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中央那人,一身破衣爛衫,露着兩條如枯枝瘦弱、膚色慘白的手,高舉向天,口中吟誦着不知何意的古怪咒言,一陣又一陣的魔道穢氣,從他身上涌出,如同潮浪一般。
祁震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強烈浩瀚的魔道穢氣,雖然早已對這般事物有所瞭解,可是過往所見,只是一名有着粗淺魔道修爲之人,如今眼前此人,穢氣神通有成,自己身體就是魔道穢氣的根源,異常駭人。
魔道穢氣本質非常特殊,在仙魔兩道之中也算是獨樹一幟,既是魔道神通,也可以化作成爲法器一樣,分離使用。如今一見,這名怪人所施展的魔道穢氣,就像是虛空定力的延伸,穢氣籠罩的範圍都被逐漸溶蝕,生機血肉也都在不斷消散、憑空消失。
祁震雖然有所準備,在天荒古城之中可能要與穢天教的餘孽交手,但沒想到剛來到燒金谷就遇上這麼一名操縱魔道穢氣如此極致的高手,這樣的高手非穢天教正統傳承教導不可能出現。
“閣下好興致,燒金谷中平民與你無怨無仇,何必這樣趕盡殺絕?”祁震站在谷地上方,語氣中頗有些惱怒。
“什麼人?”怪人似乎對祁震的突然出現感覺到非常意外,然而面對祁震的問題,這名怪人卻是以西野之域的語言喝問。
祁震略有遲疑,這才發現,這名怪人高鼻深目、髮色褐黃,兩顆眼珠子是詭異的橙紅色,眼白布滿了血絲。
“我想問你,你的力量是誰教導的?”祁震已經猜得出來,眼前的怪人雖有穢天教秘法修爲,但卻不是中州之人,所以應該是土生土長的西野土著,得到了穢天教餘孽的教導傳承。
怪人緊盯着祁震,原本彌散開來的魔道穢氣瞬間聚攏在身體附近,形成一個無形的護盾,聲音嘶啞低沉地問道:“這與你有關嗎?我再問一次,你是什麼人?”
“路過的人。”祁震說道:“我要繼續向北,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這樣的人。”
“向北?”怪人質疑說道:“再向北就是黑風暴常年發生的險地,你去幹什麼?”
祁震笑了笑,說道:“我去幹什麼,不用向你說明吧?那不如你說說,在燒金谷這裡屠殺平民,又是在幹什麼?”
怪人周身的魔道穢氣雖然看不出具體形態,但隱約有一陣黑煙般的色彩浮動着,而且不時有一股暗藏極深的力量在發出波動,如同伺機發動偷襲的野獸。被祁震這麼一問之後,怪人身邊的魔道穢氣波動明顯強烈了些許,聽他說道:
“無知的凡人,我讓他們向神靈提供力量和供奉,他們不聽,那就只有讓我自己親身來取得,代價就是他們自己的性命!”
祁震眼神中帶着輕蔑,問道:“神靈?你是指你自己嗎?還是別的什麼人?”
“神靈、無處不在——!!!”怪人突然大喝一聲,周身穢氣好像油鍋裡濺入一點火星,瞬間爆燃、沸騰起來,朝着祁震撲去。
“這就惱羞成怒了?”祁震輕聲說了一句,金刀劈道拔鞘而出,刀鋒旋飛、金輝潑灑如浪,同時武鬥真氣蓬勃而發,金銀光芒旋流匯聚,竟是在祁震身外畫出一個金銀太極圖。
魔道穢氣形似黑煙,虛虛實實、難以分辨,而且有着侵蝕生機法力真元的莫大邪能,一般仙道修士都要遠避三分,唯獨武鬥真氣絲毫不懼。
穢氣直擊金銀太極圖,就好像一葉扁舟被捲入了大海深處的漩渦,化有爲無,空氣中讓人粘稠噁心的古怪感覺頓時一消。
祁震當然不可能去吞納掉這些魔道穢氣,而是利用武鬥真氣與之不斷消磨,而且太極圖本身有生生不息之能,乃是祁震從溯光真人那裡學到的法術,如今另加演變,形成武道招式,似術非術、似武非武。
由於並不瞭解眼前這名怪人的實力和目的爲何,祁震並沒有打算一出手就徹底消滅對方,反倒是有心試探一番,與對方不斷消磨魔道穢氣,也是想試驗怪人根基如何。
魔道穢氣乃是神通所成,對於施展魔道穢氣的人來說,這不是一道法術、或者灌輸持久法力的過程,而是單純一鼓作氣。穢氣本身就是一個整體,而且跟修煉者融爲一體,是修爲根基、也是肉身的一部分,甚至也是自身心智精神的一部分。
所以兩人看似隔着數十丈抗衡,但魔道穢氣沒有因爲這點距離而被削弱,反倒是試圖侵蝕進入祁震的武道招式之中。
“原來如此!”祁震一邊與對方消耗,心中也在不斷思考。
魔道的修爲境界、精進次第與仙道截然不同,而且魔道六門彼此間相差甚遠,很難有一言以蔽之的綱領脈絡,而魔道神通也與仙道神通有着完全不同的概念。
在祁震的感覺中,穢天教如此修煉,有點像是一個人走在路上,根基修爲越淺薄,道路越寬敞,也越有回頭重修的機會。越往高深境界修煉,道路則越發狹隘,到最後就是顫顫巍巍地走在獨木橋上,進退兩難。
穢天教最極端的境界,就是修士形神與自身所修穢氣如一,形神可以隨心念散做渺茫不見的穢氣,但也可以重新匯聚成正常形神。
魔道沒有煉神境之類的劃分,但是當修士形神已經和自身穢氣相合相融的時候,就是邁過一大門檻,有點類似於仙道修士突破煉神境。
這個時候,魔道穢氣可以隨意延伸,任由其吞噬生機,變得像是自身意識之外、另外一個存活的事物,但這個事物的根本又是在自己形神之中,異常詭譎。
據祁震當初在鬼方廢墟之中的查探得知,穢天教教主方無道,最後就是爲了拼命一擊,將自身形神徹底解放成無盡魔道穢氣,與無數仙道神通法術對抗,實際上也是鬼方廢墟空間扭曲的元兇之一。
祁震思考過,如果屬於方無道的那股魔道穢氣重新聚集,方無道本人是否能夠復活?最後祁震還是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因爲扭曲混亂的空間,已經讓魔道穢氣和衆多法術亂流夾雜在一起,就好像死人埋葬在土地之下,屍骸慢慢腐朽、重歸自然一般。
這就是爲什麼祁震覺得,穢天教的修煉是走在獨木橋之上,穢天教的修士既需要魔道穢氣來維持自己形神的強大和長壽,利用魔道穢氣的時候,又不希望徹底拋棄形神、化作一團魔道穢氣,導致心念消散。
眼前這名枯瘦怪人雖然強悍,但是他也不敢將自身所有力量拼盡一擊。換做是別的對手還好辦,面對祁震,武鬥真氣可以將漫天穢氣消磨一空,到時候怪人自身的穢氣就不可能重新聚攏形神,無異於自尋死路。
“連話都不能好好說嗎?”祁震在抵抗了怪人攻擊足足一炷香之後,深感此人根基雄渾,主動揮動金刀劈道,斷空裂地斬擊出,燒金谷頓時雙分,魔道穢氣也被截成兩部分。
枯瘦怪人見祁震突然施展神通,心中也暗驚不止,離散的魔道穢氣原本屬於自己身體和修爲的一部分,此事只覺得那部分魔道穢氣處於另外一個空間之中,眼見只在不遠處,卻無法收回。
“你到底想幹什麼?!”枯瘦怪人狠聲問道。
祁震說道:“我說過了,我要繼續往北,你似乎對北邊的情況頗有些瞭解,黑風暴又是怎麼一個情況?而你在燒金谷又在做什麼?你們……穢天教的人不應該是在火紋城邦之中嗎?”
枯瘦怪人死死盯着祁震,但沒有感覺到對方身上流露出的殺意,只不過他自己也明白不可能短時間內拿下祁震,所以只好說道:
“黑風暴是沙漠中一種永遠不會停歇的自然災害,在最平和的時期,黑風暴只會侷限在燒金谷北邊的戈壁之中,最強烈的時候,可以席捲整片荒漠……有人認爲,黑風暴是在保護着某個寶藏,但深入內中之人從來沒有活着走出來的。”
“沒有活着走出來……你的意思是……”祁震問道。
怪人低聲笑道:“對,能從裡面走出來的,都是一些徹底失去生命的行屍,向一切有生命的事物發動襲擊。”
“難不成是煉屍教的人?這麼大的陣仗不像是他們的作風啊……”祁震自言自語說道。
“至於我……”怪人說道:“我已經被火紋城邦的五老院驅逐,目前無家可歸。”
祁震問道:“五老院?那是什麼組織?穢天教在火紋城邦已經能夠光明正大地統治了?”
怪人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不屑,說道:“他們早已掌握着火紋城邦所有生靈的存在,而我也本應該是他們其中一員,他們任何一個人都不是我的對手,卻聯手起來對付我!哼,遲早有一天,我會積攢足夠的力量,將火紋城邦重新掌握在我的手裡!”
祁震一陣默然,很快就明白火紋城邦和穢天教的情形了。
西野之域三大城邦之中,火紋城邦距離中州最爲遙遠,中州仙道和精英會也基本不瞭解那裡的情形。而且由於地處遙遠,另外兩個城邦與之交流來往也比較困難。
按照這名怪人所言,穢天教的餘孽或者再傳後人,在火紋城邦組建了一個名爲五老院的組織,已經徹底統治了火紋城邦上下,並且礙於這名怪人的實力強大,五老院衆人合力對付他一個,並且降至驅逐離開。
怪人受此挫折,自知實力不足,所以四處找尋生機修煉魔道穢氣,但是任何一個城邦國度都不歡迎這樣的人物,所以他也只能在各個國度的邊界上四處遊蕩。
燒金谷正是這麼一個偏遠聚落,被這名怪人盯上,拿谷地之中所有生機祭煉自身魔道穢氣,正當功成之際,祁震卻突然出現,兩人就此有了一戰,怪人自然不是祁震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