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樓蘭迷宮之前,是大片的沙漠,山邊已經有人準備好了駱駝和一應所需,鳳卿卿猶細細檢查了一番,這才整裝上路。
走了半日,眼前已是漫天黃沙,雖天氣晴好,卻仍舊風聲颯颯,兩人都整個人包在披風裡,只露出眼睛。細碎的沙子不住擊在身上,走了一程,聞千里側頭瞥了她一眼,卻見她雙目看向遠方,眼神裡,竟帶着幾分迷惘。
聞千里沒來由心頭一跳,笑道:“阿里婭,要不要喝點兒水?”
鳳卿卿眉睫一跳,搖了搖頭,聞千里便小心的令駱駝離她近些,道:“我們慢慢趕路,橫豎距迷宮淹沒還有近三個月,怎麼也是來的及的。”
鳳卿卿又點了點頭,她的面容隱在面罩中,聞千里也看不到她的神情,只看她眼神深幽幽的,不由得又貼近幾分,一直到她一凝眉,冷冷的瞥過了一眼,頗有些嫌棄。
聞千里急垂了眼,忽悟這又是一個聞千里面對鳳卿卿的表情……不由得一陣煩燥,伸手拍了拍座下駱駝,想離她遠些,可是駱駝本就不像馬兒那麼聽話,兩人又是初乘,竟是怎麼也不聽指揮。
鳳卿卿冷眼看了一會兒,哧笑一聲,然後也不知她如何馭使,便見她那匹駱駝腳下加快,不一時,竟遠遠的超了出去。
就這麼你追我趕,一路無話,沙漠晝夜溫差極大,日頭初落,兩人便支起了帳篷,草草的吃了點東西。沙漠中進食,即使是在帳篷裡,也免不了沙子,乾糧咬在口中,咯咯直響,鳳卿卿只吃了半塊,便停了下來,又露出了那種深思的神情。聞千里瞥了她一眼,便將乾糧收起,道:“你先睡罷,我先守着。”
鳳卿卿卻道:“不必,”她順手打開毯子:“今晚不會有風沙,你安心睡便是。”一邊說,一邊就躺了下來。
聞千里不由得遲疑了一下,周身都有些不自在,出門再看了看駱駝,轉回來時,她呼吸平穩,竟似乎已經睡着了。聞千里不由得看着她的面容發怔,昏暗的珠光下,她面容光潔如玉,密長彎彎的眉睫,弧度柔美的脣角,即使朦朧,仍舊絕美。
她忽然一皺眉,翻了個身,聞千里急站起身,將用來照明的夜明珠收起,在她身邊躺了下來。帳篷本來就不大,邊角又極矮,他這一躺,與鳳卿卿相隔不到半尺,觸鼻便是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帳外風聲呼嘯,她的髮絲似乎不斷被拂起,直拂得他周身俱癢。
聞千里捏拳許久,忽然一咬牙,猛然翻身側臥過去,狠狠將她攬入懷中,脫口喚出一聲:“卿卿!”
她一言不發的回肘擊出,聞千里猝不及妨,便被她擊中,悶哼一聲,鳳卿卿隨即冷然道:“不想死就老實點!”
聞千里咬牙道:“你是我的妻子!”
“那又怎樣?”黑暗中,她聲音滿是輕蔑,“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大炆帝王!”
兩人在黑暗中僵持不下,聞千里的手,抵着她的手肘,慢慢使力推進,一直到重新覆在她的纖腰上,甫一沾指,她忽然冷笑一聲,猛然翻身,一手將他推平,然後一腳踢出,直接從帳篷門中飛了出去。
聞千里在半空中已經回神,直氣的發抖,腳下猛然立定,手已經碰到了帳門,卻覺寒光一閃,一柄劍擦着他的身體飛出,直插在沙地上,她清俏俏的聲音朗聲道:“想要我,先爽爽快快打一架!”
聞千里的手猛然頓住,若論今日的聞千里,當然打的過鳳卿卿,即使加上阿里婭,阿里婭是勇後,但她會的不過是陣仗功夫,也絕不是他的對手。可是這種打法太刁鑽太技巧太江湖,是不可能令阿里婭心服的,反而更會叫她看不起。
大事當前,何必節外生枝?聞千里雙手捏拳,許久許久,才冷冷的道:“難道你我倒要同室操戈不成?”
他走過去,揀起了地上的劍,進帳,回劍入鞘,黑暗中,她撐身坐着,目光灼灼,他在一角盤膝坐定,聲音冷厲:“阿里婭,此時早已經不是當日的大炆,掌管天下的也不是朕!弄不清形勢的是你!”
這話,她顯然聽進去了。所以她哼了一聲,翻身躺回,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趕了七八日,已經過了一多半路程,這日到了午後,鳳卿卿看了看天色,忽然道:“須得找避風處,只怕要有風沙!”
聞千里也不應聲,便躍上駱駝背,鳳卿卿跟着躍上,向他示意,他卻並不躍到她肩上,反而把馬鞭向駱駝背上一丟,柔長的鞭子唰的一下繃的筆直,他便躍身其上,向四周眺望。
其實軟鞭雖然貫注力道之後可以繃直,卻畢竟不能承擔一個人的重量,他暫時躍起不過是吊着一口氣息,可是看在鳳卿卿眼中畢竟神勇,倒點了點頭,難得的多了幾分讚賞。聞千里隨即躍下來,指手道:“那邊應該是個小山。”
鳳卿卿點了點頭,兩人便趕了過去,不到一個時辰,果然到了一座小山,且顯然有人曾來過,山壁有鑿出來的新舊凹槽,形成一個淺淺山洞,足夠兩人存身。兩人安頓好了駱駝,便在洞中盤膝坐下,已經有三日沒碰到過綠洲,雖行囊中還有清水,卻終究有些疲憊。
纔剛坐了片刻,早見風沙漸起,不一時便是遮天蔽日,呼嘯聲聲。兩人雖然身在山洞,厚厚包着披風,不至於有危險,卻被撲面而來的砂粒打的周身生疼,風沙不一會兒就將洞門淹了一半,連兩人盤着的腿都埋入了沙中。
就在這樣肆虐的風沙中,聞千里忽猛然站起,一時立足不穩,險些被風沙吹得倒回山壁。鳳卿卿擡眼看了看他,道:“怎麼?”聲音幾乎淹沒在風聲中。聞千里一言不發,又緩緩的坐了回去。
鳳卿卿也懶的再問,仍舊裹緊披風坐着,隔了許久,忽見一個黑影,慢慢的向這一方走過,漫天風沙中,他顯然舉步維艱,可不知爲何,又顯得十分從容。
這是一頭駱駝?鳳卿卿眯起眼睛,離的近了,才見駱駝身上架着半個帳篷頂,下頭掛着毯子,似乎有個人坐在駝駝腹下。這般風沙,即使駱駝也有些吃不消,勢必要找地方暫避。帳篷的尖角頗能避風,他這樣一來,保了駱駝和自己,保了東西,然後再慢慢趕往安全之處,倒不失爲一個權宜之計。
山洞底部位置略高於人腰,她一直低着頭,看着那一處,想看看這個能在風沙中想出這個辦法的人是誰。
駱駝越來越近,極暗沉的天光和肆虐的飛沙阻了她的視線,她只能看到那人被狂風揚起的髮絲衣袂,四處紛飛。直到駝駝到了眼前,他才猛一折身,躍了出來,伸手搭住了洞邊,略仰面看她。
她其實看不太清,可他的風華氣度,卻撲面而來。這似乎是一個年輕的公子,有一對黑幽幽的眼睛,即便他不言不笑,即便在這樣的風沙中,仍舊璀璨如星辰,美好到讓人幾乎忘卻了風沙。
整個天地似乎驟然一靜,她雙眉深皺,細細打量他,他卻猛然一回身,背倚了山壁。手仍舊扣緊那洞邊,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卻自始至終,未發一語。
鳳卿卿一揚眉,心想這淺淺的山洞,也的確裝不下另一個人,於是重又閉上眼睛,並不十分在意。聞千里冷眼旁觀,始終一言不發,只看着那個微微顫抖的背影,忽然很想知道,這一刻,他在想什麼?這樣的打擊,他究竟爲何能如此平靜?
風沙直呼嘯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才停,又隔了好一會兒,鳳卿卿才站起身,躍出山洞,抖着身上的沙子,一邊活動手足四肢,動作頗有幾分男兒氣的灑脫。
他似被她的動作驚動,猛然擡頭,看着她,鳳卿卿這纔看清他的模樣。
他整個人也同樣包在披風之中,烏髮整齊束起,只露出一張面孔,容貌極之俊秀,卻也極爲憔悴,薄脣已經幹到沁血,俊面上亦有數道血痕,顯然在沙漠裡吃了不少苦頭。可即便如此,他神情卻仍舊極沉靜,平素靈動迷魅的桃花眼,那樣靜靜的迎着她的視線。
她一個恍惚,好像還記得這雙眼睛含笑的模樣……卻只是一個模糊的閃念,便即消失。她隨即上下打量了他兩眼,道:“你就是慕容昶?”
慕容昶一言不發的看着她。其實鳳卿卿偶爾也會有這樣囂張的神情,可是她即使囂張,也多半是在賭氣,眼神流轉間,仍舊顯得甜美可人。眼前人,卻帶着三分野性,三分颯爽,更多的,卻是冷漠。
其實從第一眼,他就知道不同,可是看着這樣念茲在茲的一張臉,卻是完全陌生的神情,那種痛苦,當真甚於凌遲。他着實不知,這一夜,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四目對視,他情不自禁的緊緊握住斑龍劍,袖中的手青筋暴露,面上卻是淡淡的,點點頭:“對,我就是慕容昶。你是誰?”
聞千里喉間骨碌了一聲,不知爲何,他下意識的想要隱瞞什麼,鳳卿卿卻已經坦然道:“我是阿里婭。”
慕容昶揚眉:“大炆皇后?”
鳳卿卿點了點頭,伸出手,“斑龍劍呢?”
慕容昶道:“我爲何要把斑龍劍給你?
她的手一頓,皺起眉。的確,他沒理由把劍給她。於是她道:“要打一架麼?”
慕容昶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忽朗然一笑:“爲何要打架?你欲借我斑龍劍開啓機關,我身爲斑龍劍的主人,劍就在我身上,少不得要與你同去開啓機關,見識一下你所圖謀的是什麼。”