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神境修士的元神是很奇妙的一種概念和狀態,很難去以具體事物去定義,與修士本來擁有的神識也大不相同。
神識終究只是以五感爲基礎的延展和擴張,雖然能夠穿透阻礙感應事物,但終歸會有無法洞察的存在。
但是元神不同,元神可大可小、可虛可實,元神顯現的根本是自我獨異於萬物,擴展到外界籠罩事物的元神,其實就是一種自我的延伸,在元神籠罩的範圍裡,沒有任何阻礙或者不被窺測的陰影。
祁震只靠近紅棉城不過三四十里,就感受到這股元神,在虛無中光明自生,能有如此修爲境界和廣大元神者,唯有光明道掌門擎燈。
就算祁震剛纔再怎麼收斂神氣波動,同樣具備元神境界的人進入對方元神籠罩的距離,立刻就會有所感應,無法避免,就好像一池清水中扔進一塊石頭,水花四濺。
這也是爲何以祁震的修爲,並不會輕易展開自己的元神籠罩外界,因爲上一次祁震這麼做的結果,就是在大羅洞天之中,被鬥法奪寶的衆多修士意念衝擊,一身煉神境修爲幾乎就此喪失。
而擎燈不禁敢對外展開元神,甚至籠罩了這麼曠大的範圍,內中超過百萬人口,紛繁混亂的意念,就算是祁震自己也沒有自信能夠抗衡。
“擎燈修爲竟然臻至這種地步,這是因朱雀殘魂所得之機緣嗎?”祁震在地面上緩緩步行,一路思考不斷,卻是越想越驚。
對於煉氣境修士而言,煉神境修士具備元神、身懷虛空定力修爲,固然是不可力敵的強大存在,然而煉神境自己在修煉之中,無不是小心護持自身元神,萬一受到強大沖擊或者傷損,元神退守,等同於過往修爲付諸東流,要重新讓元神顯現,其艱難有時不亞於重新突破煉神境修爲。
而最能夠衝擊元神的,往往不是肉身爐鼎的損傷,而是飄渺難測的意念思緒。這其實也是煉神境修士最容易遭遇的劫數。
人世間思緒變化莫測、無窮無盡,煉神境修士感知外界,就算再怎麼穩守元神,也難免會有展開對外界的感應。
最初突破煉神境的修士,元神飄忽虛弱如同風中燭火,很多煉神境修士常年閉關,不一定是爲了精進法力修爲,而是穩固自身元神。
然而再虛弱的元神,其能夠維繫的虛空定力,也是極爲強大和難以動搖的。煉神境修士也正是因爲擁有元神,纔會有對這個世界纖毫畢見般的觀察力。
擎燈現下便是如此,元神籠罩的範圍裡,縱然相隔數十里,只要擎燈自己念頭一動,就可以朝祁震所處的位置施展神通,而且法力的消耗並不會和麪對面鬥法有什麼差別,甚至威能會因爲在元神籠罩之內而變得更大、更玄奧難測。
但是這樣的情況下,祁震的每一個舉動、甚至是眨眼這樣細微的動彈,都是一種此刻較之前一瞬不同的情形,這種“不同”,會在擎燈的元神中積累下無數複雜錯亂的信息,冗積起來,向擎燈的元神發起衝擊,更別提紅棉城中超過百萬世俗凡人,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直直衝進擎燈的元神之中。
試想,一百多萬人的言行舉止、聲色動作帶來的變化,在一瞬間全部灌入一個人的意識之中,而且持續不斷,這會是多麼可怕的景象。
即便世俗凡人的意念思緒普通羸弱,但數量上無限制的堆積,對煉神境修士也是一大挑戰,更何況擎燈是主動展開自己的元神。
祁震嘆了一口氣,他知道擎燈所肩負的,絕對不僅僅是朱雀殘魂,還有三聖之一、太上所修證的“返照之道”。
擎燈此時此刻展開元神籠罩紅棉城周遭,就是一種返照世間萬象紛呈的絕高境界。
可是這樣還不夠——祁震隨即明瞭,若僅僅是元神穩固得能可承受百萬人級別的意念,那煉神境和煉虛境的差別到底在何處?
擎燈元神能夠如此堅穩,甚至遠遠在祁震之上,很大程度上是因爲他身懷丹珠,肯定受到朱雀殘魂的影響。
當年朱雀作爲四方異獸,汲取人間敬奉意念,實際上就是將無數人類的精誠願力、伴隨着他們的複雜思緒一同接納。在數千年的磨練之中,朱雀能可接受的願力越來越龐大,能夠承載外界意念思緒的力量也越來越強。
擎燈開創光明道、運用願力,肯定是受到朱雀殘魂的影響,同時,擎燈元神的穩固,使之能可承受百萬人口的意念,也是朱雀殘魂的玄奇造就。
所以祁震能夠肯定,擎燈縱然元神穩如磐石,但實際上還是沒有走出超越當年朱雀的那一步,力量無限制地增長,可是太上的“返照之道”,沒有從根本上參悟突破。
如今的擎燈,就好像遠古之時的朱雀一樣,被無數精誠願力所束縛着,既無法擺脫那強大力量的誘惑,但卻越陷越深、不得超脫拔離。
“真的是這樣嗎?擎燈。”祁震低聲呢喃,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言語,也一定在擎燈的元神之中響起,至於擎燈能夠猜到自己前後思索,那就不得而知了。
畢竟祁震自己也有元神修爲,保持元神澄明無礙,思緒意念自然不會對外發散,擎燈也不會知道自己再想什麼。
順着紅棉城外的大道,祁震緩緩前進。一路上,道路兩旁都是肥沃繁茂的田野,農夫辛勤耕作,不見飢色。再向前進,便是茂密的桑樹林、果木林和茶園,許多商旅在此附近買賣貨物,一派欣欣向榮的景緻。
而在這些田園之中,祁震偶爾會發現有一些不太高的塔樁,散發着陣陣溫和而帶着熱力的波動。
這些塔樁大概是每接近一里便有一根,通體月白,四面長棱,尖頂朝天。祁震略微感應,就發現這些塔樁各自波動相互連接,走了十餘里之後,更是察覺其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法陣。
祁震稍加推演,心中不禁發笑。
原來這個配合地面的白色塔樁打造而成的巨陣,實際上極有可能是在模仿玄天山脈無數峰巒的造物。
玄天宗除了長門天元峰,雖然有着百餘洞府傳承分佈在方圓百里的玄天山脈,但那些洞府的具體位置並非是開創者隨意選定的。每一座洞府都與長門天元峰地脈靈氣相聯繫,所以纔會有“三百艮嶽朝天元”的說法。
玄天宗立世數千年,長門天元峰匯聚了天下風水靈氣走勢,更是整個玄天山脈靈氣運轉的樞紐核心,後人無需多加鑿建,玄天山脈自成陣圖。尤其是天元峰上的雲海天雷禁制,看似只在天元峰上,但若真的催動到極限,覆蓋整個玄天山脈也不成問題。
擎燈曾經作爲玄天宗的傳法長老,這些事情他肯定非常清楚,即便背門而出、開創光明道,他也無法擺脫玄天宗對他的深刻影響,以至於佈下如此廣袤法陣,試圖模仿玄天山脈的百里大陣。
祁震不禁聯想起來,玄天三聖之中,最擅長打造宗門道場的,應該是靈寶。按照自己在遠古定境中的經歷,玄天山脈在玄天宗尚未創立的歲月裡,應該就是由靈寶四處營建打造,匯聚浩土地脈靈氣、移轉樞紐,方能成就如今玄天山脈。實際上,這也是配合太上重新演化浩土半壁生機而做的準備,因爲在未來,同樣的舉動需要遍佈半個浩土。
這樣一對比,擎燈的氣象和境界,還是相差玄天三聖太遠太遠,但是回頭一想,祁震自己何嘗不是如此?玄天三聖能夠被世人當作神話傳說一般,確實是因爲他們與當今仙道相距遙遠,已經沒有對比的意義了。
祁震又走了一段路,看見幾名光明道的弟子,上前行禮道:“請教幾位光明道的道友,在下一路走來,看見許多白色塔樁,似乎是構築陣法,不知能否請問此陣名稱?”
祁震沒有表露身份姓名,衣着也只是尋常,儼然一副散修模樣。而那幾名光明道弟子看見祁震,眼神一陣警惕,其中一人開口就喝問道:
“你是何人?問這個做什麼?”
境界如祁震這般,所問便是所想,他的確只是想知道擎燈這個陣法的名稱,而且看見光明道弟子在眼前,不假思索便上去詢問,料想這種事該是宗門上下引以爲傲、無需遮掩,誰曾想一下引起的對方的警戒。
“看來是在下冒昧了,若不便告知,在下這就離開。”祁震不想節外生枝,但由此事也可推演得出,如今光明道內因爲和萬寶閣的衝突,對外態度變得非常緊張,一個外來的修士也可能引起他們的警覺。
“這位道友稍等。”另外一名神色和藹的修士按住了自己的同門,上前說道:“此事也非不可對外宣揚,此乃我光明道‘諸天法界陣’,是掌門親自創制的無上陣法,對邪魔有着格外強烈的抗拒效果……道友深入自此不受影響,可見修爲中正。”
祁震當然不會在意剛纔那一兩句緊張的言辭,反施一禮,說道:“擎燈掌門境界通玄,我十分敬佩,這一路走來,世俗生民安詳無爭,可見光明道治世一方。”
“哼!光明道在意地可不止紅棉城這一片小小地方!”方纔對祁震言辭緊張的那名光明道弟子語氣自傲地說道:“未來莫說那萬寶閣,就算是玄天宗遇見我們光明道也要退位讓賢!讓光明照遍浩土!”
祁震收斂神情、喜怒不形於色,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至於那名面容和藹的修士趕緊呵斥同門說道:“別亂說!玄天宗如今還是天下仙道宗門魁首,你入門時日不長,哪裡知道玄天宗底蘊所在?”然後又轉過頭來對祁震說道:
“不知這位道友仙鄉何處?來紅棉城又有何貴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