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野之域中,四季交替並不突出,而是讓人幾乎以爲只有冬夏兩季。
除了平日裡幾乎一點雨水都不曾落下,西野之域還有幾個月是大雪鋪灑的時節。尤其是那些依靠綠洲之上而建立的城邦,往往在大雪傾盆之後,能有許多雪水積累,使得來年用水不至於缺乏。
火紋城邦固然崇拜火焰,但是不可否認,水也是生命的組成一部分,五老院在降雪季節首次以城邦統治者的名義,集中力量收集雪水,儲存在深窖之中,以備不時之需。
如今的烏戈已經不再是那名披頭散髮、形容枯槁般的怪人模樣,稍長的髮辮束在腦後,臉色雖然泛白,但是在西野之域的土著之中並不會有着明顯的差異,更重要的是整個人有一股內斂的精華,含而不發,與他靠近之人都覺得烏戈是能夠親近接觸的。
與祁震的分別已經將近一年,對穢天教傳承的處理,烏戈早已完成,除了親手擊殺幾名五老院留下的秘密傳人和探子之外,烏戈幾乎沒有再動用自己所修煉的魔道穢氣。
而對外,作爲五老院唯一與火紋城邦交流的渠道,烏戈也不得不改頭換面,一派城邦執政者的模樣。
過去的烏戈對此一竅不通,所以早初他的辦法跟五老院沒有什麼差別,就是放任城邦居民自己生活。
但是很快,各種各樣的大小麻煩就報到了五老院中。
五老院給城邦居民帶來的自治局面,固然是比過往王族統治要好上太多,可是居民之間也會有矛盾,不同生活街區也可能爭奪資源,這個時候就迫使烏戈出面解決。
或許烏戈自己都不明白,爲什麼一定要親自處理這些事情。好在五老院統治時期,縱然放任自治,還是留下了部分官員,烏戈說服了他們,將各個街區、坊市的麻煩集合起來,若是不太重要的小事,就讓居民彼此交流解決,五老院只負責不將矛盾擴散的控制。
同時烏戈又重新根據當年火紋城邦王族和五老院時期留下的法令,整合出一門相對完備的法律條文,頒佈整個國度。
然而火紋國度各處鄉村與城邦不一,法律又有了各種漏洞,迫使烏戈出面解決。在處理了穢天教傳承的大事之後,烏戈幾乎是四處奔波,在不知不覺中,真的把自己當成了火紋城邦的執政者,而且還是一名盡心盡力的執政者。
而趁着平民收集雪水、儲存冰塊之際,烏戈終於得到一絲平靜,不被政務繁冗及身,放眼看去被大雪鋪灑覆蓋的城邦,烏戈心緒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寧。
因爲政務而潛藏多日沒有催動的魔道穢氣,此時此刻竟然自行收縮起來。
烏戈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祁震就站在他身後的不遠處,一直留意着烏戈的情況。
烏戈目前有點像是修煉入定的情況,然而又不完全相像。魔道穢氣的頑固,是仙道修士百年鑽研都難以解破的難題。烏戈目前的情形,只是在不自覺間,摸索出生機蟄伏之法,自然讓魔道穢氣感受不到自己生息,也一併蟄伏起來。
仙道之中也有類似之法,通常都是那些壽元將盡的高人們用來延長存留時間,但那種狀態大多無知無感,沒有感受到時間的流逝,自然無所謂延長壽命。
可是烏戈這麼做,並不能徹底消除或者抹滅體內已經根深蒂固的魔道穢氣,這也是祁震這段時間一直思考的問題。
魔道穢氣已經聯並烏戈的形神,若非還有最後一絲境界未破,恐怕魔道穢氣就已經全然佔據烏戈形神,到了那個時候,烏戈就真的沒有回頭之路。
如今烏戈心神寧靜收斂,意念不發而穢氣不生,可見烏戈是能夠自行避免穢氣再一步的增長,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徹底改換體內穢氣存在的根本。
如果烏戈形體中的穢氣不至於紮根生存,祁震還可以憑藉武鬥真氣,如同當年在譚家給二公子治療那般,憑之消磨穢氣。但是烏戈如今修爲高深,他自己就是魔道穢氣的發源,完全靠祁震強橫的真氣,反而是殺了烏戈本人。
祁震思前想後,就只剩下一個辦法——
移爐換鼎。
這恐怕就是祁震總結自己所有經歷和過往仙道情況的最佳方案了。祁震經歷過不止一次的移爐換鼎,肉身之純粹無瑕,放眼當今仙道也是極致,也只有這樣的軀體能夠保持武鬥真氣的運轉。
然而移爐換鼎不是輕鬆簡單的事情,若無元神修士消耗自身修爲、憑藉化身,煉就一具全新的無瑕之軀,就不可能真正做到移爐換鼎。
這也是爲什麼當年仙魔決戰之後,有着許多尚未殞落的前輩高人最終還是沒能抵抗住穢氣的侵蝕。
他們既沒有武鬥真氣能憑其與穢氣作鬥爭,當時也沒有那麼多元神修士能夠耗費自身修爲來供給衆人移爐換鼎的機會。
事實上,元神修士的稀少,也決定了仙道歷來移爐換鼎的情況幾乎不曾發生。當初東海大戰過後,祁震形體幾近崩解,若非有三聖之一帶來純陽燈的一縷奇異,讓流光真人以此爲基礎煉製純陽造化丹,祁震也一樣活不到今日。
要麼有元神修士自損化身修爲、要麼有先天至寶這等神奇,否則想要在穢氣之前挽留性命,實在太過困難。
“方無道啊方無道,可惜不能與你真正一戰!”每每想到魔道穢氣的糾結難纏,祁震就越發對當年穢天教教主方無道心生敬佩,不得不說,真正帶領魔道走上與仙道截然不同道路的,是方無道,而非橫傲江。
如果說方無道沒有真正做到這一點,或許正是因爲橫傲江的出世,橫生阻截,也讓魔道在短短時日內勢力暴漲,讓方無道的大業提早被扼殺在仙魔對抗之中。
至於烏戈的情況,祁震最後還是決定爲其移爐換鼎,這不僅是出於傳法之念,也是抹除世間穢天教傳承的最好方式,當然,也有祁震讓烏戈作爲自身試驗的一點用意。
在烏戈沒有感覺的情況下,祁震將五具凝軀化影收回,然後以自身大五行真氣爲根基,五色五氣如花瓣包覆,在祁震手中憑空浮動着一朵蓮花花苞。
移爐換鼎的本質是在於取代,是需要元神修士憑藉化身修爲,重新創造出一具擁有無瑕之軀的肉體,用來取代原初的肉身。
這也是移爐換鼎的麻煩之處,即便是元神修士的身外化身,那也可以是憑着自身法力維持,大不了必要的時候收回。
但是移爐換鼎就真的徹底將這一部分修爲和生機與自身割裂,甚至有折損壽元之虞。可想而知,古往今來,又有誰能夠有這顏面和口氣,讓元神修士折損求證大道的機遇和壽元,來爲他人移爐換鼎?
由此推演,祁震也有所明白,其實爲他人移爐換鼎的最佳時機,應該是在突破煉虛境之後,以超脫生死的境界,凝聚世間生息,化無爲有,這也是當年元始爲霸仙老人移爐換鼎的手法。
祁震匯聚大五行真氣的根基,這麼做肯定會折損自身壽元,然而對於祁震來說,尚未到三十歲的年紀就有如此修爲境界,想要擔心未來能否有千載之壽,似乎還是太早。
而且較之當年懵懂,如今求道之心更堅的祁震,早就不足於立身元神境界一生,而是要求證更高的境界,到了那個時候,幾百歲和幾千歲又有什麼區別?
道不言壽,並非是指求道之人慾掩飾自身壽數,而是他們真正要求證的,正是超脫生死之外、無所謂壽數綿長。
五色五氣之蓮,在外人看來幾乎如同琉璃一般透徹,而沒有散發出絲毫氣息波動,也可見祁震有着怎樣強大的控制力。
花苞之中,有着不可見的細密組合,那是祁震在以自身元神推演肉身爐鼎所有微妙細節,不再是凝軀化影的假劣存在。
看着眼前逐漸成型的五色五氣之蓮,祁震並沒有刻意將其凝聚成蓮花般的形狀,完全是自身神氣的造就。
“較之霸仙前輩的極天滅神丹、玄天宗的純陽造化丹,我這個倒是可以叫做五色神蓮。”祁震與過往經歷對比一番,臉上浮現出笑容。
隨即,祁震神色一斂,單掌推出,五色神蓮向外飄出,頓時化作蓮臺,在不驚動烏戈的情況下,托起其肉身爐鼎,然後花瓣重新裹起,將烏戈包覆其中。
“呼——”
祁震長出了一口氣,早已不懼寒熱、神氣不漏的軀體,此時竟然也是大汗淋漓、熱氣噴吐,可見這是這是怎樣龐大的消耗,祁震甚至感覺,自己消耗的這部分修爲,恐怕能與好幾百頭巨蠍怪人殺死,順帶將半個西野之域燒成焦融的琉璃狀。
五色神蓮自帶衍化新軀的妙用,這幾乎就是一次性的神器,其作用就是用來給別人移爐換鼎。
而烏戈此時的狀態也最適合移爐換鼎,至少較之祁震當年重鑄武脈的痛苦,要好得太多太多。
至於祁震的打算,並不是讓烏戈也如自己一般擁有強悍的武脈。非是祁震藏私,而是到了如今,祁震也明白這身霸仙傳承的修爲有着其機緣巧合,難爲傳承,若是硬要打造武脈,未必對烏戈有什麼好處。
祁震打算傳授烏戈的,乃是自己一路以來參悟通透的新法——《仙武烘爐》。
在將那個火盆的秘密參悟得差不多之後,祁震還離開了城邦一趟,到高荒原山路開鑿出一塊埋藏地殼億兆年的玉髓,若無轉換空間的虛空定力,世人要挖出這塊玉髓,恐怕需要打穿數千丈的地殼。
而憑藉這塊玉髓,祁震將自己過往所修、所悟、所見、所得,全部統合、系統起來,煉成一塊玉簡,內中就是足堪開創宗門與整個仙道修煉新道路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