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昶深吸了一口氣,強使自己冷靜,心裡快速推演方纔的情形,他們一回客棧,他就拖着她回了客房,一直到臨近晚飯的時辰,她要下樓活動筋骨,他留在房中換衣,這中間,最多有半柱香的時間!
鳳卿卿聰明機警,見到陌生人定有防備,可見那些人是扮做伙伕或小二,把她誘進了竈房,突然發難,所以卿卿竟連一聲呼救都未發出。
他臉色猛然就是一變,想起了假扮聞千里的老頭,急道:“是千面閣!你們馬上聯絡白幻!”
影衛急急應了,飛也似的躍開,慕容昶再仔細看了看三條路的盡頭,猛然向前衝了出去……
慕容昶選的這條街,仍舊十分熱鬧,但不同於那兩邊都是市集,有很多的人,這條街,通往一間佛寺,周圍大多是香燭店,臨近日幕,大多已經上了門板,路邊一個賣茶水糕餅的老夫妻正慢條斯理的收拾攤子,老大爺推起了獨輪車,老大娘坐在另一邊,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同老大爺叨嗑,帶着濃濃鄉音:“今兒個沒賣幾個錢……”
老大爺道:“不是初一不是十五,上香的也少了……”
慕容昶飛快的從他們身邊掠過,那對老夫妻壓根就沒擡頭,仍舊聊的熱絡,一直等到慕容昶走遠,兩人才對視了一眼,飛快的把車子推到河邊,往水裡一推,把外衣一脫,拎起裝糕餅的大筐,就飛也似的跳進了早就準備好的小船裡,小船順流而下,迅速匯入暮色之中,竟連半點端倪也未留下。
船艙裡,老大娘慢條斯理的摘了臉上的易容,再重新妝飾上去,一個困苦老嫗瞬間便成了一個精幹利落的酒娘:“師弟,這就是莫晗?果然機警,來的好快!”
“就是他!”老大爺也跟着摘了易容,冷笑一聲,“憑他怎樣機警,還不是對面不識!”他咬牙切齒,一巴掌擊向藤筐:“就是這個丫頭!找花娘壞了老夫的童身!壞了老夫數十年苦修!老夫不以牙還牙,難消我心頭之氣!”
老大娘呵呵一笑:“要壞她身子還不簡單,找個乞丐窩丟進去就是!只不過這慕晗武功高強,還是要做的隱秘些纔好。”她想了一想:“師弟,莫晗身份神秘,你可曾見過他出手?是哪家路數?”
老大爺咳了一聲,不自在的別開了眼:“我是喬裝改扮,怎會與他交手。”
“嗯,”老大娘並未察覺他神色有異:“倒也無妨,不管他是誰,我們手腳乾淨些,莫要讓他查到千面閣也就是了。”
老大爺默然應了。他正是曾假扮聞千里的鮑恢,那老大娘,是他的師姐徐晶,鮑恢本來就是徐晶介紹入千面閣的,他資質不佳,用了幾十年終於學到四階,結果臨老被人壞了童身,一身功夫只餘了三成,還被千面閣主斥爲無用,鮑灰一怒之下,便約了徐晶來與鳳卿卿爲難,卻隱瞞了鳳卿卿的身份。
他與鳳卿卿相處幾日,深知她的習慣,一早就擇定了這家客棧,挖下地道,苦候數日,鳳卿卿果然下了寒天門,也果然入駐此處,便被他順順當當擒來,念及珺王爺三字,鮑恢有些心虛,可是想想他身後的主子,再想想他數載苦練一朝成空,鮑恢又開始咬牙切齒,悄打開窗簾子看了一眼,結果這一眼看過去,一眼就看到慕容昶與影衛站在岸邊,慕容昶正同影衛交待着甚麼。
鮑恢這一驚非同小可,猛然拉上了窗簾,徐晶微訝,也打簾子看了一眼,不由讚歎:“好個莫晗,當真機警過人!竟這麼快就追到這兒!”看看鮑恢,又忍不住罵他:“怎麼就嚇成這樣,河上這麼多船,他又沒有火眼金晴,哪就這麼容易被發現?”
鮑恢點了點頭,徐晶沉吟了一下:“不過看起來,這丫頭還真是個刺兒頭,還是儘快處理了比較好……不如直接綁上石頭沉進河裡算了!”
“不行!”鮑恢脫口而出,又急斂了聲:“她暫時不能死,我們還是……先出了鎮子再說!”
徐晶呵了一聲,取笑道:“你不是看上這妞了吧?你素了這麼多年,乍然開葷,居然成了這副吃不飽的德性,見到誰都想嚐嚐。”
鮑恢訕笑了兩聲,徐晶已經起身掀開藤筐,拿開了掩飾用的簸籮,將昏迷不醒的鳳卿卿拎出來,指上運力,自她周身骨節依次走過,鳳卿卿昏迷中也覺痛苦,不住呻-吟,徐晶動作卻是毫不遲疑,足費了半個多時辰,全身骨節俱都一一捏過,才把她小心翼翼的放進了酒罈裡,上面再放上特製的罩子,罩中黑沉沉一層酒液,縱算有人開壇驗看,也絕看不出問題。
鳳卿卿身材雖嬌小細瘦,但畢竟是個大人,能用縮骨功把她裝進酒罈,這的確是只有千面閣纔有的神功。可憐鳳卿卿自始至終昏迷不醒,渾不知今夕何夕。
看河渡到了,兩人下了船,裝扮成夥計的鮑恢挑起兩個酒罈,裝扮成酒孃的徐晶便在旁邊跟着。一路假意與人寒喧,雙眼卻是四處查探。
兩人堪堪到了城門口,腳下卻猛然一頓,暮色中,城門口看上去十分平常,細看時,竟不知何時多了幾個江湖人士,正狀似悠閒的轉悠,不論誰過,都會湊上去看看。徐晶也不慌亂,徑直往前走,然後大大方方的斜進了旁邊的岔路……鮑恢不明所以,卻仍舊乖乖跟上。堪堪離開的當口,她做勢掠發,偏了偏頭,卻一眼看到一人袖中,竟似有一條小蛇!
徐晶驚道:“怎會如此?”
鮑恢壓根就沒看出有甚麼不對:“怎麼?”
徐晶簡直恨鐵不成鋼:“城門口布了人,連這也看不出麼!這……這莫晗究竟是甚麼人,爲何動作竟如此之快!這麼短的時間,竟能調度到這麼多人!”她想了一下:“可是爲何會有蛇?這丫頭身上有甚麼東西不成?我要馬上找地方搜搜!”
鮑恢也是一驚,想了一想才道:“也許不是。”徐晶看了他一眼,他咳道:“聽說是她體質本就特別,所以才千里迢迢上寒天門拜師……”
徐晶又驚又怒:“爲何不早說!”
他急道:“放心,寒天門不會收她的!”
“寒天門當然不收!”徐晶簡直怒火攻心,“可是會引來莫晗!她如果天生體質特別,我們要如何藏匿!”
可是這會兒勢成騎虎,抽身不得,終不能扔下這個師弟不管,徐晶咬了咬牙,只得又與他一起改扮了,找了間無人的宅第躲了進去,鮑恢也覺得心頭不安,瞅她不妨,便吹哨子召來了信鴿,悄悄寫了幾筆,放了出去。
一回頭時,徐晶就站在身後,冷冷的道:“師弟,這到底怎麼回事?這丫頭到底是誰?你又是給誰傳書?你到底有甚麼事情瞞着我!”
鮑恢嚇了一跳,咬了咬牙,翻身跪下:“師姐……我我……”他終於還是不敢隱瞞:“師姐,她是珺王妃!那莫晗,其實就是慕容昶!”
徐晶臉色都變了:“珺王妃!那個九龍族的天師?”她擡手就甩了他一巴掌:“怎麼這麼糊塗!民不與官鬥!你居然招惹上皇族的人!”
鮑恢急道:“師姐放心……我,我抓她,也是瑄王爺的意思!”
徐晶一怔之後,便是怒極:“沒想到你居然利慾薰心,跑去效力皇族!你你……”她氣的說不出話來,甩手就走。
天已經黑了下來,外面卻是翻天覆地。
聞千里緊急調集當地及附近的必應居人手,篩子似的撒下了一片網。寒慎徒本就脾氣古怪,旁人不惹他,他沒準兒還要生事,更何況此番丟了小徒弟?於是他馬不停蹄挑了本地所有跟江湖沾邊的門派,就連一個僱傭護院太多的富戶也被他兩掌劈倒了圍牆,幸好這處市鎮的門派壓根沒有上得了檯面的,所以才僥倖沒有傷了人命。
而慕容昶既猜到了千面閣頭上,自然便向着這個方向查找,任鮑恢徐晶兩人早有準備,竟接連兩次與他擦肩而過……眼看天色黑盡,慕容昶只覺心頭如煎似沸,偏生毫無辦法。聞千里急匆匆過來,遙遙便道:“莫兄,”看他面色,他飛快的續道:“城門口已經布上了人……”
慕容昶點了點頭,聞千里溫言道:“卿卿聰明絕頂,她不會吃人家虧的。”
慕容昶苦笑……旁人根本不會懂,他的卿卿,其實只是個迷迷糊糊的小笨貓而已,他把她抱在懷裡寵着護着,她就會百般機伶千般宛轉,算盡天下亦輕而易舉……可是若是沒有人護着她,她就會緊張的退到牆角,揮舞着小爪子,看起來囂張強悍,堅不可摧,其實,嬌氣的戳一戳就會受傷……要他怎麼放心將她置入虎狼之手!
聞千里遲疑了一下,輕咳道:“莫兄,那蛇,當真有用?”
慕容昶點了點頭:“卿卿在大燕識得的人不多,有過節的更少,她又約略學過易容術,能扮到她毫無察覺,必是千面閣的人。千面閣中人通常功夫不高,絕不敢在城中久待,他們急着出城,要靠外表辯識很難,但餵了藥的蛇卻可以嗅到卿卿身上的氣息,這是最有把握的辦法,而且,他們最可能的方向就是京城!”
聞千里悄然點頭,慕容昶想了一想,忽然一驚:“不對!他們直到此刻尚未出城,一定已經發現了城門口有暗樁!”他雙手捏拳,心思飛轉:“他們原本沒打算在城中居留,卻被暗樁逼得不得不退回,必定沒有事先安排,他們只能暫避入無人居住的荒宅!而且必定離東城門不遠!糟了!須妨他們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