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要走,她卻又幽幽嘆了一聲,慕容宥眉宇間升起一絲不耐,卻隨即斂袖,站着不動,又隔了良久,沈蒼蘭才輕聲道:“不知,卿卿是不是真的來了,她會不會怪我。”
慕容宥不答,心中冷笑,心說做都做了,又何必矯情!
沈蒼蘭輕聲續道:“我真的甚麼都想不起了,不管那一輩子,還是這一輩子,我只記得你一個,你是我心上的人,”她頓了一頓:“若我們猜的是真的,那卿卿在那一世,豈不是我的女兒?讓我怎能忍心傷她,騙她?若我們猜的是假的,那我們這個局,就沒甚麼意義,宥哥你要怎麼辦……宥哥,我真真說不出,我希望是真,還是假。”
慕容宥面上滿是嘲諷,聲音卻更是溫柔:“蘭兒,若是假的,便是天要亡我,我沒甚麼可說的。若是真……蘭兒,我答應你,爲了你,我也會好生待她,她只是沒了巫女的能力,卻仍舊是堂堂正正的珺王妃,就算有朝一日我做了那個位子,也不會有半分虧待她。三弟的心思,不過是想做個遊戲天下的閒王,也算是求仁得仁。就算卿卿知道了這些,也絕不會怪你的。”
“你說的對。”沈蒼蘭整個人偎在門上,柔若無骨:“宥哥,你英明果決,雄才大略,這個天下,本來就該是你的……我縱有些些先知之力,也終不能逆天而行。所以我一定要幫你。”
慕容宥面上嘲諷之色更濃,卻含笑道:“是我的,不就是你的?”
沈蒼蘭嬌嗔:“宥哥,不要亂說。”
“怎是亂說?”他悠然道:“你是本王正妃,若當真有那一日,那個位置,難道不是你的?除卻本王的蘭兒,又有誰堪母儀天下?”
沈蒼蘭輕笑:“宥哥,到那一日,你後宮三千,哪還記得我。”
慕容宥長眉微挑:“那本王就來個三千寵愛在一身。”
又絮絮說了許久,縱慕容宥穿的極多,也覺透體生寒,不住咳嗽,沈蒼蘭句句催他回房,卻又不時長嘆輕泣,竟直拖了近兩個時辰,眼看寒風漸止,慕容宥已是不耐之極,張口便道:“要止風了。我去那邊看看安排的怎樣,蘭兒,你自己小心。”
沈蒼蘭也是一驚,急急要坐起時,才覺半邊身子發木,嬌滴滴***了一聲,慕容宥已經急急走了,沈蒼蘭緩緩的倚回去,揉着凍木了的肩膀,幽幽嘆了一聲:“卿卿,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的。”
夜中極靜,慕容宥雖已經走出幾步,卻仍是將這句聽在了耳中,不由得微微冷笑,隨即斂了神情,急急走開。一轉過廊角,他這才招手叫過一個影衛,壓低聲音吩咐:“晚上點了世子的穴道,將他那繩結換過來!切記,莫要驚動任何人!”
影衛低低應了,慕容宥回頭看了一眼,又道:“想辦法把靜室上面的窗子打開兩扇!這麼舒舒服服,哪裡像萬念俱灰的!演戲都不好生演!莫要叫她耽擱了本王的大事!”
這世上,愈是狠毒無情之人,愈是喜歡君子,因爲他從沒有這樣的品性,私心裡,便不由得十分嚮往,情不自禁的便要接近。所以,縱是一個從不憐惜幼子的父親,也絕不會喜歡一個將自己親生女兒拋棄的母親,更何況這個母親,還在異世重逢之後,親手將女兒送到了對手的鍘刀下?她身爲先知巫女,難道會不知他的安排?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可是他卻沒想到,他對慕容初,又何嘗有半分父子之情?又能比沈蒼蘭好多少。
錦州,空宅之中。
風漸止,冰雹也停了,四周葉片仍舊沙沙作響,天氣驟然變的寒冷。慕容昶側頭叫:“卿兒?”
鳳卿卿定了定神,坐直了身子:“我們走。”
於是兩人仍舊騎上天鳥,又飛了近三個時辰,整個人筋疲力盡,這才堪堪到了京城,因爲這一耽擱,天已經亮了,兩人便在京郊的溫泉山莊停了下來,山莊裡本就有他們的衣服,急匆匆換了,便騎馬進京。鳳卿卿一路打馬飛奔,雖然心裡不斷的告誡自己,小心小心,這九成是慕容宥的詭計,卻還是忍不住越來越快,心情激盪,難以自抑。
堪堪到了城門,鳳卿卿眼前忽然一花,數幅畫面不斷的閃過,極快速,又極清晰。
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鳳卿卿整個人都是一個激零。
她臉色大變,緩緩的勒停了馬兒。她的先知之力一向不如沈蒼蘭,即使刻意去感知,也未必能隨心所欲。可是這次也不知是不是因爲臨行之前小閨女的賜福,竟在這時,無意識之下,接連得了數副畫面。
心頭失望到了極點,冰冷一片,卻又莫名的有些慶幸,比起得回一個令她失望太多次的親人,她更珍惜身邊的人。身邊慕容昶並過馬來,伸手握住她手,她側頭,他便向她一笑,眼底滿是關切。
鳳卿卿定了定神,自言自語的道:“今日可是先知與先知的對決,史無前例啊!”
聲音極小,慕容昶也聽不到,卻似乎也不必聽到,只靜靜握緊她手。鳳卿卿隨即低聲道:“她的先知之力嫺熟精確,應該比我要好很多。可是,他們佈局在先,我們破解在後,事情會變,我們就不會輸。何況還有霖兒的賜福?她說過我們會好好的,我們就一定會好好的。”她反握住他手,雙眼亮的驚人:“男神,對不起,就算明知是個局,我也要親眼看到纔會死心。”
慕容昶點點頭,微微一笑:“又何必向我解釋,我又怎會不知你?”
她也不顧她身穿男裝,便側頭吻他的頰:“放心,你不會有事,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他仍舊點頭,她便附耳細細說了幾句,慕容昶微微凝眉,點了點頭,柔聲道:“小心,小心!”
鳳卿卿點點頭:“放心,我有相公有兒女,我絕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如果說鳳卿卿進京之時,那心情有若乳燕投林,乍驚乍喜,又掛念沈蒼蘭安危,憂心如焚,那麼這時,他們的心情,卻好像一個觀戲者,臺上的戲碼極爲拙劣,且每一步的發展都在他們算中……很快,慕容昶便出現在了王府門前,負了手兒打量了一眼承恩侯府的招牌,笑吟吟的撕掉了易容面具:“大哥在不在?”
門房十分驚訝:“天吶,是珺王爺?您怎麼來了?”他急向裡面迎:“我們王爺,咳咳,侯爺在,您快請。”
慕容昶施施然而入,慕容宥很快就迎了出來,遙遙道:“是三弟啊!你怎會來了?父皇的禁令解了?你到我府上,可有事情?”
這一踏進侯府,好戲便要開場了,不知他這位好大哥,給他準備了幾種死法?可惜不管他算計了多久,安排了多久,都是無用功了。慕容昶揚眉一笑:“又何必明知故問?”
慕容宥斂了笑,對他上下打量:“你這脾氣真是多年未變,說話向來不留情面。”
慕容昶笑道:“既然多年未變,想必大哥也已經習慣了。”他負了手轉了一圈:“大哥覺得,是我開口問問嫂夫人去哪兒了,還是大哥問問我卿兒去哪兒了?”
慕容宥一言不發的看着他,眼中終於露了狠厲:“我看……都不必問了罷!”
侍衛端上茶來,慕容昶側頭,似笑非笑的端詳了兩眼,忽然側頭嚮慕容宥一笑,慕容宥神色微變,正要站起,下一刻,他便一把拖過他手,按在了茶杯上。
慕容宥抖手不迭,大怒道:“慕容昶!你敢!”
慕容昶微微一笑:“禮尚往來,有何不敢?”
慕容宥氣的發抖,卻只能手忙腳亂的召人解毒,他前腳出了廳,便聽嘩啦兩聲,門窗都被人推上,隨即唰唰連聲,數道雪亮的機駑,自四面八言射了進來。這顯然是軍中改造過的機駑,力道極其霸道,上中下左右,有如鋪天蓋地一般,且空氣中隱約帶着腥氣,顯然機駑上餵了劇毒。
若是平日,縱是慕容昶武功卓絕,也難免爲難,可是架不住鳳卿卿早知如此,所以幾乎是在機駑齊集的同時,慕容昶已經向前輕輕一滑,便坐到了方纔慕容宥坐的椅子上,手在扶手下輕輕一扳,便連人帶騎落了下去,於千鈞一髮之際避了開去。
廊下站着的慕容宥,脣角的冷笑尚未斂去,就見慕容昶從耳房推門出來,粲然一笑,十分的悠閒自得。
慕容宥的笑,頓時僵在了臉上……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他怒極擺手,手尚未落,慕容昶已經飛也似的趨前數步,滑到了他面前,一把扣住了他的脈門,一笑:“大哥,你我許久不見,好生親近親近。”
饒慕容宥城府極深,也氣的全身顫抖,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偏生動彈不得。
這大廳四周,甚至院落中,每一個可能待的每一個地方,都埋伏了數不清的機關和陷阱,縱算是寒慎徒來了,也不可能毫髮無傷,可是唯有他跟他在一起,所有的機關都成了投鼠忌器……
這不可能!他隱忍許久,煞費苦心,絕不該是這樣的結果!
而就慕容昶前門進府的同時,鳳卿卿亦從後門進入,瑄王府影衛紛紛撲上,鳳卿卿腳下不停,移寒血爲毒,所向披靡。很快便到了靜室之前。沈蒼蘭聽到聲音,掙扎着撲到門前:“卿兒?是卿兒嗎?”
鳳卿卿停下來,心裡頭酸甜苦辣,百味雜陳,卻終於還是長吸了一口氣,心平氣和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