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峰上,如重重疊疊火燒雲狀的雲海天雷在緩慢旋轉,映照而下的華光彷彿垂天瑞氣,千條萬條,不可勝數。
而在天元峰平臺之上,正法殿的三重飛檐頂上,金頂琉璃瓦反射着旭日光輝,如魚鱗狀的屋頂,熱烘烘地撐出一團七彩霞光,好像一團充滿着溫暖生機的氣息籠罩着整片天元峰平臺。
而在寬大的白玉平臺,有一個三重石壇。石壇材質平常,是玄天山脈出產的石料,但是經過了玄天宗數千年的祭煉,每一次掌門傳位的大典,都要在搬出這套石壇,在上面舉行。
只見莫機鋒憑着掌門獨有的法袍,表面紫電青光混轉如意,有云紋龍虎真形暗繡於其中,意指玄天宗的秘傳神通——“龍驤虎衛”。
任誰一看這件法袍,就知道是相當珍貴的法器,不僅是從數千年前傳下,受到歷代玄天宗掌門法力神氣的祭煉,本身就蘊含着前人無數閱歷。如此法袍披上身,智慧見聞都會不自覺地慢慢增長。
莫機鋒先是對玄天宗歷代掌門的靈位神牌祭拜,然後以全身心的恭敬跪拜流光真人,從流光真人手中接下了一印一劍。
祁震在石壇之下觀禮,心中也頗爲好奇,他聽說過玄天宗的傳承神器是山河印,但沒想到還有一柄劍。
莫機鋒接過的那柄劍,長短二尺有餘,通體銅色,略泛紫金光澤,表面紋路如古鬆老柏,不像是劍修的飛劍,倒有種鎮壓門戶安穩、祛邪辟邪的法劍制式。
祁震略微醒悟過來,仙道之中,有一種名喚松紋法劍的法器,煉製方法簡單而粗陋,實際上是一種近於繪寫雲紋符籙的手法,將法術加持在劍上,必要之時,甚至以真氣驅動,就可以發動法術,是一種層次相當低的法器,按照萬寶閣的劃分,應該算作是靈器。
玄天宗掌門傳位,莫機鋒受一印一劍,當然不會是品質低劣的靈器,很可能是宗門秘傳的神器,但是礙於場面嚴肅,祁震不敢以神識窺探其中。
像傳位大典這樣的環境,天元峰平臺上雖然聚集了數千人觀禮,但無一人發出聲音,甚至連神識和元神通感都不敢發出,整座山峰只剩下凜凜風聲,靜謐得有些壓抑。
玄天宗上一次舉辦這般大典,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由流光真人接任玄天宗掌門,開始帶領宗門與天下仙道和魔道對抗。
而現在,莫機鋒接下掌門之位,流光真人卻仍舊要擔負遠征天魔的職責,這不免讓人感慨。
從尊師重道的角度,遠征天魔這種事情,本該是由莫機鋒代替流光真人來率領衆人,只不過如今天魔禍患至猛至烈,已經超出了莫機鋒可以掌控的範圍,倒不如安心留在玄天宗,鎮守宗門、維護傳承,爲遠征等人守好退路門戶。
別人不知道,祁震是瞭解的——流光真人已經煉製了一枚傳訊的符石,一旦衆人在域外遠征,卻慘敗於天魔聖主之下,連退路都被阻隔,爲了防止天魔聖主利用神器天門逆流直達浩土,這枚符石可以無視距離傳訊莫機鋒,保證處於玄天宗的穿行門戶立刻關閉。
神器天門的門戶開闔,是有一定的時間間隔的,尤其是這次將遠征戰場設立在距離浩土十個星環之外,一旦穿行門戶關閉,再次打開起碼需要三五日,而這個時間,恐怕就足以讓域外戰場發生極大轉變。
祁震沒有留心莫機鋒在背誦玄天宗的重規大戒,而是感覺,按照流光真人的設想,如果這次遠征天魔聖主能夠成功迴歸,那麼從此天魔禍患就徹底擺脫,浩土能夠徹底擺脫每三千年一次的滅世災禍。
如此一來,未來的仙道修士便可安心修煉,再大的紛爭都只是浩土內部之事。
流光真人的所有舉動,以及對莫機鋒的培養,都只是希望浩土未來是一片太平樂土,以莫機鋒的手腕與能力,以及玄天宗的勢力根基,在少了天魔這頭一號敵人,玄天宗在浩土之上便更加屹立穩定、不可動搖。
傳位大典的儀式比較無聊,一些境界稍低、心境尚不穩定的門人弟子就開始顯得不耐煩了。
其實在流光真人傳位之前,各個洞府的首座、長門長老都已經傳位下去,如今的傳法長老是祁震當年在天南之地、因爲赤心石而有過一面之緣的雷進,執法長老則並非明蔭長老座下弟子,而是與執戒部合併,組建執法部,以七名新任長老聯合負責。
同時,擔任其宗門職司的後輩弟子,也逐漸成爲宗門棟樑,達到金丹境界的門人,也開始收徒傳法,在傳位大典上表現得不耐煩的,大多就是這些入門時日尚短的新弟子。
這樣的一場大典,往往就能讓宗門尊長前輩看出後輩弟子的資質心性,知道該如何培養教導,或者矯正訓導,若真的不堪造就,便送歸世俗,讓他們負責部分世俗產業,從此與仙道幾近斷絕。
而祁震自己作爲仙武長老,是少有的沒有卸任、也沒有正式的門人弟子,作爲替玄天宗行殺伐事的仙武長老,祁震要面對的正是遠在域外的天魔聖主,只有這次決戰的成功,祁震纔有資格繼續擔任仙武長老。
祁震當然不會在乎這個虛名,甚至擔任宗門職司本身也並非祁震所願。畢竟作爲仙道修士,行殺伐事過於頻繁,算不得修爲如何高深,只能說是招惹麻煩的功力比別人要強,而實際上,這只是取死之途罷了。
傳位大典一直維持了一個多時辰,所有人就這樣站在天元峰平臺上,觀看了整個大典。莫機鋒在最後,還將一篇祭文以真火焚燒,雖然沒有直接說明是何作用,但是祁震明白,祭文的內容就相當於某種契約,是玄天宗掌門與玄天三聖繼續維持關係的契約。
作爲玄天宗的創始人,如果元始顯露真容在此地,就算是玄天宗掌門莫機鋒,都要稱呼一聲祖師。然而玄天宗上下對待玄天三聖的態度,又不像是單純的傳法宗祖,更像是某種崇高的存在,一如降臨人間的神靈。
莫機鋒焚燒祭文,這樣的行爲也難怪讓世人覺得,玄天三聖是子虛烏有般的神話傳說,因爲連玄天宗對待玄天三聖,都是如敬奉神靈一樣。
可是在天元峰平臺上,祁震並沒有感受到願力的集聚,也就是說,焚燒祭文本身的行爲,是近乎於表演的形勢。
就這樣平常無奇的表現,甚至讓流光真人產生了疑惑,因爲在天元峰頂端,並沒有傳來如當年一般的迴應。
流光真人心驚一瞬,但是很快又恢復如常。過去每次掌門傳位,都要焚燒祭文向三聖表示,並且希望三聖的認可,以承認宗門傳承的正統。
這一件事,哪怕是傳位之前的掌門,都不能對繼承人提及,只能由新任掌門自己來感受。
流光真人就是發覺莫機鋒在焚燒祭文過後,沒有任何特殊的變化,天元峰上下也一如既往,就好像玄天三聖沒有做任何表態,或者說玄天三聖就像根本不存在一般。
以流光真人對三聖的瞭解,立刻就明悟過來,這樣的毫無表態,其實就是一種支持,也是一種解脫。
這代表從今往後,玄天三聖不再插手玄天宗的任何事務,玄天宗的生死存亡,不再由玄天三聖負責,玄天宗的任何舉動和安排,都要由玄天宗自己來承擔負責。
對於莫機鋒來說,他本就沒有預料會接受到三聖的迴應,如今一如既往地完成宗門典籍要求的所有出儀式,哪怕已經正式成爲掌門的莫機鋒,都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和玄天三聖徹底斷絕了所有關係。從今以後,玄天宗就僅僅是玄天宗,三聖的光環不再籠罩於這個仙道宗門。
唯一能想明白這件事的,只有流光真人和祁震。
然而就算是祁震,他也只是通過霸仙老人殘存的記憶中,摸索出支離破碎的痕跡,三聖的沒有迴應,對他來說就是爲了日後超脫世間、飛昇仙界的準備,是一種順應世事變遷的必然。
至於流光真人的看法,或許更加深奧長遠,但又落實到宗門的傳承之上。自己意欲爲浩土開創一片太平樂土,讓玄天宗傳承綿延無盡,這就是流光真人的宏願,看似遙不可及,但實際上三聖與玄天宗的脫離,就是流光真人印證宏願的基礎。
只有玄天宗與三聖徹底斷絕了關係,成爲一個和其他仙道宗門沒有根本區別的存在,宗門傳承纔能有更進一步的演化,擺脫前人的影響,走向一個新紀元。
流光真人心中不禁細想,其實不管遠征天魔成功與否,浩土仙道在這些年的變遷之中,其實已然翻過新的一頁,宛如再開紀元一般。
當莫機鋒再對流光真人行禮,宣佈大典結束之後,流光真人的一道神識突然印在莫機鋒元神之中,讓這位新任的玄天宗掌門遲滯了一陣。
只見莫機鋒一手扣着山河印,朝向地面,一手託着松紋古劍,高於額頭,低垂眼簾高聲說道:
“奉天地、承大道,煌煌仙威開世昌隆,吾當今受玄天宗掌門印劍,當革鼎舊陳、再開新章!”
莫機鋒的聲音響亮而透徹,直直傳入每一個人的心底,只聽他再說道:
“上古之初,人道起陸,世亂分崩。逢三千年後,天魔劫畢,仙道昌盛,定平板蕩。如今魔劫遠於天外、浩土寧於海內,當斷竹青、銘紀年。自今日起,玄天宗行諸般情事,以奉道紀年!過往三千餘載,以初成紀元,永載書表,傳於後世萬年!”
登時,莫機鋒的聲音好像讓整座玄天山脈、甚至是整片大陸、整個浩土陷入了一種動盪之中,時空的變亂在一瞬間契合而穩定,整座天元峰當即霞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