萬物爲芻狗!
頓時,祁震如飢似渴地翻閱《玄心鑑》,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死死地嵌入了祁震腦海之中,就好像要將《玄心鑑》本身也複製入自己大腦之中一樣。
祁震忽然有一種錯覺,自己發瘋了,不是因爲書中內容而瘋,而是因爲長久本身而瘋狂。
因爲同在《太上道》中還有一句
天地長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太上道》成書年月早已古老得不可考,而這句話偏偏也在《玄心鑑》大綱的一個角落處出現過,讓祁震的瘋狂再度提升一個等級。
長久本身,就是一個問題,到底是什麼造就了天地長久存在?難不成天地也有五臟六腑、靜脈丹田?天地本身也修煉着某種功法典籍?這樣說來,我等修煉仙道,只是在他人腹中作樂,卻不知道自己只是別人身體當中一隻細小得不可見蠕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