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除祭壇的工作很順利,正如祁震當初料想的一般,五老院的勢力並沒有真的可以如烏雲一般籠罩住整個火紋國都,那看似減員簡政的處理方式,單純只是五老院不希望自己的本來面目會暴露在外。
將十幾個明王咒鼎全部收走之後,祁震便迴轉火紋城邦之中,一如最初入城那樣隱匿行跡神氣,沒有讓烏戈留意。
祁震並不希望自己的存在讓烏戈感覺到負累或者監督,這也是祁震第一次有了收徒傳法的念頭,而在祁震看來,不管仙道還是武道,最重要的是在於傳法師長不在近旁,而自己也一樣能夠堅定意念、不受外界紛擾所動。
如果是在中州仙道之中,祁震這樣的做法就略顯嚴苛了。雖然說慎獨是一種修煉中必不可少的資質,但有些人的天性就是習慣了散漫,強行責令靜心修煉,恐怕也無益於其人成就,所以仙道傳承一向以自然爲本,善修者自得傳授,而且很多時候師長的點撥傳授實在言行舉止的無意中,並不刻意,但這也需要傳法之人因材施教。
這個世上並非人人如祁震這樣有着離奇驚心的經歷,得到霸仙老人的傳承更是數千年僅此一例,像溯光真人徹底將祁震放之於浩土,任由祁震自己勇猛精進,這其實也需要相當大的魄力。
然而不可否認,祁震自己能得這般成就,很大程度也是有玄天宗在背後默默支持,數次生死關頭,若無玄天宗出手,祁震恐怕真的要身死道消。
有了過往這些經歷,祁震對烏戈的培養自然也選擇了近乎放任自流的態度,這內中也有祁震試探烏戈真正心意的想法。
在祁震清除完所有祭壇、暗中回到火紋城邦三個月後,五老院開始對火紋城邦幾處地方進行肅清。
由於留在五老院中只是祁震的凝軀化影,真到了處理政務恐怕會露出破綻,所以烏戈在一番整理之後,成爲了外界與五老院聯繫的唯一渠道,儼然成爲了火紋城邦的政治新星。
或許是有凝軀化影的存在,烏戈一開始還不是太主動處理穢天教傳承的問題,而是將五老院過去一些暗中謀劃給一一廢除,其中將城邦內外貧民送到五老院的安排就徹底取消,反正如今五老院內也沒有幾個人。
至於竊取人心願力而設立的穢氣天罩,經過烏戈的一番努力之後,也在不驚動城邦居民的情況下暗中消失。
這個舉動倒是讓祁震多了一件打發時間的事情,就是好好研究那個神奇古怪的火盆。
中心廣場附近有的是建築物,祁震花錢租下一棟小樓,平日裡就住在廣場附近,神識小心仔細地關注着火盆,留意其任何微妙的波動。
當祁震回到火紋城邦後的半年,烏戈將一部分五老院隱藏在火紋城邦內中的傳人抓捕而出,並且在城郊發生了一場鬥法,將其全部擊殺。與此同時,祁震對火盆也有了一定的瞭解。
與祁震當初判斷相近,這個火盆並不是先天至寶的類別,其與天地靈氣的交互幾乎沒有,只是在火焰燃燒之時保留着一絲奇異的特質,而且刀砍斧剁沒有任何影響。
祁震遍尋城邦中的典籍和傳說,追溯到最早,這個火盆起碼在西野之域中出現了八百多年,再往前就是語焉不詳的神話和寓言了。
不得不說,這個火盆如果是在中州仙道,恐怕又會淪爲天元峰上供奉收藏的那一塊靈質鐵般,沒有任何大用。
祁震曾經試過在深夜時分,以元神法力精粹心念真火,竟然連火盆一絲一毫都沒能改變,憑自己這身修爲都無法動搖的事物,只能是天地造化奇絕,但是又歸於死寂的存在。
和那些能夠極大承受仙道修士心念真火的各式天材地寶不同,火盆本身在神識中沒有絲毫改變,即便是用來磨練真火還是印證修爲深淺,火盆本身都沒法給修士一個準確的考量,這麼奇妙的事物,在仙道之中的價值恐怕還不如一塊石頭。
但是祁震並不是完全絕望地看待這個火盆,雖然說自己如今修爲都無法影響火盆半分,然而元神入定推演,祁震能夠揣摸出一兩分玄妙所在。
碰巧的是,如果說先天至寶的出現,正如仙道修士有煉神境修爲,那麼這個古怪的火盆、以及靈質鐵,就有點像武道修爲中的藏勁不漏之身。
然而天地自然造化成就,不是說憑藉多麼強大的法力就可以破壞動搖的。
上古寓言中,曾經有商賈賣矛盾之說,就是指能夠刺穿世界上所有盾牌的長矛、和能夠抵禦所有攻擊的盾牌,這兩者自相牴觸不容,乃謂“矛盾”。
可是在仙道修煉之中,尤其是火盆和靈質鐵這樣的存在,就是矛盾的雙方並存——
首先要確立一點,在無人干涉和主導的前提下,無論是金刀劈道還是火盆本身,都是與世間萬物無所差別的,然而當人力干涉其中之時,矛盾自然就會出現。
要怎麼樣才能夠做到,既能夠穿透天地造化般的堅硬、同時又能夠抵擋住天地造化般的鋒利?
當祁震手握金刀劈道施展虛空定力的時候,刀刃和火盆接觸,就產生了一個詭異的現象——矛盾並存。
整個過程只維持了不到一瞬,混沌的波動讓祁震立刻撤回所有的力量,遠避三分,經過那番試探,祁震立刻明白,那的確不是自己如今能夠觸及的境地。
刀刃與火盆接觸的剎那,祁震感覺到了,在那交匯的細微空間中,有一樣事物發生了錯亂和扭曲,那就是時間。
以祁震的修爲境界看來,想要在空間中達到“能夠刺穿世界上所有盾牌的長矛、和能夠抵禦所有攻擊的盾牌”,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用虛空定力分隔成兩個空間,那也並不能做到。
但如果是在不同的時間之中呢?一根能夠刺穿世上所有盾牌的長矛、和能夠抵禦所有攻擊的盾牌,在彼此不同的時空中發生,而在祁震看來,這就是“矛盾同時”。
這就好像在說,一個人死了、但是同時他又活着,死就是死、活着就是活着,不可能在一個人身上並存,但卻可以在不同時間的“河流”中有着各自的演化,而彼此看來,死亡和生存就是在同時發生。
這就是祁震所能夠理解的極限,雖然晦澀莫名,但有一點是祁震把握住了,那就是這樣情況發生的前提,是依憑虛空定力,交匯兩種兼備着天地造化而成的事物。
祁震忽然有點明白,爲何在遠古之時,建木雲鬆與四方異獸覺得他們遲遲無法邁出的那一步,必定是超脫生死。
以如今仙道境界次第來看,建木雲鬆等先行者,終其一生直至殞滅之前,都只有煉神境的修爲,只不過他們有着數千年龐大的積累,異術力量已經強大到可以籠罩住幾乎整個浩土。
這或許讓後人覺得不可思議,然而但從境界而言,如今的祁震已經不下於當時的建木雲鬆,甚至在中州之上,祁震敢斷定,至少還有三五人也是有着這般境界。所以仙道之中所謂崇古,那也是有角度的判斷。
根據祁震之前的參悟,想要真正超脫生死,是要將自己所處的景況,放置於不同的時間之中,生與死分置開來,當一個人既是生存着、同時又處於死亡之中,那麼也是沒有死亡、但也不曾活過,這着實是超脫生死。
祁震有些明白,爲何數千年以來,能夠突破煉虛境的人少之又少了。
三聖境界超然,尚且不論,霸仙老人能夠達到如此境界,祁震也尚有未知角落。剩下的兩個典型例子,就是天魔不滅災星、與青嵐宗雙子祖師。
天魔本身很難說是一種具體的生命,如果說一個人用泥巴捏出一個人來,不僅惟妙惟肖,甚至連身體最細微的角落都還原一般,那些肉眼不可見的精芒微塵都如現實那樣,這樣的一個泥人,到底是死是活?
天魔的就是這麼一個古怪的存在,如果是層次較低的赤目魔、百足魔自然只是如死物一般的存在,那麼黑將魔中就有一些遊走的生死之間的怪異。所以當不滅災星邁入仙道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其印證煉虛境並不奇怪,因爲這是其原初軀體的特徵。
至於青嵐宗兩位祖師,或許就是因爲雙胞胎共修《雙生心輪》,將生死界限分置於彼此,然而劫數也在此刻展現,一突破煉虛境,立刻承受死亡的一方也波及另外一人。但是祁震能夠肯定,兩位祖師肯定是在最後一瞬的清明中,知道該如何重新避免劫數,那就是兩人的元神混而爲一,由單獨一人修煉《雙生心輪》。
這或許是《雙生心輪》的缺陷所在,只要是以雙胞胎共修此法,恐怕在有機緣突破煉虛境的當口,就是劫難臨頭的時機,只可惜這個重要的關竅,雙子祖師劫後臨終沒來得及告知門人弟子,只能經由一千多年的經營和犧牲之後,青嵐宗估計才明白過來,所以才能夠如此準確地找到祁雨。
至於到底是華真弦能夠憑藉自己一樣的《雙生心輪》根基,將祖師元神從輪轉中引導而成自己女兒,還是真的如此機緣巧合偏偏生了個祖師轉世,祁震這就不得而知了,這樣的事情,估計會成爲青嵐宗未來徹底湮滅的過往。
那麼問題來了,當今之世,除了祁震,玄天宗掌門流光真人、光明道掌門擎燈、萬寶閣長老玉心逢、青嵐宗祁雨都是有資格問鼎煉虛境的高人,再往後百年,溯光真人、蒼雲劍宗何茗也或許有此機緣,這些人又會是以怎樣的領悟來突破煉虛境呢?
細心回頭對比,六千年前建木雲鬆所期盼的人道大昌之世,會不會就是這樣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